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冬梅躺在里间屋,为了王丽的死而复生,整宿睡不着觉。睡在外间屋的周志强夫妇,也在为这事犯愁。
最初听说王丽又活了,老两口也很惊讶,可毕竟木已成舟,铁民和刘冬梅已经结婚生孩子了,他们相信自己的大儿子,不会做出有悖道德的事。
结果万万没想到,王丽的丈夫,在搬新家的第二天就横死了。
不知道别的地方怎么形容意外死亡的人。
在东北,突发疾病死亡的叫猝死,对于张旺这样,车祸死亡的人,往往都说是横死的。
横死,是不吉利的象征,被看作凶兆。
刘冬梅回到婆婆家,周婶儿听说铁民要把自己的家,借给王丽家,安置张旺的亲属,她脱口便是一句:“凭啥呀。”
刘冬梅代表铁民,向周婶儿做了解释。铁民毕竟是综合厂一把手,厂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是他们的邻居,他理应慷慨相助。
话虽这么说,周婶儿和周志强也没再说些什么,可他们没说什么,不代表心里就不想别的。
谁都知道,大牛长了一张漏风的嘴,他能把刘冬梅在张旺面前的所言所行,一五一十告诉铁民,也能把张旺的真实死因,讲给老丈人和丈母娘听。
刘冬梅变得这么乖巧,是因为她惹祸在先,怕担责任,不得已才做出的让步。
张旺的丧事过后,铁民将如何面对成为寡妇的王丽,又该怎样向刘冬梅作出交代,才能维护好家庭生活,这是周志强夫妻最头疼的事。
老两口结婚时,不讲什么情与爱,他们经媒人介绍,见上一面,周婶儿对周志强的要求很简单,这人不聋不哑,不傻不苶,不缺胳膊不少腿,还能上班挣钱就行。
周志强的要求更简单了,他见周婶儿外表没毛病,便提出一个先决条件,只要能答应马上跟他结婚就行。
用老话讲,这就叫缘分。
日子过到了现在,周婶儿给出的答案是:周志强整个一急腚猴,想娶老婆都想得快要疯了。
铁民和王丽闹的那一出儿,在周婶儿看来,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事。如果王丽没跳河自杀,估计真没刘冬梅什么事了。
当时,周志强已经妥协了,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事情偏巧就出在王丽突然跳河自杀了。
谁也不能说刘冬梅捡了一个大便宜,也不能说铁民为此做出多大的牺牲。套用老话说,这也是缘分。
缘分归缘分,感情还是不得不提。
周志强在家的霸主地位,就是因为横加干涉铁民的婚姻,惹怒了全家人,从而威风不在。以至于二儿子生子和女儿艳子,在爱情婚姻问题上,根本就视他不存在。
这一切,周志强都能够忍受。一想到铁民可能提出要跟刘冬梅离婚,再跟王丽走到一起,周志强心里就有一股说不出的怒火,无论如何也要爆发出来。
刘冬梅虽然是农村户口,可人家天生就带有福相。铁民娶了她,不仅官运亨通,而且小日子过得也有声有色。
再看看王丽,搬了个新家,就把丈夫横死了,她简直就是一个狐狸精。
周志强态度坚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铁民跟刘冬梅离婚。
他态度明朗,也能在周婶儿面前发号施令,就是一想到铁民那张不冷不热的脸,他就不由自主的内心发怵。
“嗨,儿大不由爹呀。”周志强发出一声感叹。
他知道这不是事实。铁民现在的权利地位,是周志强不敢再在铁民面前发号施令的关键。他即使能壮起胆子,以老子自居,对铁民陈述利害关系,让他认清形势,不要做糊涂事,铁民能听他的吗?
“这事的关键,就看冬梅怎么对铁民了。”周婶儿还坚持她的观点。
当媳妇的,到了这个时候,就本着哄死人不偿命的原则,玩了命对当家的好,不信铁民就是个铁石心肠,鬼迷心窍了,非要跟刘冬梅离婚,去跟王丽结婚。
房子的间壁墙是木板结构,外面罩了一层白灰,既不防寒,也不隔音。
周志强老两口的对话,刘冬梅听得非常清晰。
她不禁流下了眼泪。
昨天晚上,婆婆就是这么跟她说的,白天她也是这么做的,拥着一张热脸,在铁民的冷屁股上舔来舔去,结果,铁民对她的冷漠,非但没有减轻,而且还越加肆无忌惮了。
她在王丽和赵淼面前,简直就抬不起头了。
哭泣,说的就是连哭带抽泣。
刘冬梅这边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自我哀怜,惊动了周志强和周婶儿。
尽管刘冬梅叫过周志强干爹,还给周志强端屎端尿的,在这种情形下,周志强只能老实儿待在被窝里,打发周婶儿过来,做刘冬梅的安抚工作。
我曾经说过,女人就像冰箱里的温控器,你冷她就热,反之,你热她就冷。
刘冬梅也是这样,明明在自我哀怜,希望能够得到公婆的理解与支持,当婆婆过来安抚她时,她竟然拔直了腰板说:“这年头,谁离了谁都照样活,三条腿蛤蟆不好找,两条腿大活人,满大街都是。”
周婶儿对这事,本来就底气不足,知道一旦铁民真的那么做了,谁都拿他没有办法。
她也知道刘冬梅怕了,再没有当年那股,跟生子去砸王丽家玻璃的勇气,唯一剩下的,就是当着公婆的面,说几句大话,维护一下徒有虚表的面子而已。
周婶儿憋闷几下,有心起身出去,又觉得这么做,很容易让刘冬梅误会,以为她在袒护铁民。
不走,她不知道该说啥了。
周婶儿憋闷了好一会儿,突然说:“还是那句话,铁民敢不要你们娘俩儿,我就不认他这个儿子。”
周婶儿神气十足,刘冬梅听了更是心慌。
铁民操持完张旺的后事,他回到办公室,一头扎到沙发上,呼呼大睡起来。
其实,在整个丧事的操办中,他就是一个陪衬,一切都由赵淼组织指挥,他要么坐着,坐累了,站起身直直腰,要么频频点头,同意赵淼的决策。
尽管这样,他还是感觉奇累无比。
他终于放松了,躺在沙发上,尽情舒缓自身的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饿醒了。
这时,天色已晚,办公室静得有些吓人。
他爬起来,打开电灯,发现办公桌上有一组打包盒,里面有米饭,炒菜,还有半瓶白酒。
这是谁呀,这么贴心,太及时了。
铁民不假思索,坐下来连吃带喝。仔细回忆一下,他还是前天早晨,在艳子家喝粥吃的早餐,一晃三天过去了,他竟然不吃不喝挺到了现在。
铁民一顿狼吞虎咽,差不点把打包盒和酒瓶子都吃下去。
酒足饭饱了,他再躺在沙发上,没有睡意了,满脑都在想王丽。
张旺死了,王丽接下来该怎么办。
综合厂已经就张旺的死亡待遇,与王丽签署了有关协议,不仅要给孩子支付抚养费到十八岁,还要每月向王丽支付一笔生活费。
现在看来,这笔钱还算可观,足以支付这娘俩的日常生活。
可往长远看,随着经济的发展,消费水平的提高,渐渐地,这笔钱就可能难以维持娘儿俩的温饱了。
特别是谢桂芝的年纪越来越大了,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出摊卖货,帮助王丽抚养孩子了。
应该劝王丽,放掉所有顾虑,来综合厂上班。
铁民在赵淼跟王丽谈抚恤补助时,就提出让王丽来综合厂就业,被王丽拒绝了。
铁民知道,王丽拒绝这份工作,多半是为了远离他。
王丽也不想一想,既然两家成了邻居,总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面对这个无法更改的现实,她为啥还要刻意回避他呀。
还应该跟她聊聊。
铁民坐起身,看了一眼石英钟,正是凌晨四点钟。
哎呀我……去!
铁民不禁打了一个激灵。
三天前,张旺就是在这个时候,走出了办公室,去了另一个世界。
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冥冥之中,真有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在指挥铁民去完成一个未了的心愿。
去就去,能咋的。
铁民站起身,先跺了跺脚,给自己壮胆儿。又找出手电筒,离开办公室,一路向家里走去。
不要以为铁民中邪了,一大早要去敲王丽家大门,名义上是劝说王丽,接受他的邀请,去综合厂上班。实则,是铁民对王丽的思念之情,促使他要放弃时间观念,拿谈话当借口,就是为了能见王丽一面。
铁民一路走来,不时地回头看一眼,好像身后有人在跟着他。
不可能,谁也不会这么早,出来跟在他身后。
铁民一路开解自己,打消恐惧,来到自家楼下,抬头看,王丽家果然亮灯了。
怎么这么巧。
铁民窃喜,难道这也是老天的安排,让他在这个时候,去单独见王丽。
见到了该说些什么,王丽会不会像最初那样,还对他横眉冷对,或者……
铁民不敢往下想了,他上楼时,又感觉两腿发颤,那种一张嘴,就可能让心脏跳出来的恐慌,又出现了。
铁民不住地长吁短叹,终于来到王丽家门前,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
就在他举起手,要按响王丽家门铃时,楼梯上发出细碎声,他侧耳听了听,没有什么异常,他再举手,要按门铃,稀碎声又出现了。
铁民不寒而栗,他颤抖的手,握紧了手电筒,轻轻挪动脚步,慢慢向楼梯靠近,猛地打开手电,看到一张惨白的脸,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脱口道:“你……你怎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