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起眉头,一双眼眸蓦然狰狞。
萧睿这时起身,不耐烦的嚷道:“你怎么那么想不通,我分析给你听吧,你不就是觉得没人对你好嘛,那你干嘛不自己对自己好?你给来世的自己一个新生,也算是个新希望,有何不可?说不定因为你这辈子太惨,下辈子有个好命了呢?”
郭香芹朝他看去。
萧睿打开扇子摇着,没好气道:“若说你恨一个人,大仇不得报,那你变成这副模样我尚能理解一二。可你现在恨着整个天下,难不成你要毁掉天下?你且看看你自己,你仅是一个连阳光都晒不得的鬼魄,你只能被这个天下愚弄,每天过着昏天暗地的日子,这样的生活有何可贪恋?我要是你,我早跑了。”
说着,萧睿朝我望来:“阳儿,你准备吧,先准备了再说。”
我点点头,俯下身去篮子里拿东西。
往生阵有许多种,最快最简单的是日升月落。
华光如屏,顷刻散开在两丈来宽的阵法边沿,我沿着这道边沿倒下土油浆,登时陷下一道圆壑。
我放下小土瓮,将浸泡过月萝湘露的长绳编作陈黄旧岁结,起身看向郭香芹,她一直看着我,眼白吓人。
我抬手递给她。
她看着我的绳结,并没有动。
清容的声音就在此时响起:“你们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娘,你怎么知道这就是往生阵,你确定他们不是贪图你那个宝贝?”
郭香芹一顿,登时后退了步,怒目瞪我。
清容走来说道:“别被他们糊弄,你哪会轻易被什么戾气反噬,你就算真的吃了人心也没什么大碍,你可是有那个宝贝在手的。”
“你闭嘴!”萧睿叫道,“给我滚!”
“郭香芹!”我忙道,“你别信她,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抵御戾气浊气和煞气的反噬,你……”
“嗖”的一声,清容朝郭香芹射去一柄短刀,我叫道:“当心!”
短刀刹那穿透郭香芹的手腕,带起一阵青烟,她捂着手发出刺耳尖叫。
我看向清容:“你在干什么!”
“阳儿小心!”胡天明这时大叫。
我未反应过来,头皮便骤然一紧,郭香芹忽的抓住我的头发往另一边拖去,萧睿他们第一时间奔来,被又一柄短刀拦住,同时清容跃来,又打了三柄短刀出去。
我吃力的想拉开郭香芹的手腕,望见那三柄短刀,我神思一凝,数块石头飞起将那些短刀撞下。
清容抬眸朝我望来,眉眼发狠,不待我再凝神思,脑袋砰的被郭香芹撞上洞壁。
我挣扎着去抓郭香芹,她苍白脸色微泛起黑纹,凶狠的将我再撞过去,被方笑豪和胡天明冲来拦下。
她踢开方笑豪,手肘将胡天明撞倒,一脚踩上他胸膛。
我挣打她:“放开我!”
“砰!”
额上剧痛,又被狠撞了一下。
胡天明使劲掰开她的脚:“阳儿……”
我看向竹篮,神识一动,子魁石噼里啪啦朝我们飞来来,郭香芹痛的大叫。
我挣开她,扶起地上的胡天明,同时回头看向清容,神思强拉起丹光嶂,七块石头凌空飞起,挡下她的短刀。
郭香芹又要抓我。
我忙抬起手臂,那些子魁石瞬息结阵,环置在她四周。
她怒声大叫。
我飞快喝道:“邪为虚,佞为空,魄为土,魂为烟,不顺下逊于大道,当灭于人间!”
子魁石芒光大散,一瞬朝她击去,她发出凄厉惨叫,我捂住耳朵后退。
青烟缭绕,仿若绿苔滋长的巨石被一掌击碎,冲起一阵青雾。
我别开头,不想看,直到胡天明愣愣道:“没,没了……”
“咚”的一声,一块赤色的血玉石掉落。
胡天明爬去捡回来,玉色通体赤红,缀以黎色木沧缚丝,玉体上隐然有难闻的气味,是鬼魄身上共有的腐气。
清容甩开萧睿,面色大变,又惊又喜:“它没有一起消失?!”
她冲过来要夺,我眉眼一狠,数十粒石头击去,她忙避开,萧睿和方笑豪一起扑上,终于将她压住,以绳索捆紧。
胡天明把玉递给方笑豪,方笑豪端详了阵,看向清容:“你方才说什么消失?”
“还给我!这块玉是我的!”清容叫道。
我走去说道:“给我看看。”
方笑豪将玉递来。
玉上图纹形似流云,线条柔顺唯美,是极妙的微雕,但又不像,因为毫无雕凿之痕,仿若浑然天成。
而背面,一个同样精致的雕刻,是“禹”字。
清容叫道:“快还我!”
“还你?”萧睿挑眉,“让这么好的一块玉陪你烂在大牢里吗?”
“这玉佩是我的!”
方笑豪冷笑:“写着你的名字了?”
“快还我!不然你会后悔的!”
“场面话我听多了。”萧睿说道。
清容奋力挣扎:“这就是我的!还我!还我!!”
“什么是你的,我只看到它现在在我们手里。”萧睿说道。
我捏着玉,心里有股异样之感。
“这块玉你是哪来的?”我看向清容。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快给我!”
“没事,阳儿,”胡天明一把扯起清容的衣裳,“我会问出来的!你们先回去休息,我和大哥这就把她送去官府!”
·
我的身体的确疲累到极致。
湖底数年将身子耗空,出来之后未曾好好调养过,现在连移弄几块石头都能枯竭掉我本就不多的真气,是以,我没有多在这里停留。
头重脚轻的回去客栈,房里已备好了热水,桌上放着一套新衣,桃粉色的对襟襦裙,布料很厚,绣着浅白色流月花纹。
我走到桌边看着它,顿了顿,转眸望向镜子里的脸,月光恰好洒在妆台前,朦胧起清芒华色。
镜子里的这张脸,眉毛长出了一点点,极淡极淡,脸色白得不自然,是常年未见阳光的苍白,头发参差不齐,薄薄的一层,长出新的不知道要过多久。
垂下眼睛,我长长叹了口气,转身去沐浴。
醒来是第二日中午,天下起蒙蒙细雨,栈外一棵大榕树被雨水打的淅淅沥沥。
萧睿他们在收拾东西,因在官府露了身份,怕被他爹追来,他们将行装尽量简便,也舍了一匹马车。
清容牙关很紧,一夜拷问,只能从她的只言片语里猜出这块玉是她偷来的,若不送回去,她会死得很惨。
我想去牢里找她问清楚时,几个行色匆匆的官兵从门外进来,带来的消息是清容杀了两个狱卒要逃走,被弩箭射死了。
胡天明将这块赤血玉给了我,要我收着,我没有要。
萧睿问我今后有什么打算,我不知道要去哪了,想了很久,最后决定先回汉东,找一个地方调理好这具身子。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珝州缦山城,珝州在曲南,要从华州直接南下,我便搭了他们的马车,打算在华州古道城离开。
窗外雨景如烟,他们一直在闲聊,什么清州的美酒,华州的戏曲,半水的云石,凌北的冰雕,还有珝州的美人。
半日的功夫,我们到了徐官城。
徐官城虽为鄞州边界,繁华却不输浩尚,他们在城里买干粮,买衣裳,最后帮我办了张户籍,浩尚人氏,名字萧阳儿。
这个姓氏他们争了很久,每个人都想我随他们姓,最后萧睿一拍桌子:“我是大哥,你们听我的,就随我的姓!”
“那阳儿要姓萧的话,岂不是要当少爷的妹妹了,”周薪说道,扭头看我,“阳儿,要不你就叫我家少爷大哥呗。”
“这样好啊!”胡天明叫道,“那我不是最小的了!我就是五哥了!阳儿是我们的六妹!”
我安静望着户籍上的名字,这样一个新身份于我其实再好不过。
我抬起头看着胡天明,认真道:“我比你大,大两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