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迎着那个姑娘的脚印,往山中走去。
春鸣山是座很热闹的山,只是现在冬天了,人烟才变少。
山中有不少古刹,我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时,古钟一鸣空灵,在山涧来回悠荡,一座规模不小的长生门掩映在苍雪白雾中,檀香沁脾。
我绕开这座长生门,从两座峭壁中的一线天穿过后,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大湖,冬日暖阳洒在封冻的湖面上,如碎金一般夺目耀眼。
两岸无人,雪枝清寒料峭,被狂风吹得乱颤。
我摘下帷帽,双眸微眯,头发被猛烈吹起。
视线尽头全是湖水,出去以后会更开阔,这是整个沧州最大的湖潭,那日在鹤山脚下曾和小思提过这里,不知道小思长大以后会不会真的来这里垂钓。
湖面上一层薄冰,很脆,我试了下,害怕掉入进去,便从远处一座浮桥过到对岸。
边走边以神思在四周探寻,这两日我渐渐可以掌握到那一个感觉,虽然还不熟练,但如今我的神思能捕捉和去到的范围已变得比以前要更远。
有不少野兽藏在林间,过冬的蛇沉眠在土里,如果再细一些,我甚至能感觉到风从草上轻轻拂过的波澜。
一路下来,至少可以确认一点,四野无人,天地独我。
快黄昏的时候,我找到了一个山洞。
是一处天然的大溶洞,山洞九曲迂回,入口有三个,皆又清又冷,其中一个洞口外的三丈处,有一个雪谷深渊,一望不见底。
我寻了个小角落,将包袱里的毛毯拿出,放在地上,又取了烛火等小物,在洞壁上点燃。
肚子很饿,却没有胃口,我捧着硬邦邦,食之无味的干粮又咬了两口,最后放弃。
自今日在街上告别了长寿面和咸肉粥后,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它们,想想这样是不对的,但控制不住。
将干粮收好,我在洞里又逛了阵,确认好自己这个冬天要生活的环境后,我设下几个阵法,而后回到毛毯上准备休息,打算长睡一觉养神,再起来练习。
困意很快来袭,我昏昏沉沉入梦。
不知过去多久,似有一只手在我的脸上抚摸,很轻,很痒。
没有温度的手,非常陌生。
我伸手想要将这只手挥开,但是对方不依不饶。
试了数次,我终于不耐烦,从梦里睁开眼睛,眼前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垂眸冷冷的看着我,在我睁开眼睛的瞬间,忽然伸出手掐住我的脖子。
我慌忙伸手抓住他的手,想要将他的手拿开,但是他的手劲非常大,我撼动不了丝毫。
呼吸越来越难受,感觉他要拧断我的脖子,同时,他的脸在我眼前开始活生生的改变。
变得枯槁,腐朽,糜烂,许多尸虫在他腐烂的皮肤上蠕动,他望着我的目光越来越凶狠,忽然张开嘴巴,朝我咬来。
我慌忙挣开他,惊呼着从毛毯上坐起,睁大了我的眼睛。
是……梦。
梦中梦。
我半响没有缓过来,后背一身虚汗,额头也被冷汗沾湿。
这个梦过于逼真,让我脑袋突突的疼。
睡前燃着的烛火只剩下小半截,我起身想烧些水,将铜制小壶从包袱里取出,刚放在一个小石墩上时,灵息一动,耳朵似捕捉到了什么声音。
因着刚才的梦,我现在精神有些焦虑和脆弱,这种细微动静令我头皮发麻。
我凝住神思,认真去听,果真有,而且……很细碎。
我从包袱里摸出匕首,悄然起身。
洞外已经天黑,所以洞内没有什么光亮,除却我这里所剩的小半截烛火之外。
我来到阵法旁边,透过阵法晶壁望向声音来源处,那动静似乎又没了。
也许是风声,也许是小动物?
可是我刚睡醒,还不能完全让自己集中精神。
站了良久,烛火快熄,我放下匕首,回去添了新烛,动静没有再响起,四下里只有洞外呼号的冬风。
我平息一下心绪后,继续睡觉,这次终于没有做梦。
余下几日,我都在洞中生活,白天会出去寻些可以吃的,以及找清澈干净的水回来。
除却吃东西和睡觉,剩余绝大多数时间,我都在练习。
练习神识,练习石阵,偶尔也练下拳脚和身手,有时候晚上睡不着,在洞外看一看冬天的星辰,我甚至在憧憬,自己是否有一天可以去到九天上揽月。
转眼过去七日,蜡烛快用光了,干粮也要没了,而且我想洗澡,于是这夜早早入梦,打算明日一早出山去五邑城寻家客栈沐浴睡觉,再置办物用。
练了一日,身体疲累,所以很快进入睡眠。
朦胧里,又是一只手出现,在我的脸上轻抚。
我一凛,当即睁开眼睛,竟还是这个人,在他伸手要来抓住我的脖子的时候,我想先一步抓住他的手,却使不出半点力气。
他一把将我摁在墙上,双手用力的掐紧我的脖子,我奋力挣扎,无济于事,在看着他的脸再度变得狰狞时,我看到了大量出现在他身后的影子。
各式各样的人,高矮瘦胖,男女老幼,却千篇一律,有着相同腐烂的皮肉。
他们像是没有生命的行尸走肉,凶狠的望着,一步步走来。
我支吾着大叫,怒吼放开我,挣扎剧烈,无济于事。
直到那些腐烂透彻的人全部过来,将我彻底淹没,我才再度从这个噩梦里醒来。
醒来后我往洞壁深处躲去,缩成一团。
这个梦太真实,视觉冲击太强烈,我的无力绝望太逼真,我真的被吓到了。
四周一片黑暗,我一直抱着膝盖靠在洞壁上,良久终于喘过气来,我撑着毛毯爬起,想要去取包袱里的软帕。
也在这时,一阵清晰的细碎声传来,钻入我的头皮一般,让我脊背陡凉。
我甚至,已经分不清自己现在是不是还在梦里。
我不再出声,悄然去取包袱。
包袱里剩下唯一半截蜡烛,是我舍不得用的。
我想了想,一手拿着未点亮的蜡烛,一手抓起匕首,悄然破开阵法,朝声音来源处走去。
那声音一直在,细细碎碎,给我的感觉像是无数人在走动,但又不像,因为若真的有那么多人在走,大地不会没有振动。
快靠近时,我停下脚步,闭上眼睛,以神识探路,想要找出究竟是什么。
神识一路往前,溶洞空旷幽深,曲折迂回,除却穿堂而过的风,什么都没有。
这不可能……
那,是我的听力出现了问题,出现了幻觉?
我睁开眼睛,那些声音分明还在,而且越来越清晰。
不行,我一定要弄清楚。
我继续朝声音来源处走去,甬道前方便是我七日前来时的大溶洞口,极为空旷,那些声音似乎就集中在此处。
确切来说,其实更像是从底下传来的。
我取出腰上小荷包里的打火石,以最快速度将蜡烛点亮,同时凝神,如若遇上什么危险,要先下手为强。
烛光亮起,橘色光亮瞬息散开,我抬起头朝前面望去,顿然一愣,傻在原处。
一个巨大的地洞,至少二十丈长宽,赫然出现在前方凹凸不平的地面下,那地洞里面是争先恐后往上面攀爬的行尸,前赴后继,密密麻麻。
我愣愣的看着它们,它们亦看到了我,更加疯狂的爬来,但爬不上来,一道阵墙将它们拦挡在外。
烛光范围有限,照不到更远,只能依稀感觉到下面是个比我此时溶洞所更宽广的存在。
隐隐似乎,是个长殿。
我转眸往其他地方望去,根本觉察不出有样。
也许,这不是寻常阵墙,而是界阵,它们所处于另外一个世界。
越来越多行尸朝我这边聚拢而来,这样的幽暗里面,万尸涌动的画面着实惊悚。
我抬眸望向溶洞外,眉眼轻凝。
三十六颗石头被我牵引而来,我将它们在界阵上凌空落下阵法,这些行尸以及它们制造出来的声音尽数消失。
阵法只能隔绝一时,但这段时间,我可以好好休息。
隔日醒来,我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太好,虽然没有再做噩梦,但之前那个噩梦着实太过讨厌。
我简单收拾了下,起身往外走去,我昨夜落下的阵法已经消失了,那道界阵也已不见。
我有些不怕死的走过去,跺了几脚,实打实的山体岩石。
我停了下来,神色有些严肃。
五邑城以前是被尸群屠城过的,城中至今留有许多血泪痕迹,昨夜所见的那些行尸,不知与此是否有关。
而且我昨夜所见的那道界阵,它的灵息很薄弱,也就是说……它可能会坏掉。
以前五邑城出事时,是离此处最近的拂云宗门出手帮忙解决的,但是眼下,拂云宗门百废待兴,前途未知,五邑城如若又遇什么,后果不堪设想。
我想了想,决定回城找到客栈后,第一时间给师公和师尊他们写一封信,告知这边的情况,这不是小事。
离开溶洞,我往山下走去。
比起来时所带之物,眼下身上衣服虽然仍多,但两手空空,拄着树柺,着实轻松许多。
不过到山脚时,我停下脚步想了想,倒是可以再打点猎,带回城里去卖。
一旦手头宽裕了,我就可以吃到面和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