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上一次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说道,“你可知你现在就像是一个穷酸的老汉,拿着一枚破烂的玉佩在当传世之宝,别人看不上,还硬要说别人稀罕。”
“田姑娘还要在这装呢?”
我摇了摇头:“我没有装,你就像是个废物,一辈子注定只能摇着尾巴当狗,一个小人罢了,对你何必装。”
“狗?”她情绪变得激烈,“你骂谁是狗?你自己活得就像是一条狗了,你还骂别人是狗?”
说着,她张望一圈,过去拿起梳妆台上的小铜镜回来,将铜镜对着我的脸。
我一眼都不想看,往旁边望去。
“你看看你自己,没有家的流浪狗,落水狗,你才是废物,听说你全家都死了,说不定便是你克死的!”
心下怒意和寒意陡起,我抿紧唇瓣,缓了缓,重新垂头,继续写信。
“我在跟你说话呢!”她叫道,一把夺去我手中的笔扔掉,“丧家犬,这会儿装作没听到便没事了?你怎么那么不要脸,非得死缠烂打黏上杨家?”
笔摔去地上,沿路落了许多墨点,桌子也被弄脏了。
我朝墨笔看去,手指微抬,它从地上瞬息飞来,落至我手里。
我用巾帕擦拭笔管上的尘埃,不想理她。
“就以你这样的姿色和能耐,也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她看着我,“田姑娘,我奉劝你最好早点离开吧。”
我抬头看着她,她的眸色亮亮的,没有一丝畏惧和退缩。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怕我,我好歹是巫师,且在拂云宗门上面击退过千世妖兽,虽然我也不明白当时的自己是如何办到的,可我就是办到了。
我自认自己如今是有底气的,但八字眉一点都不怕我,甚至还在我跟前飞扬跋扈,嚣张寻衅。
也许,是杨家给的底气吧。
杨家不仅仅是朝堂上的杨家,还是江湖上的杨家,当初听师父偶然提过,师公似乎也是杨家的人,辈分极高极高。
这样的杨家,我一个孤女的确什么都不是。
“你不怕我对你动手,还是巴不得我对你动手?”我开口说道。
“你还记得清婵吗?”她说道。
我一顿,唇角浮起冷笑:“是你的好姐妹吗?”
“若没有你,清婵现在指不定活的多开心!夫人和少爷之间也不会因你而被生生离间!你这恶女,你怎么就没死呢?”
“恶女,”我说道,“我自认没做过什么太恶毒的事情,你非要这么说我,我是不是真的要做点什么,去坐实这二字?”
“还装?”她嗤笑,忽的一抬手,再度将我的笔打掉。
这一掌非常用力,打的我整个胳膊都在桌上偏移。
“我的确不怕你对我动手,”她又上前一步,“我便要看看你如何行恶,你师父就在外边,附近还有很多杨家暗人,你最好打我,将我对付个半死,传回夫人那里,你田初九只会更招人厌恶!”
“你倒是舍身求仁?”
“来啊,”她看着我,“对我动手!”
我拾起笔,笔头已经彻底坏了,不能用了。
“不敢?”她笑了,“就这?”
说着又抬手,朝我的手上打来。
我眉目一凝,在啪的一声打过来的时候,我的神识将房中所有的门窗全部打开。
这个巴掌比之前的都要重,但比起我所经历过的那些毒打,也就那样。
我顺着她的力道,自己往地上摔去,同时伸手捂脸,抬眸朝她看去。
“同天!”外面传来唐芊大怒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院子里响起不少脚步声。
八字眉瞪大眼睛,朝我看来:“你!你无耻!”
“你竟然打姑娘!”唐芊跑入进来,过来扶我,“姑娘,你没事吧。”
“田初九!”八字眉伸手指我,“你这恶妇!”
“够了!”唐芊冲她叫道,“你混账!”
“我没打她,”八字眉吼道,“我打的是手,不是脸!”
“就算你打的是手,有区别吗!”唐芊反问。
“你为何要装!”八字眉朝我怒道,“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心肠歹毒,心机深重!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住嘴!”唐芊起身打了她一个耳光,“你在胡说什么!”
唐芊转身看向院中跑入进来的姑娘:“把她带下去!”
几个姑娘上前,抓住八字眉。
她没有挣扎,只是继续骂我,用尽羞辱和践踏之词。
“姑娘。”唐芊回身扶起我。
“没事。”我说道,俯身拾起地上的笔。
“姑娘,”唐芊的声音变得很低,“不论她们说了什么,你切莫往心里去。”
“放不到我心里,”我冲她一笑,“我心里装着的东西那么多,她算什么。”
她微顿,而后也笑了:“那,好吧,姑娘真好。”
夜风从窗外吹入进来,颇为寒冷,我收起毛笔,下意识抬起头,看到师父又站在那边,没好气的看着我。
我轻轻皱眉,他转身又进去了。
“姑娘……”唐芊在旁边说道。
我“嗯”了声,收回视线。
房间被墨渍弄得有些脏,处理起来并没有那么麻烦,我让她们先不用管,明日我来弄。
唐芊还有一些不太放心,被我执意“赶”走了。
待她离开,我收拾整理完桌上的笔墨,转身去关窗,看到师父的主卧,我在想要不要过去找他,同他商量我以后怎么办。
之所以有些心急,是因为明天杨修夷便回来了。
我不想面对他,或者说,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八字眉所说的这些话的确伤不到我,可极有可能,或者说至少一半,便是杨修夷娘亲的意思了吧。
我也不是有多在意什么杨家,或者杨修夷的娘亲是如何看我的,就是觉得,杨家的态度摆在那边了。
不喜欢我的人,我也不会喜欢。
看我不顺眼到这样一个地步的人,我更绝不可能给他们好脸色。
但杨修夷,我不想要他夹在中间……
不论唐芊还是八字眉,她们都跟我说,杨修夷和杨家闹了不愉快,而是是因为我,可在我看来,为了我这样一个人,这太过不值。
杨修夷应当是个天之骄子,轻狂少年郎,前途无量,大道可期,至于我,我注定跟他不是一路人。
至少,在我变强之前,我们不同路。
而我所想的变强,我不敢去戳破是否是自己自欺欺人的一个梦,虽然即便是梦,我也会全力以赴。
因为,不进则亡,没有退路。
风吹的我难受,有一些想哭。
我最终没有去找师父,抬手将窗扇关上。
入睡前,我不准自己去想和杨修夷有关的任何事情,努力回忆今晚发生在吴挽挽身上的事。
我的身手不行,也许我可以练好马术?
又也许,不一定非要马……
之前在拂云宗门上,烛司带着我,呼一下过去,呼一下回来,转瞬扶摇直上,那种逍遥畅快,乘风般自由。
想着,我不由一笑,发现自己的胆子越来越大了,敢把龙当坐骑。
不过,我真的需要一个坐骑来弥补我身手上的不足了。
目前来看,也只能是马儿了。
我轻叹,提及马儿,脑中时时想到的人,还是他。
我十二岁时,有一日下山卖晒干的草药给山脚村民,恰好一家阿婶在做糯米糖龟,热情的留我,我便干巴巴等着。
等到暮色四合,星夜辽阔,阿婶包了暖乎乎的糖龟塞到我怀里,我走过杏花林,刚要以光阵让师父来接我时,身后响起马蹄声。
回眸望去的那一瞬,我一眼变愣在了那。
那夜月清风和,千里银白,杏花浩浩如雨,肤色如雪的紫衣少年驾马驰骋,意气风发,四个随从跟在他身后,他恍如乘风踏月。
到我跟前时,他吁的一声,骏马人立而起。他端挺如竹,斜飞入鬓的长眉一挑,含笑望我,唇角讥讽上扬,潇洒清逸到极致。
那时我的审美并不健全,不懂欣赏他一天月色下的绝色眉宇,却为他的风姿所惊艳,为他的风华所摄魂,为他的风采所颠倒。
风猎猎而来,清香四溢,花瓣扰乱了我的视线,他哂道:“这么晚了才回去,不怕我师兄罚你?你若肯求我,本师尊考虑拎你一程。”
最后,我颇有硬气的拒绝了。
而他真的扬长而去,没有回头。
留给我的背影,是无上的绝色。
自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心心念念他的马上英姿,师父问我为什么成日发呆,我说想要看人骑马。
他老人家当即借了村长家里的老瘦骡为我露了一手,结果因他这番对比,我对杨修夷骑马的姿态越发心心念念。
不过终归是年幼,记不得多久,加上学业繁忙,要学习练习的东西太多,那些心动很容易就被光阴尘封,可每次看到马,它总又会破水而出。
我抬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心口上,感觉心跳又乱了。
分明是要回顾吴挽挽这笔单子,好端端的,又想他干什么。
入骨之人,入蛊之人。
也许他的眼眸便是我的蛊,是我成长过程里的所有点滴,是潜移默化深种于我骨头里的情根,是我所见的所有群山大江都无法比拟上的绝处美景。
想要戒掉,着实好难。
我闭上眼睛。
不想了,田初九,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