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再说话,神情变得厌恶。
我心中着实觉得好笑。
分明她是施害者,造成拂云宗门上多少伤亡,如今这模样,倒像是她在被害。
不想再多费唇舌,我从一个刑架上挑了柄短刀。
锋刃在烛光下有几个明显缺口,我在手背上试了一下,尚算锋利。
她冷冷的看着我:“就这?”
我卷起衣袖,划开自己的皮肤,任鲜血淌在地上,伤口痊愈后,我沾血在铁架周围画下大衍胭脂泣血谱。
她面色大变。
我又起身割开她的手腕,取她的血滴在地上的图谱间格中,血水如似珠玑下落,片刻后,一层红芒宛如江上涛波般淼淼盘浮。
我抬起头。
她怒目看我:“你这是要干什么?”
“《巫灵典》上说,半妖之痛,百骸四肢如扭曲拧断,棒槌猛敲;五脏六腑似磨盘碾轧,酸醋浸泡;外皮肌肤若万针狠扎,千蚁啮咬。夫半妖者,生不如死,却不得求死。”我说道。
“而后呢?”
“如扭曲拧断,似磨盘碾压,若万针狠戳……这些只是比喻,如今便让你真正体验一把什么是真正扭曲拧断和万针狠扎。”
她的脸渐渐变得痛苦狰狞,点点鲜血渗出珩殁衣,空气里一股浓郁的清甜芳香和一股热烈的血腥气息绞合在一起,气味古怪的像是大雨冲刷呈着腐尸的土地。
“月牙儿……”她声音变低,“田初九……”
“凌迟之死,千刀万剐,片片剜肉。泣血之阵,皮肉搅烂,滴滴淌血,相比之下后者更缓更慢更折磨人。我生为月家人,生性善良,见不得人受苦受难,我得先走一步了。”我说道。
“我诅咒你,”她看着我,“我诅咒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身边所有人都死去活来!任何靠近你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我比想象中的平静,淡淡道:“以前靠近我的人或许确实没有好下场,但以后不会了,告辞。”
我转身走下石阶。
她在身后的动静越来越大,从一开始的强行忍耐,变作放吼大叫,和大声咒骂。
我没有回头,径直走出暗殿。
踩着夜色离开大牢,两日前的寂静长街如今挂满了彩灯,街头巷尾的门窗皆贴上了大红对联,耳旁丝竹声萦绕,觥筹声不绝,我鼻子一酸,突然又很想哭。
找到入狱前放在阵法里的包袱,我换好衣裳,找了家客栈。
吃了些东西后沐浴,躺在干净清爽的床上时,窗外传来沸腾的欢呼声。
快新年了。
我睡不着,侧过身子,翻来覆去,两个多时辰后才终于入睡。
这夜我做了个梦,梦到了二一添作五。
阳光软暖,清风拂花,我靠在杨修夷旁边听他吹笛子,师父和花戏雪还有宋十八在一起打纸牌,丰叔收拾酒曲准备酿酒,萧睿和方笑豪研究怎么做糯米糕。
梦境一转,满院涨了秋池,天上嵌了一轮皎月,一个眉目俊朗的青衣公子坐在一叶扁舟上,修长白皙的手指打了个响指,勾勾手让随从把水桶给他,他在水里舀了一下,慵懒道:“让她喝光。”
我把一桶水泼到他头上,他生气的泼回来,我们吵闹了起来。
吵着吵着,梦境又变了,一群穿着拂云宗门干净白衣的年轻男人们跑来,俊逸潇洒,冲我笑得皓齿灿烂:“六妹!你怎么来了?特意来找大哥的?”
声音像是有了回音,四面变得空荡,他的声音传递的到处都是,最后渐渐消弭。
我睁开眼睛,缓了半响,撑着额头坐起,窗外天色竟还未亮,我下床倒水,而后去窗边倚着窗栏静望。
冬天的日出来得慢,是以山那边的万千霞光酝酿了良久,待日头终于缓缓攀起,山峦被朝阳披了层千丈锦绣,起伏的金线将百折青峰凌空勾勒出来,峰峦险峻,秀颀壮观。
那边便是春鸣山,有温泉和地火,今年的冬天便去那吧,深山幽林之中,也许对我的修为增进也有好处。
我站了阵,继续回床上睡觉。
再醒来是下午,我收拾整理了下,离开客栈,去街上购置一些可以过冬的东西。
因为临近年关,街上的年味特别浓,我独自一人在街上闲逛,脑中不可避免的想起许多前尘旧事。
尤其是,十三岁那年的生辰,腊月初九,师父忘了给我准备生辰礼物,虽然知道他老人家不欠我,但我就是觉得委屈与伤心。
后来杨修夷来找我,说带我下山玩,我那时玩心很大,加之想让自己过一个开心的生辰,立马便跟去了。
那个生辰,也许是我记忆里面过的最快乐的一个生辰了吧。
我们去了天霞山方圆百里内最大的云城,当时云城连办好几日的花灯会,恰巧让我们赶上。
杨修夷给我买了很多好吃的,带我去看皮影戏,变戏法,我们玩了一日,回去山上时,师父沉着脸,一声不吭,我以为他会很生气,但是在睡前,他端了一碗他自己亲手煮的长寿面来找我,还闷声闷气的问我去玩了什么,吃了什么好吃的。
那些记忆,真的好鲜明。
而今年的生辰,我没过。
目光望到附近一家面摊,锅里的水烧的沸腾,我忽然便想吃一碗长寿面了,除了长寿面,脑中还想起杨修夷当初的那碗咸肉粥。
不过也只是想想,身上钱财虽然还剩不少,但之后唯恐有很多地方要花钱,能省则省。
带着买好的东西,我离开五邑城,往春鸣山走去。
春鸣山离五邑城很近,山脚有许多茶园,一路过去,随处可见人烟。
只是刚到达山脚外的茶园时,寒风呼啸,又飘起了雪花。
我今天穿的特别多,三件棉袄,棉袄里暖了两壶热酒,头上戴了一顶雪帽,雪帽外又罩了顶帷帽,整个人非常臃肿。
好在春鸣山一点冻土都没有,山地松松软软,特别好走。
在开阔的峡谷口停下休息,我搭了个支架,取出棉袄里冷掉的小铜酒袋打算重新热一热时,几个笑吟吟的清脆女音从路口传来。
我抬起头,远远看到近十个护卫开道,四个雍容富贵的年轻女子捧着暖壶缓步走来,边说边笑,两旁各跟着不少小丫鬟,身后跟随的护卫比开道的更多。
笑声是从四个姑娘里,走在最右边的那两个人发出的。
另外两个姑娘,靠近她们的那个我不陌生,是吴家三小姐,吴挽挽。
她穿着一套云纹绉纱厚裘,披着古烟皮毛斗篷,双手团在毛绒绒的袖筒里,被冻的鼻尖发红,依然是怯生生的模样,文静寡言,没怎么说话。
走在吴挽挽旁边,在最左边的姑娘,容貌隐藏在大风帽里,只能隐约看出一个大概,衣着打扮也是四个姑娘里面最低调朴实的。
经过我身边时,她们漫不经心的打量了我一眼,继续她们的话题,聊的是拂云宗门近来的事,我听到了杨修夷和我的名字,但没有听明白,她们便走了。
我戴着帷帽,所以吴挽挽没有认出我,而对别人的言语,不论是好是坏,我自认已无所谓,但着实不想拖累旁人,不由叹惋。
等酒袋暖完,我起身将它们贴着冰冷的小腹绑好,再将双手在火上烤暖,而后继续赶路。
雪很小,所以没有掩盖掉她们来时的脚印。
我一路进山,发现她们好像并不是一块出来的,脚印虽然凌乱,但还是能够看出一些痕迹。
吴挽挽和右边那两个姑娘是从一个茶园里出来,刚才走在最左边的那个姑娘,似乎是孤身一人从山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