春末夏初的燕京城渐渐炎热起来，叫人不自觉的烦躁，到了傍晚时分，蝉便撕心裂肺地在枝头叫着。
南三所。
公子霄在书房中已来回走了几圈，“海棠，什么时辰了？”
身旁的侍女低眉莞尔，给他端来一碗莲子羹。
“回殿下，已是酉时。”
时辰的问题，这是他第三次问她了。
海棠常伴在公子霄左右，自然知道他今日大有不同。
距离白统领离开燕京，已有五日，按照原定的计划，官银回到京城，尹家会派人接手，而白统领也要来南三所复命。
这还是第一次，他如此久都没有白统领的消息。
那碗莲子羹被放在书桌上，一口也没动。
海棠将漂亮的琉璃碗拿起来，又端到公子霄的面前，“殿下，白统领想必是被什么事耽搁了，您先喝点莲子羹消消火。”
公子霄接过莲子羹，尝了一口，莲子心都被海棠一一挑出，故而只剩清香。
夏日消暑，莲子羹是极好的。
只可惜，他一口便尝出来，这莲子，分明是江陵府的特产。
莲子气味清甜，却偏让他想起江陵府那个账本翻得飞快的少女。
那个在上云镇，在初秋寒夜里，听他吹笛的少女。
既然她心怀天下，他便得了天下，如此，她还有什么理由嫁给魏灵均？
既然翅膀已经被有毒的荆棘刺得鲜血淋淋，不要这一身清白的羽毛，只要能盘旋于九天之上，做只毒鸟又何妨？
公子霄眸底流过一丝狠厉，表情稍纵即逝，却被刚进门的尹珅看在眼里。
这神情，与他年青时极为相似。
尹珅唇角颤动着笑了笑，这孩子，终究流着尹家的血。
公子霄抬眸，却见穿着玄色蟒纹锦衣的尹珅站在他的面前。
自从他放下心中的骄傲，决定借助尹家的力量以来，尹皇后高兴坏了，他与尹珅的关系也慢慢缓和了些。
没有人会与利益过不去，况且，只要他伸伸手，这份力量就在他手中。
虽然尹珅近日也常出入南三所，但通常都是下朝以后顺道过来，也没那么引人注目。
近日没有朝会，公子霄见到他忽然出现在南三所，依然有些惊讶。
“舅舅...你怎么来了？”
也没等公子霄邀他入座，尹珅自己便寻了他旁边极好的紫檀木椅子坐下。
入座后，尹珅依旧没有回公子霄的话，只是瞥了旁边的海棠一眼。
海棠一向是最会察言观色的女子，马上福身行礼，退了出去。
待海棠走后，公子霄道，“其实舅舅不必如此，海棠跟了我许多年，忠心的很。”
尹珅扫了一眼公子霄手中的莲子羹，淡淡道，“这世上没有所谓的忠心，只有所求与所得。”
公子霄垂眸，将手中的莲子羹放下，开门见山道，“舅舅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可是为了官银的事？”
尹珅点了点头，淡淡道，“官银的事败露了，白崇武死在了怀安城。”
公子霄惊诧，没有料到尹家筹谋的事，竟会失手。
能在一座小城坏尹家的事，将白崇武置于死地，难道是老三？
思及前几日老三出城，唐彬和他趁此机会拿老三杀唐闰山的事做文章，本以为是寻了个天时地利人和，却没想到他出城是去怀安找官银。
白崇武死了，那白崇军白统领呢？
他可是公子霄身边的禁军统领，若他的身份暴露，他定脱不了干系。
温润如玉的面色此时煞白，公子霄道，“白统领，也暴露了？”
“白统领已回燕京，我叫他这段时间先别与你联系。既然魏灵均找到了官银，此事必然要有一个人来顶罪。既然白崇武死了，故事也容易讲。海军统领白崇武在江陵府见财起义，与江陵知府刘澄合谋转移官银。”
尹珅极其平淡地说出这个故事，仿佛白崇武是与他无甚关系的一个人。
可是公子霄知道，白家兄弟是幼时被尹珅捡回来，在尹府长成少年，才出去学艺。
白崇武死了，他却丝毫难过都没有。
“白将军毕竟是我们的人，如此将罪责推给他，白统领那边...我怕他会生了异心。”
尹珅望向公子霄，眸色极冷，一字一顿道，“你要记住，你是主子，他们是奴才。主子永远无需对奴才交代什么，不听话的狗，杀了便是。”
这孩子，毕竟还是嫩了些，尹珅叹了一口气，将一枚黑色符印放到桌上，“这是白崇军手中的禁军符印，他现在，不过是个保住命的废人罢了。”
公子霄讶异，虽然白统领是他们的人，但禁军怎么说也不可能由东宫亲自掌管，这传了出去，永乐帝会怎么看他这个东宫？
他没敢接那枚符印。
尹珅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担忧，又道，“永乐帝那边，你无需担心，我自有安排。等白崇武的事结束了，我自会放白崇军回你身边。”
公子霄闻言，才心安些许，故接过了那枚符印。
“怀安城的事，当真都是老三搅局？”
尹珅颔首，唇角笑了下，“不只老三。”
“不只老三，那还有谁？魏老九？”
尹珅摇了摇头，“倒是有趣，夏家女儿，看来是不想守寡，要赶着去怀安殉情。”
夏家女儿？
公子霄倒吸一口凉气，守寡，殉情，是什么意思？
“老三死了？”
“若是死了倒好，只可惜，魏灵均和夏家姑娘双双跳入泼墨河，不知生死。不过泼墨河水湍急，暗礁也多，死的可能性比活要大，若能如此，也算是天助我们。”
生死未卜......
公子霄此刻身体已经有些僵硬。
夏安歌不能死，她若是死了，他得到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尹珅的目光落在他略微抽搐的手上，“你心疼了？”
公子霄极力做出一个冷笑，“没有。”
尹珅满意地起身，准备离去，“没有就好。”
待尹珅走后，公子霄拿出那枚黑色符印，手书一道密诏，调令禁军精锐一百人，密诏，“于泼墨河岸寻一对落水男女，若寻到女子，则救回燕京，若寻到男子，格杀勿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