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没听到,根本不理我,兴冲冲的将鸡腿夹到我碗里:“来,六妹吃。”
就这样,我成了他们的六妹。
离开徐官城,我们继续南下,进入了萍宵项州,两天后到了项州去归乡。
去归乡是处名胜之地,古时萍宵不属中土,为蛮夷,苗疆,胡汉杂居,直到八百年前出现了一个喜好东征西战的皇帝,才把它收入了华夏之境。
在这之前,去归乡一直为边塞要处,去归去归,去战军士几人归,归来几人家还在。
晚上在一家客栈入宿,我们聚在楼下大堂吃饭,这里的人大多豪迈粗犷,常常一人带话,满堂皆应。
萧睿和胡天明一下子融入,和他们聊得兴致勃然,我坐在一旁,不时也被逗笑。
聊到近郊一个小伙看上了一个姑娘,追求时出了许多奇思妙想时,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白发老翁爬起来:“这算什么!我年轻的时候比他还勇敢,我媳妇想要星星,我就自己花了两个月在湖边悄悄盖了个竹屋,拉了条小舟,半夜把她叫起来去到湖中央,我伸手一指,说,看!媳妇,满湖的星光都是你的!”
“哇!”
全场鼓掌,我也跟着拍手。
老翁笑起来,朝门口望去,停住了视线,打了个酒嗝。
我们皆循目看去,伙计点头哈腰,一脸殷勤的迎客,在他后边,一个年轻俊美的白衣公子出现在众人眼中。
男子身姿挺拔修长,身后跟着一个抱琴少女,少女容色如玉,一袭紫衣小衫,头发轻挽,垂着珠玉坠簪,双眸灵动如水。
他们抬眸望来,有些不悦,少女眉头一皱:“看什么看!”
白衣公子冰冷的将视线收回去,却又忽的一顿,眸光朝我望来。
不知为何,触上他的眼眸时,我的背脊莫名冒出一丝凉意。
他淡淡皱了下眉,回头跟着伙计上了楼。
“看这打扮,不是书香门第就是世家大族的人。”有人说道。
“那姑娘可真标致,比城里醉韵楼的招牌姑娘都好看!”
“哎,老赵,写得啥名字啊?”
柜台上的账房先生拨了拨算盘,一挥手:“去!这哪能说!”
伙计擦着酒瓶凑过去,嘿嘿一笑:“叫卿湖,这怪名字,哎,有姓卿的吗?”
“有啊!”那醉翁嚷道,“古时胥国国姓就是卿。”
“我怎么记得是原啊?”
“去!就是卿。”
……
我听着他们的话,皱起眉头。
卿湖,为何我觉得如此耳熟?
白衣公子的出现,并没有太过破坏气氛,他一离开,气氛继续热闹。
我的心却始终平静不下,这个名字着实让我觉得熟悉,我一定听过,未必是眼前这个人,同名也说不定,但就是很熟悉。
思索良久,忆不起来,我转眸望向窗外,夜色很静,月光清冷,偶尔有路人经过,会被欢声笑语吸引,探头朝客栈张望。
也不急,还是会想起来的,我很轻的同自己说。
第二日起得早,下楼时看到方笑豪和昨夜那白衣公子坐在窗边。
方笑豪同萧睿他们一样,每日所穿都是公子哥的锦衣玉衫,风度翩翩,颇具气度。
那公子不同昨日的白衣,换了身青衫缓带,两鬓碎发垂落,多了几韵贤士风骨。
窗外飘着细雨,微风徐来,他们此番对饮模样实在清逸出尘。
我迈下台阶过去,恰逢那公子起身,对方笑豪说道:“去日天高远,不知今后是否还有机会再相见对谈,但愿还能再聚,就此别过。”
方笑豪也立起,揖礼笑道:“卿兄路上顺风。”
那公子回身,淡淡望了我一眼,朝门外走去,坐在旁边桌子的两个少女起身,背剑的那个去马厩牵车了。
“阳儿。”方笑豪叫道。
“你们怎么聊上了,”我坐下道,“你心情不错呀。”
他一笑:“你听过拂云宗门吗?”
我点点头。
何止听过,那是太熟了……
拂云尊者是师公最要好的几个老友之一,今年五百多岁了,每次见面都喜欢捏我的脸并塞糖给我。
他袖子里全是糖,我好奇问他放那么多干什么,他嘿嘿道身边小孩子多,塞几颗糖说不定人家能记着他一辈子,着实鸡贼。
拂云宗门在沧州鹤山,环境清幽雅致,山谷空旷,人称‘锁闲云,借清风’。它与江左行登宗门,珝州缦山城,凌北天净宗门合称为四大宗门。虽不及昆仑八派来得悠久,但数百载下来,也有能与之相抗的实力。
同其他宗门所设的尊卑一样,宗门里为尊者,长老,仙师,弟子,和门人。虽然在上面只靠天资灵根,不分权贵名望,但毕竟寻常百姓能接触到修仙习术的极少,甚至信此道者都不多,所以那些宗门里几乎都是贵族子弟,有可能山门前扫地的便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或少爷。
方笑豪道:“方才他来问路,我们便聊上了,他得知我们要去给阿光找药,建议我去拂云宗门。”
“这个可以,”我说,“拂云宗门和缦山城皆以炼丹制药见长,比起来拂云宗门更近一些,人也好说话一点。”
“这个我们也知道,”方笑豪说道,“可是,拂云宗门三年前便不收徒了。”
“不收徒?”我皱眉,“为什么?”
要知道,这些宗门里人都快没了,因为入门门槛极高,家里没钱是很难支撑得起修仙大业的,而且投入极大,收益极小,有些人终其一生还不能修出个什么正果来。
“不知道,”方笑豪摇头,“不过方才这位公子在拂云宗门上认识一位仙师,他说我可以去找那个仙师,能不能拜入门下不一定,但是求到一些药丸不是问题。”
我朝门口望去,他们早已走了,我点点头:“这样也挺好的。”
其实,不一定非要有认识的人,那些救人的丹药在拂云宗门上都是很好求的,只是世人老觉得这些宗门高高在上,总会望而却步。
而且真要比起来,缦山城虽然收徒简单,可制律严谨,求药更难。
“我还是得去和大哥商量一下,”方笑豪说道,“看看是转道拂云宗门,还是继续去缦山城。”
我“嗯”了声,认真说道:“其实,若不急于拜师,我觉得还是先去拂云宗门吧,毕竟于你们而言,眼下救命的药才是关键。”
·
方笑豪上楼去商议了,讨论结果很快出来,他们决定改道沧州。
虽同为汉东,但华州版图在西南,沧州要偏东北了,所以我们要提前分道。
周薪替我叫了辆马车,我的行囊很简单,两套换洗衣物,一本户籍,还有就是燕儿姐留给我的软毯。
我上了马车,萧睿拉着车厢叫道:“阳儿,你找到地方落脚以后一定要给我们写信,就寄去拂云宗门,我们在那等你,没等到你的信我们就不走,你听到了没!”
我点点头:“我记住了。”
“你可别让我们老死在上面啊!”胡天明叫道。
我笑了:“你倒是想,人家还不撵你走啊!”
“阳儿,”方笑豪认真看着我,“路上保重,照顾好自己。”
“知道啦,”我笑道,“再见。”
细雨如烟,去归乡外荒草萋萋,马车一路奔过,村道外有几个放牛小童在跳皮筋,再远处有个少女在吹笛。
风从天边吹来,荡起千里榴花,车夫哼起曲调,飘入车厢,很好听。
·
数日颠簸,马车枕着苍烟白露,伴着悠然笛声踏入了汉东华州,都城古道城。
下马车时,车夫塞了袋银子给我:“姑娘。”
我皱眉:“这是?”
“你快给那些个公子写个信说你拿到手了,他们怕我私吞了,拿我的家人吓我呢!”车夫说道。
“……”
他又拿出纸笔:“快,您快写吧。”
我接过笔,忽的失笑,抬眸看向北方,想了想,我在纸上落字。
写完信,车夫拿走要亲自去驿站寄,我背着包袱离开,索性便当游玩。
古道城是一座非常古老的城池,恰遇天青又雨,极富诗情与画意,这里以戏曲闻名,路边许多茶肆酒坊,各家说书先生拍打着醒木,你方唱罢我登场,此起彼伏的响着,真正的在叫板。
七日后,我离开华州,带着一个大箱子坐着牛车到了陈州芷盘山,山脚有户小村,十二岁时师父经常带我来,依稀八十来户人家。
村西有个刘寡妇,记忆里她做的发茶糕特别好吃,我去到她家时听闻她已经搬走了。她的邻居小毛头,如今长成了大毛头,正拿着把刀,在满院子追着一只跑掉的老母鸡。
我在村头一对年迈的老夫妻那儿租了个小院,他们要出门卖瓜,叫了女儿婇婇帮我一起收拾房间。
婇婇长得水灵清雅,这是城中大家小姐不会有的灵气。我第一次来这时她才十岁,我们打过一架,当时师父买了一块糖给我,她的糖被偷走了,她便以为是我拿的。因为这个误会,我们不打不相识,之后她带我去捉泥鳅,去守瓜田,虽然相处很短,可是那几天过的很快乐。
她现在已经不记得我了,整理桌椅时同我随意聊着,临走前指指院子外的厨房,说饿了自己做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