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浓烟呛死,但这样过去着实冒险,最后我想了个办法,沿着水道和大湖而走,以一块巾帕沾水,绑缚在鼻下,不时停下来,就着冰冷湖水将帕子清洗,重新绑缚。
走了大半日,终于彻底离开。
我回身看着当初来时生机勃勃,如今万物成灰的青林县,脑中忆起拂云尊者和几位长老们的音容,心中悲痛压抑,肝肠寸断。
许久,我转身离开。
萧睿在五邑城,却璩也在五邑城,我便往五邑城而去。
五邑城仍在沧州,离鹤山有些距离,但距九龙渊极近。
五邑城有四个地方很出名,一是十七八年前的尸群屠城,二是蜜汁汤包,三是女子茶,四是温泉。
五邑城北边有座绵延伏广的春鸣山,据传灵气充沛,春鸣山下数家茶园,茶田百里。
那些种茶采茶的茶奴全被要求是年轻貌美的处子,个个要堪比花媚,据传她们的手极重保养,很多书香佳人都不一定比得上。
而这些茶园所卖的茶叶,不管是碧螺春还是龙井,都要在前面冠上女子茶三字,五湖四海,销量极好。
但我觉得这很有毛病,不过噱头罢了。
路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我来时的那家茶馆也关了。
我在茶馆门前休憩,偶尔有人经过,瞧见我一身拂云宗门仙师之袍,会来问话。
我无心与人交谈,敷衍应着,有时应也不想应。他们大约看出我心情不佳,便不停留,告辞后就走了。
但几乎每个经过的人都会来找一找我,我终于不耐烦,不想多留,起身离开。
有人在后边议论我性格糟糕,脾气不好,声音很小很小,我却听得一清二楚。
我渐渐停下脚步,回头朝他们看去,已在我五十步之外,两个人是背对着我的,说话的声音非常小。
“以前拂云宗门出来的仙师还能受人追捧,今后便不知如何了。”
“看她这模样,是往外跑的,怕是个逃兵。”
“那不逃能成吗,谁愿意留在上面守着一堆破烂?”
“门庭已破败,这女的性子再傲,再目中无人,不还是个丧家犬。”
……
我收回视线,抬头看向前面。
百步之外有个老人,他朝我走来,速度略慢。
我凝神屏息,似乎隐隐可以听到他踩在地上的脚步声,那沙石带出来的碎碎细响,很轻很轻。
我,我为什么可以听到这些声音……
不过这个念头才冒出来,一下子便又捕捉不到了,只有就近的风声,而我自己的呼吸。
我垂下头,全神贯注,想要再去感知,时有时无,灵犀颇乱。
不论如何,刚才那阵听觉是我从未有过的清明,这是好事,难道跟我来时路上一直以来的练习有关?
我忽而弯唇,有些想笑,心情终于变好了一点。
便,每天进步一点点吧。
·
隔日巳时,我到了五邑城。
五邑城的人非常非常多,我进城后很快便从路人之间的交谈里面了解到,许多都是青林县逃至此地的。
我先为自己购置了两套方便行动的简素男装,而后找了家客栈。
客栈几乎爆满,还是我运气好,进去时恰逢有人退房,我赶忙争取了过来。
伙计收拾完房间离开,我列了几个寻人阵,大致确定了萧睿的所在。
沐浴洗澡,小做休息,又吃了点东西,我离开客栈,一路寻了过去,最后找到一家府邸。
在四周转了圈,确认萧睿就在这,我同路人打听了一番,得知这里是吴府,主人名叫吴广之,是几个走商队的大东家。
我在吴府侧门外,琢磨自己是偷偷摸摸溜进去好,还是光明正大去拜访好。
最后想到“那些人”,我决定还是偷偷摸摸吧。
这个主意才敲定好,便见到几个人影缓步走来,在我身侧停下。
我微顿,转过头,一眼皱起了眉头。
为首的年轻男子,正是跟在杨修夷身边的那个书生,斯文俊秀,微微含笑的眉眼温润如玉,撞见我的视线后,他抬手揖礼:“田姑娘。”
我没有说话,打量他的目光朝其他几人看去,看衣着,大约是近卫。
“再下姓邓,单名和,”书生又说道,“见过田姑娘。”
“你是杨修夷身边的人。”我说道。
“是,”他微笑,“少爷知道田姑娘会来看望萧公子,特令我在此相侯,怕田姑娘进府不便。田姑娘放心,我们不多纠缠。”
“……”
“田姑娘请,”他又道,“少爷不在这,姑娘不必担心会遇见他。”
我觉得这句话听着着实奇怪,认真说道:“其实我并没有将杨修夷当成什么洪水猛兽,而且,我也没有多刻意的想要和他回避。”
他垂了下眸,笑了笑。
我感觉他不信,我也不知怎么解释。
我只是不想要再和杨修夷有触碰和接触,不表示就讨厌和排斥他。
我希望和杨修夷的状态就如互不认识的陌生人那样,谁会走在街上,对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刻意回避和排斥呢。
不过,不说这位邓先生不信,就连我自己也很难相信可以真的做到这样理想。
杨修夷在我心里终究与别人不同,那是我深深爱到了骨子里的人。
那是……看一眼都会心痛的人。
我跟随邓和进入了吴府,
因从侧门进去,这里略微偏僻,我想问一问萧睿的情况,但觉得等下就能见到了,便不必多问。
走着走着,我渐渐觉得不对,垂下头望着地面。
邓和回过头来,微笑说道:“田姑娘怎么了。”
“这里的地,是暖的?”我问道。
“嗯,前几年九龙渊地动,五邑城亦受影响,许多建筑倒塌,死了至少百来人,自那后,城外春鸣山一带便也有了同鹤山一般的地火,不过不如鹤山旺盛,气温舒适,并逐渐有了温泉。”
我心念一动,遂起向往。
如今已腊月,也许我可以去春鸣山过冬?
说话时,百步外的一栋江南水阁转角处出现一群女人身影,我望去时,她们正在张望,目光也落在了我们身上。
为首的是个雍容华贵,珠翠环绕的中年夫人,一见到我们,她立马领着后边的仆妇快步跑来。
我以为是来寻邓和的,安静站在邓和身旁,但她们越近我越觉得不对,夫人那双发亮的目光似乎在看我。
不待我反应过来,我的双手已被抓走,她眉目担忧心疼,揉着我的手说道:“怎么这么冰,年纪还这般轻的姑娘,怎么可以这么冰呢,身子会给冻坏的。”
我想要收回来,她手劲极大,旁边那群妇人也围了上来。
“才十六七岁的丫头模样,居然就吃了这么多苦!”
“这身板弱的,小脸蛋削瘦的,这么清秀好看的姑娘,该被人捧在手心上宠着疼着啊。”
“真教人心疼。”
“孩子都是爹娘的心头肉,我这当了娘的,最见不得女孩儿受苦了。”
她们你一句我一句,有几人说着说着,抬起衣袖抹泪。
兴许情绪会感染,尤其是哭意,她们提及爹娘时,我亦觉得难受,眼眶有些发酸,但被我忍住了。
手还在那夫人手里,她揉搓着我的指骨,哭了一脸的眼泪,似止不住了一般。
在我看来,这份心疼不像是假的。
我看向邓和,他拢眉站在一旁,模样也有些悲。
我冲他使了个眼神,他敛眸,点点头,上前替我劝开那夫人。
夫人擦着眼泪,说道:“是我失态了,我就是忍不住……”
她让那些人仆妇散开,拉着我的手边走边说道:“那便走吧,我这就令人给田姑娘安排个厢房,这阵子便先在这住下,身体能养回多少是多少,大好的姑娘家,年纪这般就染了寒症,就怕会落下病根,还会影响日后的生育。”
“不必,”我说道,“我在此处寻了个客栈,我可以住在客栈里。”
“客栈哪有这里可以照顾的周到!”她说道,“而且,那位萧公子情况太过不妙,你在这里也可以陪陪他,他时日无多了。”
虽然这在我意料之中,我已有预想,可听她说起,我仍是心颤发慌。
我没有说话,她牵着我,一路一直在说,又哭了数次。
我们到了一座安静小院,门前有一棵高大的银杉树,我忽然有些害怕,不敢进去。
恰逢里面有两个姑娘走出来,其中一个姑娘转眸望来,我一愣,这才认出是曹奕婷。
她眉眼憔悴,脸颊消瘦了好大一圈。
“阳儿?”她转身朝我们走来,冲我身旁夫人福了一礼,“吴夫人。”
再同邓和问好,而后望着我:“阳儿,你大哥……”
我心中惴惴,眼眶已红,低声道:“他,还好吗?”
她轻轻摇头,往一旁退开:“你去看看他吧。”
“嗯……”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我迈过院落门槛,入了小院,那位夫人没有进来,曹奕婷和邓和陪着我。
正屋门内有几个丫鬟出来,端着汤药,还有面盆,一个熟悉身影跟在她们后边出来,是方笑豪。
抬眸见到我,他轻皱眉,走来说道:“六妹,你来看大哥的?”
“嗯。”
“你身体如何,听说你受伤不轻。”
“我没事。”我说道,目光望向卧房,有些生怯。
“去看看吧,”方笑豪说道,“不过,不要被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