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出狱了。
他被关押了整整三年。在别人眼里,大牛苍老了十岁以上,而在铁民眼里,他成熟了。
这期间,铁民每个月不管多忙,都要抽出时间去探望大牛。
他没像大牛当初要求的那样,每月给大牛的账户打一百块钱,而是每个月在自己仅有的几十块钱工资里,挤出十块钱,替大牛交了伙食补助,三年下来,就是三百六十块钱。
大牛刚走出监狱那一刻,看见铁民坐半截美汽车来接他,感动的流下眼泪说:“你是我一辈子的好兄弟,今后就看我怎么回报你吧。”
大牛回到家,跟父母见了面,没说上几句话,就去了下屋。
他在煤棚子的一角处抠了半天,抠出一个塑料烟盒,然后直接去了综合厂,把铁民叫出办公室,从塑料烟盒里拽出一个存折,塞进铁民手里,埋怨道:“当初就跟你说了,让你把它拿出来用,结果你……”
“喝凉酒,花脏钱,早晚是病。”铁民淡淡一笑,推开了大牛的存折。
“你不看看里面有多少钱吗。”大牛神秘兮兮道。
“我没兴趣。”铁民说了句心里话。
眼下他有一件最头疼的事,赵淼不辞而别了。
那天,铁民和赵淼在办公室里,因赵淼情变,希望铁民能单独陪陪她,铁民想到了二国。
二国听到这个消息,自然心花怒放,铁民却心事重重地沉默了一晚上。
第二天,铁民早早来到办公室,迟迟不见赵淼来上班。
赵淼可能还在睡懒觉。
铁民就是这么想的,他简单处理一下手头的工作,准备去球团厂转转。
球团厂如今是综合厂的创收大户。每个月的产值,基本解决了全厂职工的工资收入,极大地缓解了回收车间,因煤底和废铁不足,给全厂职工收入带来的巨大压力。
铁民已经跟赵淼商量过了,准备近期扩大球团厂产量,由原来的单一靠清理车底搜集的铁矿粉,改为出资购买铁矿粉,以收购沿线铁路各综合厂分散的铁矿粉,来扩大再生产。
铁民走出办公室,见二国架好自行车,正准备进来找他。
“你咋来了。”铁民看见二国,想到了赵淼,他不禁一笑。
心里话,二国这小子还算是个有心人,这是来向我道谢了。
铁民虽然对二国要聊的话题不感兴趣,还是止住脚步,要带二国回办公室去。
“我跟你说件事。”二国少有的严肃,伏在铁民耳边要说些什么。
铁民推开二国,径直走在前面说:“进屋说去。”
“就这吧。”二国拽住铁民,再次伏在他耳边,低声说:“赵淼回省城了。”
“回……”铁民愣了一下,见二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不解道:“为啥呀。”
“我要是知道为啥,还用来找你吗。”二国一脸的莫名其妙,倒把铁民给搞懵了。
“昨晚你们俩在一起,你还不知道为啥呀。”铁民见二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知道昨晚肯定有事情发生了。
“我……”二国欲言又止,急的直搓手说:“昨晚吃完饭,我就送她回宿舍了。今天一大早,我去宿舍找她,人家告诉我,她带上所有的东西,坐早班车回省城了。”
“你……”铁民想问二国,你昨晚跟赵淼都聊了些什么。
他话到嘴边,觉得这个问题很讨人嫌,孤男寡女在一起喝酒聊天的内容,怎能愿意告诉第三人。
“我知道了。”铁民应付一声,打消了请二国进办公室的想法。他说:“正好,我要去球团厂,你骑车带我一段。”
球团厂在运转车间北侧,相距不到一百米距离。
二国推上自行车,跟铁民一道走出厂部。
“你帮我给赵淼家打个电话吧。”二国骑上自行车,对铁民说:“就说我想知道,她是不是已经安全到家了。”
“你没搞错吧。”铁民回绝二国说:“要打也该是你打,我算咋回事呀。”
“你跟她熟,说话方便。”二国欲言又止的说:“我想知道,她准备怎么处理咱俩的事。”
“你俩啥事。”铁民听出二国话里有话,不屑道:“不就是一起吃顿饭吗,还有啥事。”
铁民话一出口,猛地打一激灵。
他跳下自行车,拽住后货架子,追问道:“你俩昨天怎么了。”
二国下了自行车,未曾说话,先涨红了脸说:“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不用二国再说什么,铁民的心骤然收缩一下,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坏了!
二国不知道铁民心里的骤然反差,他伏在铁民耳边低语说:“昨晚我亲了赵淼一下。”
尽管铁民有了心里准备,知道昨晚肯定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他还是浑身一颤,瞪大了眼睛看二国。
如果站在面前的不是二国,是生子,或者是大牛,铁民肯定抬腿便踢。
他直勾勾地看二国,看的二国不住地打量自己说:“你看啥呀,我哪不对呀。”
铁民一计长叹,继而轻声说:“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铁民撂下这句话,甚至没跟二国道别,径直走开了。
“铁民,你啥意思呀。”二国本不平静的心,被铁民的冷漠搅扰的,更加跌宕起伏了。
他推上自行车,追上铁民说:“话没说完,你走啥呀。”
铁民仅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就快速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赵淼和二国都是成年人,跟他的关系统称为朋友。人家之间发生了什么,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硬要把他牵扯进去,他只能把这事当成一个教训,今后不会再管闲事了,仅此而已。
想到这儿,铁民恢复了常态,甚至还带有调侃的语气说:“恭喜你了。”
“你恭喜我啥。”二国喜忧参半,不知道铁民这句话出于什么动机,要达到什么目的。他说:“赵淼跟你说啥了。”
铁民上下打量二国,对他这句话十分的反感。他嘴真的笨,即使有反感,也懒得去辩驳。
“你还有别的事吗。”铁民不想再就这个话题,跟二国继续探讨下去。
“你帮我给他打个电话吧。”二国再次提出这个要求。
铁民这次很直白,根本不考虑二国的感受。他说:“我当初就不该撮合你俩去吃这顿饭。”
“为啥呀。”二国十万个为什么,拽着铁民不让走,非让他说明理由。
铁民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为啥这么焦躁不安,他从未有过的烦躁说:“我管给你俩介绍对象,还管你俩生不生孩子呀。”
这句话在铁民和二国之间,恐怕是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过的语气,几乎接近了闹翻脸的边缘。
铁民说完话,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说:“你俩搞对象,凡事都让我出面,是你俩在搞对象,还是……”铁民清了一下嗓子,又说:“有些事我能帮你,肯定尽量帮你。像这种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
不知道别人怎么看,铁民能够忍到这会儿,还和颜悦色跟二国说这番话,至少对他来说,已经做到极大的克制了。
“这么说,你跟赵淼真有事。”二国语声不大,态度十分坚定,甚至带有权威解读的成份。
铁民听了,整个身子触电般抖了一下,他怔怔地看二国,稍许,他转身便走。
“别以为你这事做的挺神秘。”二国站在那,冲着铁民的背影大喊道:“在厂长室,门开着,她扑进你怀里,我没说错吧。”
铁民止住脚步,慢慢回过头说:“你说啥。”
“不是我说啥,全车站可能就你家刘冬梅不知道了。”二国这句激将法果然奏效,铁民疾步返回来,一把揪住二国的衣领子说:“从小到大,咱俩可没红过脸,你这是逼我动手呀。”
二国嬉笑着说:“没做亏心事,你急啥呀。”
铁民松开二国的衣领子,涨红了脸说:“我做什么亏心事了。”
“我话还没说完。”二国整理一下衣服又说:“全车站,可能也只有我,才能证明你和赵淼的清白。”
铁民不能告诉二国,当时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一件在他看来很平常的事,竟然引起这么大的风波。
他默默地站在那,且听二国怎么说。
铁民和赵淼的关系,早就成了人们背后议论的焦点,其中起决定作用的人就是猴子。
不是猴子喜欢嚼耳根子,背后搞八卦,诋毁铁民的声誉。而是他把这件事当成一个未解之谜,急于想得到答案。
在他看来,董振生提拔铁民,不仅仅是老邻居这么简单。其中,赵淼起到了决定性因素。
猴子丢掉了运转车间主任的位置,被抽调去当工会干事,他没有自我反省过失,而是把这次经历,当成一次失败的战例,要认真总结经验教训,以备日后东山再起。
他借工作之便,在各科室间穿梭,搜集有关材料,寻求下一次发展机遇。结果在关键人那里,获得了最为关键的信息。
人情也好,世故也罢。
猴子苦心积虑得到了运转车间主任位置,他屁股带尖没坐稳,提拔他的人肯定要说明理由了。
哪一级当权者也不可能直言:你小子工作水平不如铁民,你小子政治觉悟没有铁民高等,人家只能告诫他一句话:上头有话,要重用铁民。
铁民他爹就是个火车头司机,铁民又是个嘴笨心眼实的人。
这个上头是谁,人们自然要在他身边搜寻了,因此,赵淼毫无争议的成为这个最佳人选。
谁也没心思探讨,赵淼为啥如此青睐铁民,但是,谁也不能放过,赵淼为了铁民,从运转车间直接调到综合厂的事实。
结论出来了。
两人在综合厂珠联璧合,赵淼替铁民担起了综合厂的半壁江山,又在厂长室,无所顾忌的扑进铁民的怀里。
我操,铁民这小子真T妈走桃花运。
这就是猴子听到传闻,顿足捶胸得到的结论。
他长得被铁民帅,而且能言善辩,左右逢源,他咋就没有这个福份呢。
国民劣根性就在于,羡慕嫉妒恨,那是融入骨髓中的遗传基因,猴子怎能不大做文章。
“你都知道赵淼扑进我怀里了,为啥还要跟她搞对象。”这是铁民最关心的事,他担心二国对赵淼居心不良。
“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吗。”二国嬉笑着掏出香烟,递给铁民一支,又为他点上火说:“赵淼失恋了,需要好朋友安抚,就借你肩膀靠一靠,有啥呀。”
铁民听说二国亲了赵淼,他心里就堵得慌。
他后悔自己做错了事,伤害了赵淼,他甚至想对二国动手,教训他不该占赵淼的便宜。
听到二国这番话,他的心情豁然开朗许多,也露出了笑容。
“咱们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哥们。”铁民拍二国的肩膀说:“你小子果然聪明。”
二国也笑了,他笑得是那么的勉强。
如果昨天晚上,他跟赵淼去吃饭前,能听到有关铁民和赵淼的绯闻,他就没有今天的恐慌了。
那样,他就不会再对赵淼打任何主意了。
“我为你做到了,你咋回报我呀。”二国岂能错过这个好机会,他得寸进尺说:“你最好找个时间去趟省城,帮我见赵淼一面。”
铁民被二国气笑了。
他连电话都懒得替二国打,二国居然还让他特意去省城见赵淼。
铁民笑罢,不禁皱起眉头。
咱们交代过,铁民嘴笨,头脑反应可不慢。
二国也不是那种喜欢小题大做的人,他这么急于让铁民与赵淼联系,肯定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铁民帮助他与赵淼及时沟通,能是什么事呢。
“昨晚到底发生了啥。”铁民板起面孔,警告二国说:“你不跟我说实话,我绝对不会帮你。”
“说了实话,你就肯帮我了。”二国抓住机会,嬉笑着说:“对不对。”
“那得看啥事。”铁民做事还是很有分寸的。
“啥事你都得帮我。”二国双手抱拳说:“谁让咱们是铁哥们了。”
没等铁民再说什么,二国再次伏在他耳旁,低声说:“昨晚我把赵淼给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