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这一次,随着我的每一个脚步,这个沉闷之感都在提醒我它的存在。
故而,它也越发清晰。
就像是有一只手,捂住我的口鼻,不让我说话,不让我透气,可若说是窒息,又完全不是。
就是压抑,沉闷,更像是……将我关在一个盒子里,空气不是没有,但很稀薄。
在一个山道口停下来歇息,杨修夷和花戏雪分头去探路,我坐在磐石下,把自己埋在膝盖里。
一个脚步声走近,我抬起头,是独孤涛。
他拿着杨修夷之前为我做的那个小竹筒,伸手递来:“田姑娘,可否要用水?”
我接过来,说道:“多谢。”
“你的脸色……”他看着我。
我不想说太多话,只道:“是旧疾,我休息一阵便好。”
他点头,顿了顿,看向那边的宋十八。
我见他模样,似乎是想要让宋十八来陪我,但他好像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宋十八!”我喊道。
“嗯?”她正在那边看山势,回头朝我望来。
我本想让她过来,但她在看到我的脸色后一惊,当即走来:“初九,你是不是又有哪里不舒服?”
“旧疾。”我说道,却觉察自己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
想想以前,我活蹦乱跳,不会生病,受伤了自己会好,是天下最让人省心的,如今却快成了累赘。
手被宋十八抓走,她在我旁边蹲坐下来,问道:“我怎么做能让你舒服点?”
我摇头,闭上眼睛靠着她的肩膀。
“你要睡啊?”她问道。
“田姑娘,是哪里不适,我们能做点什么吗?”独孤涛也问。
“我睡会儿吧。”我说道。
脑袋嗡嗡嗡响,那些鬼哭狼嚎又来了。
我握紧宋十八的手,感觉身子一层一层往外冒虚汗。
耳边隐约听到她在喊我,也能听到独孤涛的声音,可我的眼皮就是很沉很重,怎么都睁不开。
直到一声尖叫乍响,我才蓦然睁开眼睛,眼前人不是宋十八,不是独孤涛,我站在极高的石台边缘,慌忙稳住身子,险些一步,便要坠下。
所处似是巨大的溶洞,高不可见,光线幽暗。石台下面,是近万个年轻姑娘,她们跪在地上,穿着很古旧的衣裳,惊恐的望着石台上的人。
我回过身去,我的身后异常空旷,近百个巫师站在那边,为首的几人正在说话。
我皱眉,抬脚朝他们走去,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待我走近我才发现,他们脚下所踩并非实地,而是巨大的铁网。
网下石室空间广阔,有庞然大物在动。
我的脚轻轻踩上去,一个巨大的蛇头忽然自下而上,凶狠的张开嘴巴,毒牙便比我整个身子还要大。
我惊得后退,若非有铁网相挡,它必能冲出来将我生吞。
我抬头看向那群巫师,他们似已习以为常。
我不敢再往前走去,这个蛇头让我害怕,极其强烈的恐惧。
同时我发现,下面不仅仅是一条蛇。
好多好多蛇头,它们在巨大的空间里游走,长蛇吐信,幽盆大口大张,贪婪且阴邪。
一位巫师长老经过我身边,走向石台最前面,我回头看着他,全场所有人也在看他。
他停了下来,开始说话。
他说,今日是这些姑娘们最荣光的日子。
她们都是伟人。
她们今天将要以纯洁之身,被投喂给上古之神。
她们是在奉献自己。
我睁着眼睛看着这个满口谎言的长老,再望向石台下那些青春鲜活的年轻姑娘们。
我的眼泪滚落了下来。
我想说,他是骗子,他在蛊惑人心,骗人去死,而且,那些蛇根本不是上古之神。
可是我说不了话,同时又有一股奇怪之感,让我清醒的知道,如今这个梦境,已是数千年之前了。
眼泪越来越凶,我阻止不了任何事情的发生,在喂食开始后,我便抱着头蹲在地上,不敢去看身后情形。
惊恐的尖叫传来,绝望的哭声响起,巨蛇贪婪吐着信,还有几个少女发出令人不解的兴奋高叫。
“我愿意成为你的食物!请上神享用我!”
傻,真的太傻。
无能为力的悲怆,让我无声痛哭,我想醒来,用尽所有力气去醒来。
·
“初九!初九!”
鼻下有鲜血淌落,我终于睁开眼睛,刺目阳光让我重新眯上。
“初九!”宋十八推着我。
我扶着她,艰难的撑起身子,看到她手里拿着的手绢,上面的新鲜血渍,应是我刚才流的。
“十八。”我说道,嗓子嘶哑的厉害。
“你这是怎么了,好点了吗?”她关心道。
我点点头,心口仍沉闷,但没有之前那般窒息,似乎在梦中痛哭一场,得到释放一般。
“田姑娘喝水吗?”独孤涛说道。
他和胖小伙围着我,见他们神情,也都担心坏了。
我扭头看向旁人,高晴儿和任姑娘在我们不远处,目光都在我身上。
“杨修夷和花戏雪呢,”我收回视线,说道,“他们还没有回来吗?”
“别担心,”宋十八说道,“你没有昏迷太久,半盏茶都不到,只是……”她看向手里的手绢,“初九,你这是怎么了?”
“我做了个噩梦。”我说道,顿了顿,我扶着石头起身,朝禹邢山方向望去。
“你梦到了它吗?”宋十八跟着爬起,看着那座峰岭。
我不确定是不是它,梦里面没有任何提示告诉我是它,只是我潜意识里面,隐隐觉得,应该是这座峰岭。
掌心下隐约传来一阵微晃。
我垂下头望着我的手,双眉微皱。
“这个地,要晃到什么时候……”胖小伙说道。
我朝他看去。
“一直在晃吗?”我问道。
“对,”宋十八说道,“断断续续的。”
她话音刚落,脚底又一阵晃动。
“那是什么!”任姑娘忽的叫道,“你们看那边!”
循着她所指望去,六七里外的四面天幕似在碎裂,密集的乌云自四面八方滚滚而来,朝着我们头顶高悬的太阳吞去。
伴随乌云,狂风大作,宋十八将我之前脱掉的外套披回我身上。
任姑娘和高晴儿牵着手,垮下石坡,朝我们跑来。
“这是怎么了?”胖小伙叫道,抬手在身前挡着烈风。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举目四望,漫空烈风,自遥远天际涌来,山树群草翻滚,飞沙走石。
因为山体所阻,视野有限,我望不够远。
心中焦灼慌乱,杨修夷会在哪?这些与他有关吗?还是说,他已经出了危险?
大地这时传来剧烈颤动,越来越猛烈,天穹色彩骤变,云海万状,沙石沸腾般狂卷,汤汤于天地肆意奔驰。
在这缭乱天地里,火麟出现了,离我们极远,一袭烈焰火光,染了云海。
“要塌过来了!”我叫道。
转瞬,那裂变的天幕顷刻崩塌至跟前。
视线被风沙所扰,模糊之中,宋十八扑来抱着我滚地,我眼前一黑,刹那又陷入昏暗。
·
醒来不知过去多久,我模样狼狈,伏在地上。
缓了良久,我撑地爬起,推醒一旁的宋十八,她灰头土脸的坐起身子,抬眸打量四周,而后随我去推醒其他人。
依旧不见杨修夷和花戏雪。
这里是一个山洞,两旁泥壁整齐平滑,抬头往上眺望,天幕已变为一个圆点,估摸此处洞深达百丈。
“刚才那天塌是我义父干的吗?”宋十八问道。
不待我说话,一旁传来高晴儿的声音:“你以为呢?”
“不是。”我说道。
“不是?”宋十八诧异望我。
“阵法被人自外破了,”我说道,“并且恰巧相反,我们现在的命,可能是宋积强行保下来的,否则,我们已摔死了。”
“你莫说笑,”高晴儿怒笑,“她义父会救我们?”
“确切来说,是救宋十八,”我朝她看去,“救我和你,不过是顺手。”
“依你之言,我还要对宋十八感恩戴德?呵,若非是她,我们怎会进到这稀奇古怪的阵法中来,又怎会欠你那一条血猴之命?!”
“别说了。”独孤涛出声说道。
我也不想和高晴儿继续做无谓之争。
转身朝一旁洞壁走去,摸出身上仅剩的几块玉器。
在那帮派里搜刮了不少,却因为赶路太累,衣着太多,一个个给扔了,着实是在瞎折腾。
用石头将翡玉环生生敲碎,捡起碎裂严重的一块放在手心上,残缺一面朝外,较圆润的朝内。
我沿着洞壁小心走去,边在心里吟念听月长灯诀。
“田姑娘,你在做什么。”任姑娘说道。
“寻路。”我道。
“此处会有路?”
我停下脚步,侧身朝他们望去,说道:“你们想,会没有路吗?”
“你来过这?”任姑娘问道。
“田姑娘应该没有来过这里,”独孤涛说道,“田姑娘的意思是,宋积不会让我们来一条死路。”
“这里不可能上去了,”我说道,“甚至有可能,会从上面掉落东西下来,将我们逼离这里。”
“要真你如所说,那我们即便出去,岂不也是自投罗网?”任姑娘道。
“那,你是要死在这里,还是要出去拼一拼?”我反问。
她看着我,半响,别开目光说道:“都怪你们,也不知琤哥哥现在人在何处,他是否还活着。”
活着二字让我心头一颤,我说道:“别乱说,他没事的。”
“我宁可他死了,”她声音变低,“琤哥哥那样仙人一样的人物,他喜欢上了你,他就不像是仙人了,像是被亵渎了一般。”
“清清,”独孤涛出声道,“胡说什么。”
我皱眉,顿了顿,回过身来,继续寻路,不想和她争那些无关紧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