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梦,终有缘由。”宋渊留下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嘴里的云片糕尝不出什么味道。
承吉帝不曾作答,握住青玉壶亲自给宋渊斟了杯普洱。
茶味浓厚,宋渊的双目定在杯中茶水枯叶一般的颜色里。
当今皇上在一众皇子中并不出色,相貌平平,文采也不出众。逼宫一计是险棋,可一向默默无闻更加让人难以防备。正因为如此,前朝败于脚下。
皇帝手中的青玉壶又个别名,叫玉蟾壶。形状矮而宽,顶盖镶了棵红玛瑙珠子,以彰显此物非俗。不仅如此,此壶本是先帝父皇送给先帝之物,礼轻情意重,表明皇太子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这壶先帝珍藏多年,逼宫之时,承吉帝入宫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这把壶,因为壶未被好好安置而大发雷霆,玉玺摔掉了一个角也只说算了。
这壶本是酒壶,而承吉帝从不用它喝酒。酒入愁肠,罪孽便如天边落日一般鲜红深重。
宋渊双手接住普洱,眼神复杂。
“朕记得你喜欢枫叶糖,今日为何不吃了?”
“回陛下,”宋渊眨了眨眼睛,笑道:“皇上赐给臣的枫叶糖已经够多了,我在家中吃多了,嘴中只发腻。”
“原来如此。”皇上点点头,“不是欲盖弥彰就好。”
宋渊面色一凝,而皇上似乎很快忘了这句话,“你知不知道,你特别像朕一个故人。”
宋渊眯了眯眼,“陛下说什么话呢?”
“朕说真的,一切都像,也是谦谦君子绝世无双,唯一不同之处,他比你喜欢笑。”
未知苦处,自然是笑口常开,宋渊呼出一口气,微微笑了笑,有清风徐来碧波万顷,一丝一缕都溶进皇帝的梦里。
皇上看呆了,“笑起来也是像极了。”
“皇上,臣宋渊,年二五,京畿黄粱人士,要说是故人的话,或许是前世今生的缘分。”
二五了,与桑纪瑶相识居然也三年有余。
皇上闻言大乐,面上清醒不少。宋渊已经不止一次发现皇上同他说话时容易走神,果真如此。算下来皇帝也五十有四,历来皇帝不得高寿。
宋渊沉默着,温和的笑了笑。
“晴鸢贵妃姊妹如何了?”皇帝站起来,宋渊在他身边随侍着。
“皇上这话问的是什么?”
“自然是子嗣大事,哈哈哈哈哈哈!你父母早亡,到了这个年纪也每个人催你成家立业。朕就当了这个丑人,你莫要怪朕。”
“皇上,您说的什么话?臣蒙受盛宠,诚惶诚恐,感激不尽。”顺着话锋一转,“一月之后,便临盆了。”
“这么快?”老人多喜欢天伦之乐,先前皇孙之死便令他伤心欲绝,太子与诸皇子近些日子也未曾添丁,所以他对此等之事格外有兴趣。见宋渊点了点头,皇上继续问:“那你可要给雨莺一个名分,大婚娶妻如何?”
“为妾吧。”
“你说什么?”
宋渊咬了咬牙,微笑着,温和中带着一丝坚韧,“妻令有其人。”
皇上倒也不惊讶,年少轻狂谁不曾有?再加上自己又是个后宫充盈的主儿,对于少年的血气方刚十分理解,便继续问:“哦?哪家姑娘?”
宋渊抚了抚袖子,如数家珍地道:“不是名门世家,却是人间独有。”
圣上偏开头,开始在脑海中寻找这个人,“那她可曾中意你?”
“以前有过,现在不知道了。”宋渊双目蒙上一层灰,“我害死她青梅竹马,伤她,害她,为一己之私害她义弟,她对我没有意也罢。”
皇帝也同他一样忧心忡忡,“既然如此,破釜难圆,为何不娶妻?”
“回皇上,妻与妾不一样。妾可以对她好,一个人可以对无数人好,所以可以有千百个妾。但是一生只能爱一人,所以只能有一个妻。无论今生有缘与否,爱了就是爱了。”
皇宫内苑,听到这种说法甚是稀奇,却不可否认的戳中皇帝内心最柔软之处。
“原来如此,那按照你心意去做便是,贵妃那边我朕会帮你好好帮衬。记住,好好待雨莺。”
宋渊将头重重的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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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纪瑶就这样无惊无险的到了黄河,跟着太子,对治水知识一知半解,全盘不懂,就是一个拖油瓶的存在。不过来这儿也好,省得当别人眼中钉肉中刺,自找不痛快。
到了这儿才大失所望,破烂,何其破烂。黄河赈灾处的村子,名为李村。龙将军已经在此驻扎多日,村外黄树枯枝,村内破铜烂铁。偏偏遇上水患,村子里臭气熏天,茅坑里的粪水在路上横行霸道,拦住路连马都不愿多看一眼。一大行人硬生生堵在了村子外面。桑纪瑶望着眼前景象长吁短叹,“苍天黄土,生灵涂炭,何其悲惨!”
见村长还没出来接见,太子带着桑纪瑶退避三舍,躲避臭气。一躲就躲到了半里开外,往土黄色山坡上一瞧,竟然是绿油油的一片,走近了一看,才知是瓜熟了。
众人纷纷惊叹,在这儿看见西瓜比在皇宫里看见荔枝还要惹人兴奋。桑纪瑶带头,几个太监跟着,摘下圆滚滚的西瓜五六个,坐地砸了便吃了。太子起初拉不下脸,后来实在饥渴难耐,李村中的粪臭也全然忘却,抱着太监掰下来的秀气的一片瓜啃了。啃完之后尤感觉天干物燥,桑纪瑶便把挖完的西瓜皮扣在了头上。
回村后李村长出来接驾,是个黄土汉子,身高八尺,白皮马褂。见到一众人激动的不能自已,看起来像是要把全部人吃了。桑纪瑶吓得连连后退,看来也只有皇家之威能镇得住他。
太子捻着鼻子道:“平身……咳……平身。”
李村长问道:“草民听见人说有贵客来了便敢来了,怎么方才我在这儿等了好久,不见各位?”
太子抚了抚头上的汗,“有事耽搁了。”总不可能说堂堂一国太子,偷瓜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