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冬梅平时走路,脚步落地声就很大,这会儿她又在气头上,上楼的脚步,就跟木桩子夯地似的,“咣、咣、咣”,听得十分刺耳。
王丽家房门敞开着,刘冬梅走上楼,能听到铁民和赵淼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声,她在门口站住了。
显然,大牛不会假传圣旨,刘冬梅为这事进去,再问一个为什么,很容易引起铁民的不满。让铁民当着王丽和赵淼的面,挤兑她几句,那真不值当。
等着,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刘冬梅心里发狠,打开了自家房门,也想起了刚烧开的热水。
她找出茶壶,沏了一壶水,端到王丽家。满脸笑容对正在谈话的赵淼说:“赵主席,你辛苦了,喝杯茶吧。”
铁民和王丽坐在那,见刘冬梅走进来,铁民不觉中皱了一下眉头,被刘冬梅及时察觉到。她说:“哟,我想起来了,铁民让我给楼下干活的人送茶去。”
刘冬梅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端着茶壶出去了。
赵淼望着刘冬梅的背影,一计苦笑。
综合厂的半截美汽车,去钢城火车站,接来张旺的兄弟姐妹。人们先到灵棚里,对着张旺的遗像哭上一场,然后被请到楼上,简单一番交流,他们提出要去看张旺。
铁民马上安排汽车,见王丽也穿上了外套,铁民对王丽低声说:“你最好别去看了。”
王丽瞥了铁民一眼,没有说话。
“看着揪心。”铁民看到了张旺的惨状,他非常诚恳地说:“还不如不看。”
王丽只当没听见铁民的话,却顺手把外套扔在一边。这一切,被守在门口的刘冬梅,看得真而且真。
“铁民,你过来,我有话说。”刘冬梅冲铁民招手。
铁民这会儿一看见刘冬梅,就忍不住皱起眉头,他一脸的不耐烦说:“啥事,就这说吧。”
刘冬梅欲言又止,她的眼泪在眼圈里转来转去。
铁民已经公开嫌弃她了,而且还当着王丽的面,这还了得。刘冬梅狠狠瞪了铁民一眼,转身回到自己家中,坐在餐厅里,透过敞开的房门,直勾勾向这边观望着。
这是一个危险信号,至少赵淼这么认为。
她把铁民叫到一旁,低声提醒说:“特殊时期,你必须安抚好刘冬梅,免得再惹麻烦。”
铁民知道赵淼话有所指,他着意向家里看去。
刘冬梅坐在那儿,目不斜视,看架势,正在酝酿一场风暴。
再看王丽,冰冷的面孔已经被平淡所遮掩,好像若有所思。
“这个败家娘们。”铁民低声嘟囔一句,迈开大步返回家里,顺手关上房门。他疾步走到刘冬梅近前,尽量压低嗓音说:“你想干什么?”
刘冬梅满眼泪水,突然如洪水般倾泻出来,瞬间就把铁民的愤怒淹没了。
赵淼说得对,这时候刘冬梅不管出于什么动机,只要闹僵起来,结果不堪设想。
“周铁民,我做错什么了,你凭啥这么对我。”刘冬梅发出一连串的质问。
“我也没说……”铁民预感到大事不好,他笑了。
“你别欺人太甚。”刘冬梅突然止住泪水,站起身与铁民对视说:“把我惹急了,我啥事都能做出来。”
铁民的笑容凝固了。
他知道刘冬梅这番话的分量,他压低了嗓音问道:“知道张望是怎么死的吗。”
刘冬梅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现在除了大牛以外,货场还有几个人,听到你对张旺都说了些什么。”铁民面容平淡,言辞犀利说:“如果不想惹火上身,你就躲远远的,一切由我来承担,不然,谁都帮不了你。”
刘冬梅看到铁民对王丽重现温柔,王丽对他言听计从,由衷地产生一股妒意,才要跟铁民较量一番的。
她自认为铁民做贼心虚,不敢声张他与王丽的过往,所以才有恃无恐,要给铁民一个下马威,结果,却被铁民一句话击中了要害。
这个该杀的大牛,真的把啥话都告诉铁民了。
刘冬梅恨得牙根直痒痒,愣是不敢正眼看铁民。她不懂法律,不知道铁民这番话,能否直接把她的话,与张旺的死联系到一起,结果会是怎样。
刘冬梅的眼色儿凌乱了。
铁民也没想到,自己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见刘冬梅流露出少有的恐慌,铁民找到了自信,他低声说:“咱们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全力帮助他们,把丧事处理完,免得节外生枝,你懂吗。”
“我做不到。”刘冬梅又流下眼泪,说出了心里话:“我看你跟王丽在一起,心里就堵得慌。”
“咱们是邻居,今后少不了打交道。”铁民说到这儿,心里也是酸了吧唧的。“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呀。”
刘冬梅一下子扑进铁民的怀里说:“哥,咱搬家吧。”
按照东北习俗,亲人去世分大三天和小三天,张旺是凌晨遭遇意外,属于大三天。搭好灵棚,需要供奉整三天,才能火化遗体。
刘冬梅满心委屈,经铁民一番哄劝,还是决定住到婆家去,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铁民则名正言顺地留在家里,主持张旺的后事。
谢桂芝去幼儿园领回外孙子大龙,她一路走走停停,不知道如何向弱小的孩子说明这事。
这事想瞒肯定瞒不住了,说话间就要到家楼下了。说出来,孩子能否承受住这个巨大的打击。
“姥姥,咱家楼下咋那么热闹呀。”大龙看见了灵棚,拽上姥姥就要跑过去看热闹。
“别跑,你听姥姥说。”谢桂芝蹲下来,把大龙搂进怀里说:“大龙呀,你是男子汉,姥姥有件为难事要告诉你。”
大龙听到姥姥称他为男子汉,顿时挺直了腰板说:“姥姥,你有啥为难事,告诉我,我帮你。”
“你爸没了。”谢桂芝流下了眼泪。
大龙眼睛眨了眨,一脸的稚气问道:“他去哪了。”
“他不要咱们了,一个人跑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谢桂芝说。
“为啥呀。”大龙很不理解姥姥的说法。
谢桂芝不再解释了,她不知道还得用怎样的语言,让大龙了解这个真相。于是,她领上大龙,来到灵棚,让大龙跪在张旺的遗像前磕头。
孩子毕竟还小,磕完头后,便闹着肚子饿了,要吃东西。
谢桂芝领上大龙去市场,给孩子买了吃食,然后带着孩子一路茫然走着。
听到张旺的死讯,谢桂芝的反应比王丽要强烈一些。
她在为女儿的命运而悲哀。
王丽与张旺拿着各自的户口本,办理完结婚登记后,就算正式过日子了。为了贴补家用,谢桂芝重操旧业,开启熟食生意,没过多久,这个四口之家便有了崭新的风貌。
旧房子装修,更换新家具。
张旺几乎所有的旧衣裳,都被王丽当破烂扔掉了,给他从里到外换上了品牌服装。
在邻居看来,张旺是上辈子积了大德,这辈子能遇见王丽这样的好媳妇,人不仅长得漂亮,而且还干净立正,把家里外料理得一尘不染。
最主要的还是谢桂芝的熟食摊,每天高峰期,顾客都排成了长龙。
生意好,收入自然不在话下。在这个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时代,不用这母女俩说啥,张旺自然要弯下腰去,一切听命于妻子的安排。
王丽对张旺没有别的要求,希望他能积极要求进步,尽快摆脱巡道工这份工作。
张旺努力去做了,钱花了很多,工作也换了几个,最后只成为一名货场货运员。
在王丽看来,是张旺的无能,导致的这个结果。她很失望,张旺在她失望之余,又给她新添了一堵,居然监守自盗锒铛入狱了。
“简直就是烂泥糊不上墙。”
王丽母女虽然搬离了小镇,把房子托付给邻居照看,他们也不时地回来看看,或多或少的,也能听到有关铁民的消息。
王丽希望张旺也能有一个好的事业起点,她巧遇猴子,想借张旺的发展,好好教训一下铁民这个负心人。
王丽为了张旺,舍出了大把钞票,却换来她要跟铁民住邻居,这个麻辣刺激的结果。
别人不知道王丽的愤懑,只有谢桂芝了解女儿的心思。
当王丽决定搬回小镇,跟铁民住邻居时,谢桂芝愁得几宿睡不着觉,这哪是搬新家呀,分明是来讨情债。
可怜的张旺,在王丽要跟铁民正式较量前,就主动退赛了。
谢桂芝现在想来,肠子都悔青了。她不该把大牛说的那番话,原原本本告诉王丽。
谢桂芝关心铁民是假,想要收集铁民的薄情寡义是真。
既然王丽恨铁民,想要施加报复,她当妈的,当然要从中做点什么了。
她想打消王丽对铁民的憎恨,让女儿轻松面对逝去的那段感情,她做到了,王丽对铁民的恨,也起到了化学反应,不想张旺突然死了。
还是那句话,知女莫过母。
谢桂芝从铁民和王丽简短接触中,就能看出,他们在彼此的心里,已经生根发芽了。
谢桂芝隐约感到,要有事情发生,那是她渴望而又不可及的一场变故。
谢桂芝感到不寒而栗,铁民的一句对不起,就葬送了女儿的青春。如果再一时糊涂,掉进这个情感旋涡,那女儿这一辈子就全毁了。
与谢桂芝怀有同样心情的,自然就是刘冬梅。
她名义上眼不见心不烦,可内心中的那个结,无论如何也无法开释。
艳子嫁人了,生子在外做生意,轻易也不家一趟。刘冬梅母女得以住在里间屋,让她触景生情,去追忆当年的执着。
尽管她不想往这方面想,事情已经是秃顶上的虱子,明摆在她面前。
当年,得萌周志强立马横刀,帮助她闯进铁民的生活,她如愿了,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艰辛。
不知道别人当媳妇是怎样的感觉,刘冬梅的深刻体会就是一个累字。
她真的好累,每天不厌其烦的相夫教子,重复着所有的家务,还要为铁民可能出现的外遇,赤膊上阵,防微杜渐。
刘冬梅从认识铁民那天起,铁民对她的包容,让她倍感安慰。外表看,两个人的生活还算温馨,刘冬梅作为周家的长房长媳,也算极尽所能,做的有模有样。
可在内心当中,刘冬梅总觉得跟铁民之间,有一层戳不穿,看不透的屏障。铁民对她的包容,也像是兄长对妹妹的体谅。
她有啥心里话,总想对铁民说,每次铁民听得都是那么的应付。
他甘当一名听众,从来也没有满足刘冬梅的渴望,就某一件事,某一个环节,提出建设性意见。
而铁民跟刘冬梅在一起,聊得多半都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家庭琐事,从来没把内心的所思所想,向刘冬梅透露半点。
说好听的,他们没有共同语言,直白一点,那就是铁民根本没把她放在心里。
这个可怕的现象,从他们结婚到现在,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
当初刘冬梅对赵淼的防守反击,源于这种现象。如今王丽死而复生了,而且,还受到刘冬梅的助推,让张旺主动退出了,刘冬梅怎能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忧。
假如当初王丽没有跳河自杀,铁民还能认可她这门亲事吗?
回答是否定的。
刘冬梅面对新的挑战,她胆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