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底难辨方位，分不清东南西北。
我手中玉环出现反应，是我走到宋十八身边的时候。
在她后面的岩壁上，有一道不显眼的长裂缝。
我问宋十八要来匕首，沿着长裂缝划去，碎石泥块簌簌掉落。
而后，一道暗门隐现，确切来说，更像是狗洞，太矮太小。
他们围了过来，看着这道暗门。
“要过去吗？”胖小伙颤声说道。
“没有选择。”高晴儿说道，“我们在这个地方，只能任由他人摆布。”
“初九。”宋十八侧身，从我手中拿走匕首，去刨暗门四周。
将暗门推开，里面昏暗无光，独孤涛摸出一根中天露，所照溶洞空旷，望不见对面。
他先从暗门爬过去，确定没有危险后，在里面喊我们。
我让她们先过去，看着她们依次爬去，我收回目光，抬头望向上空洞顶。
杨修夷和花戏雪不知在哪，我已尽力避去所有对他们不利的念头和猜测，否则我不知如何在现在撑住自己。
杨修夷，你一定要没事。
·
溶洞另一边异常开阔，高不见顶，中天露光照范围不小，但目之所及的视线丝毫不见周围边限。
说话声音带有空灵回音，我们只能将声音放低。
宋十八问我这里是不是禹邢山，我觉得应该不是，因为没有觉察到任何胸闷之感，相反，可能比坠落之前离禹邢山要更远。
这时听得任姑娘的低呼：“是这！”
我们朝她看去。
她拉着高晴儿说道：“是不是我们遇到那些血猴子的地方？”
我和宋十八对望了眼，宋十八说道：“你确认吗？”
“很像！”任姑娘有些激动的扭过头来，“应该就是这里。”
“若是这里的话，那往东南方向便有出口，”高晴儿说道，“不定能回到我们来时那山洞！”
“初九，你觉得呢？”宋十八问我。
我觉得……她们想的过于天真，也许可以呆在此处，若杨修夷没事，他会回来找我们。
而如若杨修夷出事，说真的，我可能也不想活着出去了。
我知道这样的念头不对，人不应该这么消极悲观。
而且，即便我们不愿意走，宋积也会找过来的。
我深深呼吸，强令自己强打起精神，便在这时，脚底下传来动静，以及我们跟前这道暗门所在的石壁，也在微微颤抖。
轻微震响由远而近，逐渐明显。
神识捕捉到强烈不安，我回过身去，“砰”的一道巨声同时爆响，远处石壁被一股雷霆之力破开，带来外面的陡卷狂风和飞沙走石。
我下意识垂头，抬臂去挡扑面而来的强劲气流，身旁有人似脚步不稳，被吹倒在地。
一声狼叫高鸣，我暗道不好，抬头朝前面看去，远处，火麟庞大的身影从崩碎的洞口外奔来，身上的烈焰红光将巨大溶洞点亮。
进来后，它便在那坐下，似没有看到我们。
洞外风沙仍在狂舞，洞内却渐渐静下，仍有风，仍很吵，但没有那么嚣张，
“它，它在干什么……”任姑娘颤声问道。
“可能在等宋积。”我说道。
“会吃了我们吗？”她又问，声音已带起哭腔。
“会……”回答她的是高晴儿。
气氛短暂沉默。
“你不是巫师吗？”任姑娘忽然看我，“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对付它？！”
“现在知道巫师有用了？”宋十八说道，“你别为难别人。”
我看着火麟，心绪变得凝重。
是要对付它的，不对付，我们都会死。
而如果要对付火麟，现在的确是最好的时候。
想了想，我自宋十八手中拿来匕首，说道：“好，我去杀了它，你们记得不要过来。”
“你？”宋十八拉住我，“你在说什么笑，你怎么能办到？”
“田姑娘，你不可以过去。”独孤涛也道。
“只有我能对付它，”我认真道，“拼一拼好过等死。”
“我陪你去！我有点功夫底子，不怕的！”宋十八说道。
“你不能陪我过去，”我看着她，“火麟我可以尝试，宋积我却肯定不行，只能靠你了。”
“可是……”
“我很快回来。”我说道。
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我没有狂妄，要杀死这只火麟确实困难，但于我而言并非登天难事。
它的眼睛炽亮成这样，别人盯久了都会瞎，我不信它自己能好使到哪去。
这可能就是它要吃活物的原因，因为静止的死物它压根看不到。
而且我知道，它不是不吃人，之所以几次三番不吃我，因我身上有浊气，它完全感应不到我的存在。
所以，我杀它，真的很容易。
往下是幽长狭小的石径，我穿过崎路，踏上焦土。
如此近的距离，火麟在我眼中变的更加清晰，但除了一身蒸腾火焰和炽烈双目，着实不知它五官和体表是何模样。
几次和上古之巫的接触，我或多或少对它已有些了解了，譬如宋积说的，以性命为引，又譬如，很多上古邪术似乎习惯要在幽暗的地方进行，如当初镯雀和陈素颜的换骨之术，我姑姑为我施的重光不息咒，还有辞城底下的地宫，也许此处溶洞，就是宋积要拿宋十八生祭的地方了。
火麟这时往地上趴去，头朝着外边，望着洞外，除了闷声咕哝，再无其它动作。
我也朝洞外看去，这才发现，那些风沙之所以没有进来，是被改变了方向。
风逆了，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暂时先不管了，我强迫自己冷静。
收回目光后，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九九八十一块石头飞起，在我和火麟四周穿梭归位，定下了长澜天阵。
等宋积赶来时，我让他站在阵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把他辛苦豢养的火麟给毁了。
火麟起身，看着那些石头，伸爪去挠。
我脱下毛裘大衣和外衫，身上只剩单薄的内衫。
忽然在想，一切是否都是冥冥中的注定，让我在此时被碧苓芝反噬，多了一身严寒之霜，刚好可以抵御火麟的焚天焰火。
将衣裳里的所有玉器抖落出来，我挑了八块色泽相差无几的玉石，以隔空移物术移起，分别打向火麟的四肢、头部、背脊和胸腹
它发出恼怒的低吼，四下回望。
我将剩余的玉石揣在怀中，深吸一口气，又移起数十块石头，风驰电掣般从它眼前掠过，它立即循目望去，爪子凌空挥去。
我再将石头尽数移向左处，它跟着回头，我便拔腿朝它右侧奔去，边在心下默念易水寒霜。
晶层结罩覆盖我周身后，我狂奔跳起，跃上它的脚板，紧抓住它烈焰下的皮肉开始攀爬。
碧苓芝为极寒之物，但火麟能被选中用来驱寒，定也非泛泛之辈，极寒极热在我身上如阴阳交会，日月凌空，真算得上是场巅峰对决了。
火焰扑到我身上，有易水寒霜尚能抵御一阵，但是手掌脚心却是贴身与它接触。在我身子还未感到炙热和疼痛时，我就先闻到了自己被烤焦的气味。
剧痛会来本就在预料之中，但没想来得如此之快。
我咬紧唇瓣抓着它，加快脚步往上爬去，现在拼的就是速度，重光不息咒的自愈速度，火麟炙烤我的速度，以及我凝集真气重吟易水寒霜诀的速度。
腰肢虽疼，却也轻便好多，让我的身手灵活不少，不到一盏茶我便爬到了它的膝盖处。
不过此时我的神思再难强撑，隔空乱飞的石子逐一掉落，火麟停了下来，似乎终于感知到我这边的不对劲，好在只是挪动几下后肢，没有其它动作。
易水寒霜里的空气变得稀薄，我艰难喘气，在火麟腿上稳定好身形后，从袖中抽出匕首，一把扎入了它的皮肉。
炙热如岩浆的黄色血水喷溅而且，浇灭了我的寒冰结罩，衣衫被烧的滋滋作响。
我咬牙忍痛，飞快凝集神思。
但好运终于用尽，再度幻化出的易水寒霜单薄的可怕，只能勉强将我裹置其中，保住我的破烂衣衫，但空气已然窒息，快要将我闷透。
火麟身子微微绷紧，但没有下一步动作。
我只得拔出匕首，再狠狠的刺去一刀。
“嗷呜！”火麟终于发怒，它起身跺脚，前爪探来抓挠。
我紧紧的抓着它，没让自己掉下去，艰难的睁着眼睛，于烈焰火光中盯住它的爪子，全神贯注。
在它就要挠碎我的前一瞬，我曲腿跃起，攀住了它的手掌，极快朝它的腕处爬去。
腿上的疼痛令它暴躁，也导致我每上一步都变得艰辛，结罩越发薄弱，寸寸肌肤恍如在薪炭熔炉中蒸烤。
终于攀爬到它的心窝处，隐隐听到它心脏撞击胸膛的声音。
我深吸一口气，小心摸索，在它心跳最激烈之处，我从怀中拿出玉石，神思微凝，它们隔空悬在了火麟的心口，在它皮肉外一寸的地方，凌空迭出了七星罗阵。
我看着七星罗阵，低低吟念巫咒，阵光旋转，犹如白色云团，映着火麟皮上烈焰，似长河落日。
玉阵陡转越来越快，阵中隐现紫光，我眉目一凝，以紫光击碎火麟的皮肉。
喷涌而出的烈焰瞬间将我环绕包围，如山洪般冲撞在我的易水寒霜上。
火麟大吼，暴跳如雷，我死攀着它的皮肉不放。
耳边听到宋积的声音：“月牙儿！”
喷薄而出的血水将我的皮肉烫开，我的手背血肉像翻滚的汤汁，咕噜冒着沸腾的泡沫，重光不息咒的愈合速度越发缓慢。
七星罗阵旋转渐停，玉石渐次钻入火麟心口的窟窿。
“月牙儿！！”宋积的声音暴怒恨极。
我松开火麟，自空中落下。
身体跌地的瞬息，砸的极痛，五脏六腑都挪位了一般。
我艰难的翻过身子，抬手擦掉嘴边不断溢出的鲜血。
脚下大地这时传来震晃，来自于洞外，却不知洞外如今是何模样，杨修夷和花戏雪又身在何处。
依然如之前那样，我强迫自己冷静，抬头望向火麟，沉声念出七星鬼哭吟。
缺了许多引器药材，我不知效果如何，但玉石已送入它的心脏，它必死无疑。
这时，一声笛音响起，火麟停下动作，循着笛音望去。
我回过头，看到站在长澜天阵外的宋积，一把碧玉笛横在他唇下。
火麟爆吼，四脚落地，朝长澜天撞去。
一下，两下，三下……
长音重重而响，溶洞被撞的震荡，远胜于洞外动静。
我收回目光，继续在心里吟咒，并同时默数时间。
快了的，长澜天阵绝对可以撑得住的。
在火麟猛撞第七下时，一道青黄长光自它心口喷薄而出，光芒大洒。
火麟嗷呜暴吼，痛的乱滚。
“月牙儿！！我杀了你！！”宋积大吼。
我如释重负，吃力撑着地面爬起，蹒跚朝跟前的庞然大物走去，紧紧看着它，扬声高喝：“聚六荒以残毁躯体之不世血肉，集八合以凄灭肉主之阴邪魂魄，六耀之罡，七星之嶂，长光为刃，鬼哭神嚎，尔非我人世之物，当滚回魔界幽冥之渊！搅碎它！！”
“月牙儿！！！”
所有玉石带着星芒自火麟体内穿出，似流星掠空，于浮空又急速回身，再度钻回它体内，穿透它躯体后，又重新钻入。
极长白芒于空中悬绘出一副七星罗图，也在火麟身上穿出无数空洞窟窿，带出漫天滚烫血肉，速度飞快，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火麟痛苦挣扎，挥抓着玉石，咆哮声震天荡地。
在它快要倒下时，宋积唇下长音又起。
火麟发出怒吼，拼着最后气息朝我的长澜天阵撞去。
已经不支的晶壁被它拼死一撞，终于轰然倾塌。
晶片碎为尘烟，化为齑粉，烟消云散。
火麟倒在地上，洞中光芒顿失了大半。
我精疲力尽，双腿一软，瘫软跪坐于地。
眼睁睁看着宋积怒骂我的名字，朝我大步冲来，近了后，他扬手朝我脸上挥下。
我抬起胳膊挡住他的巴掌，虽挡掉了巴掌，但是没能挡掉力道，照样被打倒在地。
“义父！”宋十八声音响起。
她飞快掠来：“义父不要伤她！”
宋积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白眼狼！”
“不对，”我伏在地上，看到火麟的尸体，说道，“它的内元呢。”
我抬眸看向宋积：“你早就取了！”
“没错，”他瞪我，“两个时辰前便取了，你以为你阻止得了我？”
“你松开她！”我慌忙爬起，去拉宋十八，宋积将宋十八往另一边扯去。
宋十八眉眼皱成一团，抓着宋积的手掌，艰难说道：“义父……”
“好，”我点头，寒声道，“宋积，你在逼我。”
我牵引神思，那些跌落的石头尽数移起，飞至我们头顶，变作一场急转的盛大漩涡。
他抬起头：“这是什么？”
强大的耗损让我淌下鼻血，我眉眼一狠，石头如瀑布般自我们头上疾冲而下。
“我要跟你同归于尽！”我叫道。
他急拉出一道护阵，挡住石阵。
我同时趁此机会扑上去，将他推倒，和他撕扭扯打。
宋十八挣开后来拉我们。
混乱里，宋积将我打的极疼，若非宋十八拦着，他的拳头可以将我的脑袋打破。
他忽然踢开宋十八，抓着我身子强行扭转过去，反背着禁锢在他胸前：“你以为你的救兵来了，我便不敢杀你了吗！”
我辛苦朝四周看去，并没有看到杨修夷。
“义父！”宋十八这时拔出匕首，对着自己的脖子，“不要伤她！”
“宋十八！”宋积大怒，“你敢忤逆我！”
“你不是已经得到什么内元了吗，”宋十八看着他，“你放了初九，我随你走！”
“不要！”我反手抓住宋积，不让他松开，我问道，“杨修夷和花戏雪呢？”
“你说的是你那个情郎吗？”他说道，
“他们在哪里？！”
“死了。”
我大惊：“你说什么？”
“义父？”宋十八也惊道。
“太乙极阵被人强破，他们以为是我干的，不自量力想去拦挡，被塌陷卷去八荒了。”
“不可能！”我说道。
“死了便是死了，可惜不是我杀的。”
“义父，你说的是真的？”宋十八说道。
“我不想废话了，”宋积看向宋十八，“把你的刀放下，随我一起离开，我可以放过其他人，包括月牙儿。”
“你真的会放了他们？”宋十八说道。
“我答应你。”
说着，宋积将我一把推开。
力道极大，我摔在地上，撑着身子回头：“你先说清楚，杨修夷和花戏雪到底怎么了，他们身手没道理那么差的！”
他没有回答，居高临下看着我：“你杀了我的火麟，这笔账我还是会和你算的，今日先饶过你，你且等着。”
他朝宋十八看去：“走。”
宋十八的匕首仍在脖子前，她眼眶通红，朝我望来，顿了下，回头往身后看去。
独孤涛喘着气站在那边，睁着眼睛看着我们。
“走。”宋积重复道。
宋十八垂下手，匕首离开了脖子。
我忽然便哭了，开口叫道：“不要跟他走，他根本不是你义父！你是他偷来的！你原有的人生该是衣食无忧的大家小姐！”
“你说什么？”宋十八瞪大眼眸。
“月牙儿！”宋积暴喝，大步朝我而来，边抽出手里的匕首。
宋十八和独孤涛同时赶来，宋十八拦住宋积，独孤涛拉着我往后退去。
“你叫宋十八，你今年十八岁，你的名字不过是他不想取了才叫的！”我继续说道，“在你前面还有十七个孩子，从婴孩渐次到成人，每年皆被他杀死一个，你是最后一个！”
宋十八看着宋积，一脸震撼。
下一瞬，重新被宋积掐住了脖子。
“她，她说的可是真的？”宋十八抓着宋积的手问道。
“走！”宋积强拉着宋十八，往外面带去。
“她说的可是真的！！”宋十八怒吼，挣开宋积。
“你不想让他们活了吗？！”宋积瞪着她，同样怒吼。
宋十八眼泪潸然：“我，我真的是被你偷来的？”
宋积一抬手，手里的匕首朝我射来。
我被独孤涛带着避开，匕首径直钉在了我原先位置。
“你快说！”宋十八叫道，“我真的是被你偷来的？！”
回应她的，是宋积抬手一个极其清脆的耳光。
宋十八摔在地上，唇角破了，崩溃大哭。
“跟我走，”宋积冷冷看着她，“我最后说一次，你必须老实，不然这些人全部都要跟着你陪葬。”
伴随话音落下，大地颤动变强，同时我们头上有碎石和泥沙掉落下来。
洞外的狂风越来越浑浊，大量摧折的古树也在狂风陡卷之中。
宋十八哭的心碎，没有理会，宋积过去将她扯起，我也撑地爬起，想要再去阻拦。
一嗖风声自我耳边经过，我抬头望去，是一根细长木签，射在宋积的手背上。
宋积松手，朝我们望来。
我一顿，随即大声说道：“脖子！你瞄准他的脖子！”
声音被我说的非常响，故意要让宋积听到。
“好。”独孤涛应声。
宋积怒目看我，但只唾骂了声，没有过来找我们麻烦，执着要去拉宋十八。
看他模样，可见外边的形势真的很严峻了。
宋十八没有再哭，在宋积抓她的时候，她抬手奋起反抗。
我见状，忙起身跑去帮忙，同时独孤涛的木签从我身旁经过朝宋积射去。
场面再又变得混乱，可终我们三人之力，却也拿宋积没有办法。
头上砸落下来的石头渐渐变大，随着大地一颤，一块五人合抱的巨型大石轰然砸落在我们右侧三丈外。
巨响让我浑身都颤了一下，心脏一阵发麻。
也在这时，独孤涛的木签重又射来，终于刺入了宋积的脖子。
虽然宋积将脖子保护的极好，一身毛皮大裘，半脸的虬髯，木签无法做到穿透他的脖颈。
可是，他的脖子到底是他致命之处，就如我的腰于我而言。
半寸入肉，都能痛不欲生。
宋积松开我们，拔掉木签，伸手捂着脖子。
宋十八冲上去想杀他，被我和赶来的独孤涛拉住。
“快走！”我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