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所有纸张朝我脸上摔来,他气得眼眶红肿,胡子乱飞,身板激烈的喘着粗气。
满室噤声,只有漫天纸张瑟瑟乱飞,端着燕窝回来的小姑娘站在我身旁不敢说话,师父看她一眼:“这碗赏你了,再去弄一碗,账还是记在我徒儿身上。”
我披头散发,一身狼狈,颓然跪着。
被纸张摔过的地方像火烧一般火辣辣的灼痛,心头空洞似茫茫长河,又似长途赶路的疲累老马,有寒风呼啦啦吹来,好冷。
师父翻身朝内,语气漠然:“你走吧。”
“师父……”
“走。”
我悲痛的望着他,抿了抿唇,终是咽下了所有的话,撑着地面蹒跚爬起,一转身就撞上了一双沉锐清亮的眼眸。
满屋子的人都在看我,有同情,有看戏,有担忧,有无关紧要……唯独这双黑眸,静深隽永,无言清和。
杨修夷似乎是从外面回来的,身上的风衣都还未脱,连衣的风帽垂挂在他身后,看上去清贵高然,静默孤冷。
我怔怔的望着他,他深深的望着我,那双柔软的唇瓣微微动了动,似要说话,却归为平静。
我不知道他站在这里多久了,但眼下是我从未有过的狼狈,我垂下眼睛,攥紧手心,从他身旁匆匆离开。
回到侧卧,我拾起地上折叠好的外衣,想将它穿在身上,可我半点力气都没有。
我瘫坐在地,心里面空荡荡的,耳边是师父所说的那四个字: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
师父,你何其心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双耳嗡嗡作响,我感觉此处不似人间,是一场让我觉得一切都变得陌生和不实际的梦。
背上忽的一沉,一件温热的外衣披上来,将我包裹。
我抬起头,杨修夷蹲在我身侧,剑眉轻皱着,望着我的黑眸深湛清澈,尽付柔情与心疼。
他抬手将披在我身上的外衣往我前面拉拢过来,将我浑身包裹,全是他的体温清香。
我看着他,想要抗拒,又不舍。
所有的害怕惶恐和悲伤哀鸣,在看见他的一瞬似忽然静默了下来,像是悬空的脚终于踩在了踏实的地面上。
我,我推不开。
“我昨夜便出去了,刚刚才回来,”他很轻的说道,“他打你,很疼吧。”
我问出心中最大的不安:“我师父……会不会真的不要我了?”
“不过是激你的气话,你不必当真。”
我点点头,眼泪不受控,忽又滚落了下来。
他修长的指将我的眼泪抚掉,温声道:“难道,不是你不要他了吗?”
“我没有。”我哭道。
我只是,太害怕太害怕了。
一个却璩,一只千世妖兽,便彻底毁去拂云宗门的百年基业,而原清拾,君澜,还有更多更多他们的人,至今都未露面。
却璩同我说,他们不会再低调行事,会有更多类似于拂云宗门之事发生,而他们的所有目的,是为了我。
我怎能不怕,我真的害怕。
我害怕再看到大哥的背影出现在别人身上,一步步离我远去。
我害怕再看到无数人死在我跟前,他们绝望无助,拼尽全力想活下去,我却救不了。
我想到这些,我的心便一阵阵抽痛,似乎能痛出血来。
我怕的要死,怕的不知能做什么。
可是,师父却还在逼我,他该明白我的心痛的,他该明白的。
眼泪越来越多,我哭出了声音。
他抬手轻轻抱住我,低低说道:“别哭了。”
我伸手抱着他的腰,闭上眼睛,嚎啕大哭。
·
师父本就伤得重,今日吐的两口血,让他的伤势变得更为严重。
我不敢离开,余下光阴留在侧卧门口看着他的卧房,一直有咳嗽声从里面传出,我想进去看他,但又不敢。
杨修夷站在我身旁陪我,中间邓和来找他一次,他离开了,不过小半个时辰不到,便又回来。
我们没有说太多的话,他一直在我旁边安静站着。
天光渐渐沉下,我抬眼望着渐深的天幕,终于想起眼前之事。
想问一问杨修夷,吴府那些毁坏的连廊和房子,还有花草树木得赔多少钱,吴夫人有没有怪罪。
但觉得这个事情我不如自己直接去问吴夫人,我自己闯的祸,我自己去解决,赔多少钱我都认。
“我今晚有事,需先离开。”杨修夷忽的说道。
我转眸朝他望去。
“后日才会回来,”他看着我,“如果不出意外,我能给你带回来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
“……同什么有关?”
“九头蛇妖。”
我一愣。
他轻拢眉,望着我的目光变得专注认真:“这几日,你便在此好好陪你师父,这些年他一直在寻你,吃了许多苦,有几次险些丧命。”
“丧命?”我忙问,“发生了什么?”
“他被人骗和设计,中间细枝末节太多,便连你师父自己都说不清了。”
我心乱如麻,望回主卧那边。
这时,那名刀客出现在视线里。
我朝他望去,他望着我们,停下脚步,似乎不太想过来。
“何事。”杨修夷出声说道。
“少爷,是庄先生来了。”刀客回。
“好,”杨修夷说道,“你去说一声,我这便去。”
“是。”
刀客回身离开。
“我先去见庄先生,”杨修夷道,“这几日你若有什么需要,你找唐芊。”
我看着他,不知说什么。
自别后,再相逢,次次突然,不在设防之中。
如何与他说话,一直都不在我的预料范围里,因为就不打算今后再有交集。
他抬起手,似乎想将我的头发往耳后别去,不过手指落在我脸颊之前便被他收了回去。
“你瘦了很多。”他低声道。
暗沉天光将他的面庞变得发光,雪白如贵族之玉,通过他的眼眸,隐约可见眼下的我同样很白,不过是苍白削瘦,形容憔悴。
昨夜没有睡,今日又经历这番,憔悴也是应当。
我收回目光,低低说道:“你去吧,不要让你的客人久等。”
他点点头:“好,我先走了。”
我没有再看他,包括他离开的身影。
但身上还披着他的外衣,专属于他的清香,时时刻刻提醒我,他就在我身边。
我不想去承认和正视,可这个感觉,确然让我依赖眷恋,心安踏实。
我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实际上,真正应该让我觉得心安踏实的,该是我自己的力量才是啊。
想着,我抬眸看回师父的卧房。
不行,我得振作,不能如此。
我转身回屋,边走边将杨修夷的外衣从身上脱下来,到床边后,我将外衣折叠整齐,放在床上。
将自己的外衣穿好,我抬手整理头发,尽量想使自己的精气神充足一些。
出房门时,恰遇唐芊进来,见我模样,她愣道:“姑娘,你这是要走?”
“我要回客栈,我的东西都在客栈。”我说道。
一夜三十文,昨晚一夜算浪费了,今天没有及时去退房,就又得再花三十文,我之前省吃俭用,断不可以这样浪费。
“可姑娘若是走了,那仙人他……”
“我去取东西,”我说道,“我还回来的。”
她轻皱眉:“要不然……我替姑娘去吧。”
“我不喜欢让别人替我跑腿,”顿了顿,我又道,“这样,你帮我一个忙,你帮我去打听下昨夜连廊的损毁要赔多少钱,可以吗?”
“赔?”她摇头,“不用的,邓和先生之前同少爷说了,少爷已经都打点好了,吴府也不会为难姑娘的,吴府想要少爷帮忙的事,不管是朝堂,还是在野,可多着去了呢。”
我觉得这样不太好,那是杨修夷的人情,我该还还是得还。
“姑娘,您就让我陪您去吧,”唐芊又说道,“我想跟姑娘稍微熟识一些,陪姑娘说说话,您若不喜欢我开口,我就闭嘴。”
我沉了口气,明白她这是怕我走。
我不太喜欢这样的感觉,不过,我朝师父的卧房望去一眼,想了想,说道:“那你一起来吧。”
也许这样,师父知道我去了客栈,也会放心一点。
“嗯!”她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