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辱没师门?”我抬起头,茫然不解的望着他,“我没有!”
一道鞭子又挥来,重重落在我身上。
“没有!?你困心焦虑,却含血吞齿,不肯将心事说与先师长者听;你狂妄养心,刚愎自用,身单力薄却要去闯龙潭虎穴,置师门之人于何处;你在外颠沛流离,孤苦伶仃,空腹受冻都不愿低头找师门求助!这种种事由皆可看出你轻视你师门,这不叫辱没又叫何!”
“这怎能算!”我叫道,“这不算!我没有辱没师门,就是没有,我怎敢轻视师门?!”
“啪!”他手下劲道加重,软鞭破皮入肉,痛得我眼泪涌落。
“为师当初是如何教你的?遇挫遇棘遇难之时,无须咬牙坚忍,须第一时告知长辈,勿让长辈牵挂担忧!你将为师所教置于脑后,这是不敬,便是轻视!”
“我没有!”我哭道。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你遇困惑而不言,遇烦忧而不语,遇艰难而不说,你目无尊长!你置师门于何处!你这就叫辱没师门!”
“你无理取闹!”
“孽徒!”他暴喝,“你放肆!”
盛怒之下劲道加重,一连数鞭,几乎要将我的身体劈断。
我痛的不行,混乱里回身抱住他的腿,哭嚎:“师父我错了!你不要再打我了!我好痛!”
“更遑论你处心积虑想要逃跑,四年来毫无音信,你将师门视为何物!洪水猛兽,凶龙饕餮吗!田初九,你忘恩负义!”
恍如惊雷乍响,刹那心口血气翻涌,我抬起头,泪眼望着他,他眼眶又红又肿,执着教鞭的手剧烈的发抖。
“啪!”
他扬手对着我的肩背抽来,力道终于轻了一些。
我全然忘了疼痛,呆呆望着他,每一鞭都似落在我的心上。
一鞭两鞭三鞭……
“这世上能为你牵肠挂肚之人必是爱你之人,你令爱你之人为你日夜忧心,你寡情凉薄,是为不仁和不义!”
“杨家不要你,你便连为师也不要了,你视为师为何物!”
“田初九,你薄情寡义,你白眼狼!!”
“我没有!”我哭道,“我没有薄情寡义!这天下谁都能冤枉我,师父你不可以!”
“啪”的一鞭朝我的胳膊挥来,我缩成一团。
他怒瞪我:“你长大了对吧,你找到了靠山对吧,有姓杨的给你撑腰了,你目中无人了!”
我捂着火辣辣的胳膊,情绪猛烈起伏,一股热血冲上,我咆哮道:“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你问我错在何处?对!我错在何处!我里外都不是人,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错在根本不该来这个世上!师尊说我是不祥之人,既然我这么祸害人间,当初你就该让师尊把我一剑杀了!我早他妈活够了!!”
他瞪大眼睛:“你说什么?咳咳咳……你给我再说一遍,你,咳咳咳……”
我慌忙跪过去扶他:“师父,你怎么了?”
一口血水顺着他的花白胡子流下,他的身子晃悠两下,眼看要跌倒,却一把推开我的手:“孽徒,你滚!”
又一口浓血,他捂着心口颓然倒地,眼眸半阖。
我慌了心神:“师父!”我紧紧抱住他,朝外大叫,“来人啊!来人!!”
·
整整一日,房内的咳嗽声未曾歇下。
我穿着破破烂烂的单薄血衣跪在院子里,纹丝不动。
身旁围着许多姑娘,有替我挡风遮雪,有忙着烧炉煮水,更多的是拿着一柄蒲扇将热风暖气往我身上吹来。
闻声赶来的好奇人越来越多,唐芊派人将她们支走,连吴夫人也被拒之门外。
到了黄昏,一个姑娘从屋内出来,轻声道:“田姑娘,仙人肯见你了。”
我从地上爬起,朝屋内走去。
师父坐在床头,手里捏着一叠纸。
我走到床边,垂下头喊道:“师父。”
他往门外看去:“你数过她们一共烧了几锅水吗?”
我一顿,全然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他看向跟在我身后的唐芊,唐芊说道:“回仙人的话,前后大约十锅。”
师父看着我:“她们怕你熏着,用的全是是银炭,十锅要烧多少银炭,价格你自己算。”
“可我并没有让她们……”
他眉眼一厉:“今早训你的话你都给忘了?能为你做这类事的人是对你有情义之人,你就平白受着?”
“可是若携恩图报,那……”
“嗯?”他打断我。
我抿嘴,声音变冷:“可是我没钱。”
师父哼了声,递出一叠纸,唐芊上去接过,将那叠纸朝我递来:“姑娘。”
每张都是药单,我一张张翻着,瞪大了眼睛。
师父揉着太阳穴,淡淡道:“这是为师欠的药钱,你看着办。”
一共十四张,最少的一张三十八两,最贵的一张……一百五十九两!
我手颤:“怎么可能比拂云宗门的丹药还贵!”
“怎么?你打算磨磨蹄子开溜,不管我了?”
“我,我真的没钱……”
“养你是干什么的?教你巫术又是干什么的?”
“可是你当初对我说,真正的好父母,他们养育孩子都是不图报的,图报的都不是东西……”
“什么图报不图报!”他怒道,“你早上将我气得吐血,便不管了?你在路边把一个无辜路人打出血来,你还得赔钱呢!”
我绞着药单,不知如何是好,他却又飘来一张纸,这一看我差点没吐出口血来。
纸上按了一个红红的血印,白纸黑字说他欠吴广之五百两,如若三个月不还上,他必血溅当场,脑浆迸裂。
我抬起头:“臭老头,你疯了!”
他眼角抽了抽:“你叫我什么?”
我恨恨的撕了契约:“你单方面按了血印不算!”
“你撕了是吧?”他悠悠然摸出好几张契约,“为师多得是,有八百两的,有七百两的,哦,你刚才把最少的那张给撕了……”他大大方方的递来:“呐,你随便挑一张,我看着合适就把血印给按了。”
我气急败坏的夺了过来,格式内容几乎一样,除了收款一方的名字和欠款数额。
收款上有写着杨修夷名字的,有丰叔的,有师尊的,有颂竹老丈的,有鹿松老道的……
我气得发抖:“你这个疯老头!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不理我,很神气的看向一个丫鬟:“去,我要的一品燕窝和金凤烧肉该端上来了,账记在我徒儿头上。”
“师父!”
他抽了一张出来,懒懒道:“你想办法给我弄钱来吧,嗯,就这张吧,九百两,还三个月的话,每个月是多少来着?”
我气的眼眶通红:“我哪赚得了那么多,你不要为难我了……”
他眉梢一挑:“那怎么办?”
静对良久,我擦掉眼泪,在他床前跪下,难受道:“师父,我求你不要逼我了。”
“逼你?”
我抽噎的看着他。
他撑起身子,重复:“逼你?”
我鼓起勇气,点头:“你在逼我。”
他冷冷的看着我,许久,唇角讥笑,点了点头:“好,好得很,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了。”
心下惊痛,我瞪大眼睛:“师父?”
他靠回床头,揉了揉额头:“走吧,我们师徒……恩断义绝。”
胸闷的快不能呼吸,我愕然望着他,眼泪汹涌滚落。
“师父,你不要我了吗?”
“还赖在这里干什么?”他冷冷道,“你给我走!”
“你……”我低低道,“你要把望云山变成第二个拂云宗门了你才开心,你要把我的心往油锅里生生炸了你才开心,是吗。”
他闭上眼睛,坚决冰冷的道:“下去。”
我哭得凄厉绝望:“你该知道我有多心痛!你为什么不能替我想想,我是你自小拉扯大的初九,你怎么可以不要我!你为什么要逼我!”
“逼你!”他霍的回头,双目赤红,手里又捏了厚厚一叠的药单和契约,发颤的挥着它们,厉喝,“你还说我逼你!!田初九,为师自轻自贱,这么作践自己是为什么!是你!你这个孽徒!我辛辛苦苦的把你拉扯长大,我日思夜想你过得好不好,我为了找你徒脚行了千山万水!我终于看到你了,你却把我这老头子逼得只能用这样的方法留住自己的徒弟,这说出去就是个笑话!你说,究竟是谁在逼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