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单纯的觉得熟悉,非常非常的熟悉,宛如深入到生命中的熟悉。
我努力琢磨,决定一定要想出来,也在这时,门口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将我的思绪打断。
“什么灾星不灾星的,每每夏至我们这一带都会起洪涝,你这么牙尖嘴利的去刻薄一个傻子,你也不怕被大小姐听到?”一个娇俏姑娘从门外进来,手里端着好些碗盘,经过我身边时打量了我一眼,将托盘放在灶台上,“齐大娘,小姐刚回来,被淋了一身,你烧些姜汤过来,再准备点热水吧。”
齐大娘点头:“知道了。”
秋草冷笑:“我牙尖嘴利和刻薄了吗?这便牙尖嘴利了?”她朝我看来,“阳儿,你说有没有?”
我看着她,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
秋草看向那姑娘:“人傻子都没生气,你倒是跳出来了,多管闲事!”
那姑娘嗤笑,冷冷的打量我一眼,转身离开。
我看着她的身影,想了想,举步跟了上去。
她忽的回头,怒目瞪我:“你这傻子,你跟过来干什么?以为我替你说句话,你就可以蹬鼻子上脸了吗?”
不待我说话,齐大娘说道:“她找大小姐好几日了,自她醒后,便一直想去找大小姐道谢。”
“我看还是免了吧,”她上下扫了我一眼,“一个傻子的谢恩有什么用?大小姐刚回来,长途跋涉,一身辛劳,你就让这傻子省省功夫吧。”
“我不是傻子……”我忍不住说道。
她勾了勾唇,皮笑肉不笑,转身走了。
我看着她的身影,心里面万分不舒服,却又不知道能做什么。
“阳儿。”齐大娘在身后唤我。
我回过头去。
她说道:“你就先不用去了,大小姐刚回来,的确会很累,就不要去打扰她了。”
“可是……”
可是,我想离开。
“没什么好可是的,”齐大娘说道,“就先这样吧,等大小姐不累了之后我再带你去找她,现在先过来,再吃碗饭。”
她将碗盛满,招呼我过去。
“听话,明天就跟秋草一起去倒水,一定得干活的,怎么可以当闲人呢。”
我垂下头,明白她说得对,点了点头。
·
浩尚为鄞州都府,坐于天岁山下,四大主城区,三十二长街,纵横小巷如棋盘密集。
曹府在西城正大道,齐大娘说曹老爷原为国子监丞,八年前不幸卷入了皇子夺嫡,被革职黜免,回乡开了言志堂教书,浩尚有头有脸的大家子弟和一心向学的文人才子皆纷纷投其门下。
两天后的腕上,齐大娘终于愿意带我一起去找曹小姐。
秋草提着灯笼,烛火在其中明明杳杳,我和齐大娘担水跟在后面,一路幽暗潮湿,极不好走。
府宅很大,但府里的粗使婆子只有齐大娘和秋草。
秋草说曹家值钱的物件都拿去当了,为在盛都的长子开了家酒楼,剩下的银两勉强维持家用。
那些付工钱的护院杂役早就辞的一个不剩,而齐大娘和秋草是早年为秋草她爹治病时签的卖身契。
澡房很大,滚烫的热水一桶桶倒进浴池里,傍晚喊我们烧水的那个丫鬟试了试水温,满意的点了下头:“你们下去吧。”
我正要开口问她曹姑娘在哪,却又被齐大娘拦住:“走吧。”
回后院的路上,秋草勾着我的肩膀,一脸悠闲的说道:“你的道谢又不值钱,夏荷那女人肯让你见曹奕婷就怪了,别想啦。”
我闷闷不乐的说道:“我师父说过,君子不轻受人恩,受则难忘,不轻许承诺,久则寡信。一旦受恩,必言谢回报,许诺则必谨记达成。”
“师父?你还有师父?”秋草噗嗤一笑,“你这么笨,什么都不会,你那师父教了你什么?瓦工木匠,种花栽草?该不会被你气死过去了吧,哈哈!”
我真的生气了:“我师父才没那么容易被气死!”
“还受恩回报,”秋草笑着看着我,“那你还想起来他说了什么没?是不是说如果救你的不是曹奕婷,而是什么公子哥,你就要恬不知耻的以身相许了?”
这语气实在讨厌,我瞪了她一眼,加快脚步离开。
听到齐大娘在身后斥责她。
也听到秋草不屑冷哼:“还不让说啦,这么开不起玩笑,她一个路边捡来的有什么资格在这耍脾气啊,切!”
回到小木房里,我贴着门背站着,饶是脑子愚笨,我也明白这种寄人篱下的尴尬,在这里每时每刻都不自然,处处别扭,可大雨不歇,我无处可去。
“师父,我是不是真的很笨,一无是处?”
“笨人自有笨福,你师尊骂你的那些话你须好好记着,他要你看什么背什么你不用多想,照做就是。”
师父……
我虚望着半空,总会想起来的,已经一点一点清明了,不是么?
大雨初霁是在两日后,这期间我依旧没有去扫水,并非不愿,我尝试过多次,实在太寒。
终于雨晴日出,我抱着装满了的水桶,小心翼翼的爬上木梯子倒在墙外,来回数十趟。
曹府外是宽阔的街道,眼下街上空无一人,一片水泽,积水约达四尺,汩汩向南奔去。
齐大娘在门口垒了半丈来高的砖石,这样倒出去的水不会流回来,就算渗着石缝也是极慢的。
“慢慢吞吞,就不能快点!”
秋草在我旁边架起了木梯,身手比我利索的多,三两下就倒了一桶。
我没有理她,昨天她找我吵了两次架,我强忍着没有回嘴,结果她越骂越凶,还伸手打我,如若不是齐大娘及时拦着,我一定打回去了。
“喂!”一泼水花淋了过来,“你耳朵聋了是不是,叫你快点,你上辈子当乌龟的啊!”
冰冷的雨水浇到身上,像刀子割开我的皮肉,我一阵猛颤,险些摔进水里。
怒火在胸膛里一拱一拱升起,我瞪着她:“当乌龟也用不着你管!”
“你不是说雨停了就走吗,你怎么不滚啊,滚啊!”
“外面都是水,我怎么走!”
“呵呵,下雨了说雨停了走,雨停了又说都是水,那水流光了又有什么借口,游手好闲,蹭吃蹭喝,不要脸!”
我握紧拳头,手心快要被指甲戳出血窟窿,我深深呼吸,抱着水桶爬上去。
“贱东西,白眼狼,别人救了你还要伺候你,又不是什么娇贵的千金大小姐,装什么啊,就你这样的货色,头发都掉了一大把,连眉毛都……”
“你够了!”我怒道,“欠你们的饭钱和药钱我一定还给你们,但是你没资格打我骂我!”
“切,就你,你拿什么还,丫鬟不像丫鬟,丑成这副模样,倒贴给人家做个贱妾都没人要!”
我气得快哭了。
她嗤笑:“你那师父教的该不会是要饭吧,现在街上的乞丐确实会拉帮结派,他收你多少回扣,你……”
“不准说我师父!”我打断她。
“说了又如何?你师傅肯定跟你一样是个下贱的……”
“哗啦”一声,我桶里的水将她浇的通透。
“你敢泼我!你这个贱人!”
她暴怒,俯身过来打我,我伸手还击。
混战里,她忽的拉住我的木架,狠狠往一旁推去,我措手不及,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冰冷刺骨的雨水将我彻底包围,巨大的恐惧钻入大脑,我尖叫着爬上廊道。
她的木桶紧跟着扔下,砸在我身上,我捡起木桶扔回去,她侧头躲开,木桶撞在墙上,“砰”一声朝外面弹去。
“唉哟!”
一声痛呼响了起来。
“少爷!……哪个不长眼的扔的!找死啊!给我出来!”
过去一阵,后院的门似被一根木头狠狠撞着:“给我滚出来!王八羔子!出来!”
秋草探出脑袋,忙惊缩了回来,对我压低声音怒道:“你干的好事,快去!”
去就去!
我深吸了口气,踩在院中土石过到门边,秋草又低声喊我:“阳儿!”
我抬起头,她神情不悦的往下爬:“算了算了,你回去吧,我来。”
“用不着!”
“这可是萧睿,你长得这么丑,你找死啊!”
我困惑的看着她:“跟长得丑有关吗?”
她直接踩着水过来:“当然有关,他要说你太丑吓了他,你以后的日子别想好过了。”
院门被拉开,齐大娘垒的土墙外一片汪洋,浑浊的雨水上漂着一舶小舟,一个眉清目秀的青衣公子和他随从坐在舟上。
秋草连连点头,赔礼道歉,那随从抄着手,很是神气:“就是你扔的?”
“是我们的人扔的,我们不是故意的。”
随从看向那青衣公子:“少爷,是个女的,长得一般。”
青衣公子烦躁的揉着额头,打量了秋草几眼,随手捞起那个木桶,打了些水:“让她喝了。”
我一愣,秋草也一愣。
随从把木桶递来:“耳朵没聋吧,喏,喝了!”
秋草为难道:“萧公子,这里是曹府,我家老爷还是你的先生呢……”
随从眉梢一挑:“叫你喝就喝,废什么……”
“等等,”青衣公子忽的出声,抬眉道,“你说曹慕禾是你家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