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她带着笑意说道。
“这很不礼貌。”我说道。
她嗤声,说道:“我连别人的身子都是想进就进,区区一个卧房,我需要征得谁的同意?”
“成,”我起身朝外走去,“我去找杨修夷收了你。”
“喂!”她叫道,“田初九,你站住!”
我停下脚步,抬眸朝空中看去:“恃强凌弱,欺软怕硬。”
她又嗤声:“我不与你争执,此次我来,是特意同你道别的。”
“道别?”
“是啊,既然你能找到孤星长殿,那我也能,我会用我自己的办法找到,找到后我直接便走了,打死也不想再来你们这凡界。”
“那敢情好,”我说道,“我替我们凡界的男女老幼谢谢你的不来之恩。”
空中传来她“哼”的一声,而后那团绿色芒光消失了。
我已站在门口,随之转头望向院子外的半空,空气里面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到。
我皱眉,脑中出现那界阵的模样,成千上万的行尸密密麻麻,往上涌动,以及,我所梦见过的那几个可怕的噩梦。
“你刚才嘀嘀咕咕,在与谁说话。”师父的声音忽自身后响起。
我回头看他,他从床上撑起来,自己往后边垫了个枕头靠着。
我走过去,说道:“师父,我想走了。”
“去哪?”
“还没想好。”我说道。
心里面的打算也是东海,可是东海何其之大,海线抱拢整个曲南,其上又有海岛无数,我想要去看看的话,着实不知道去哪里先看起。
“没想好,你便要走?”他看着我说道。
我抿唇,没有接话。
他沉了口气,说道:“丫头,为师最气的,是你连我都不要了。”
“我哪有……”
“我虽不喜姓杨的那臭小子,但当初将你赶走的人,并不是他,他是他,杨家是杨家,我们望云山是望云山,杨家的人赶你走,你怎连我们望云山都不想回了?”
“谁可以赶我,是他们提出来,我觉得我可以接受,互相尊重,互相理解,我就离开了,没有赶不赶的说法。”
“那你就连为师都不要了?”他看着我,“还是说,你从来没有把望云山真的当过家?”
“怎么会!望云山就是我的家!”我不高兴的说道,“你这说的什么呀。”
他轻叹,抬手揉了揉额头,语声有些疲惫:“你年幼时一直对我说,到了十六岁想下山去开店,为师虽未曾真的拦过你,但心中比谁都不舍。那时你学业繁重,杂活繁重,但稍有空闲便跑去晒草药,挖树根,好去换钱,不畏辛苦繁琐。为师看在眼里,心中常在想,你之所以如此,是真的不愿呆在山上吗?是否那些课业和山中杂活,让你想逃?”
我的声音变低:“师父在乱想。”
“或者,你心中自卑,害怕师尊,总觉得你师尊不喜欢你?”师父又道。
我避开他的目光,往屋外望去:“没有。”
“你怕杨家财大势大,让你师尊连为师也讨厌上?所以被杨家赶出京城后,也不肯来见为师?”
我被说的心中酸楚。
那会儿离开京城,我的确想过不去找师父,因为我是不祥之人,因为我想和杨修夷断得一干二净,还因为……我真的害怕撕心裂肺的那种痛。
但是,短暂的逃避,不代表我会一直逃避。
若是那四年,我没有在安生湖底重复每日的生死循环,我会回来找师父吗?
应该会的,我肯定会想他念他,肯定给他寄很多很多东西。
可是,没有那四年了,时间已经过去,噩梦已经醒来,我重回大地,一切该翻篇才是。
师父又轻叹,说道:“丫头。”
我眼眶有些红,朝他看去:“嗯。”
“你要走便走吧。”他看着我说道。
“你别这样嘛,”我声音有些哑,“又不是生离死别,你好好养伤,养好了我回来找你。”
“我信你个鬼,”他闭了闭眼,“你会回来才怪。”
“我会的。”
“为师等了你整整四年,愣是没见你回来,你这个狠心的臭丫头。”
我不想哭的,一直在忍,因他这句话,我的眼泪一下子滚了下来,我忙抬手抹掉。
“你是不是还跟姓杨的那臭小子说过,每年中秋和寒司节,都要回山上一趟,”他的声音也浮起哽咽,没好气的看着我,“那小子每年中秋,寒司,除夕,上元,皆要回我们山上,夜夜不睡,枯坐在太清宫后面的梅林里等你。”
我没有接话,哭的越来越难受,无声却悲痛。
“你这狠心的臭丫头,”他又这样骂道,也跟着哭了,“之前在拂云宗门,还躲着为师。”
“那是因为……我怕你打我。”我哭着说道。
而且,这个臭老头真的打了,把我打的遍体鳞伤,浑身是血。
越想越委屈,眼泪止不住的掉,忽的听到唐芊的声音惊呼叫道:“姑娘!”
我朝她看去,她忙跑入进来,伸手扶着我,边看向师父:“仙人,您这是……”
师父摆摆手:“我没打她。”
我赶紧把眼泪擦干,啜泣道:“没事,我们师徒在叙旧。”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师父,而后去桌边给我倒了杯水,走来说道:“温度还是烫的,姑娘可以喝。”
“多谢。”我接过来。
“吴府现在可乱了,”她说道,“吴府大少夫人那边出了事。”
我朝她看去:“唐采衣?”
“嗯,”她点头,“好像府里很多家仆,一个接着一个往她那边赶去,到了门口就昏倒,醒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每个人手里皆拿着一张纸条,上边写着孤星长殿。”
我眨巴眼睛,愣住了。
“卿萝?”师父当即说道。
我没想到她居然玩的这么大。
“孤星长殿?”师父又道,“她为何问这个?”
唐芊摇头:“我也不知道,现在外头一团乱呢,吴老夫人一直不喜欢那少夫人,眼下吴老夫人身旁亲近的仆妇们也是一个一个往着那边赶,还有一个仆妇要拉扯吴老夫人一起去,那力气大的,好几个人都拉不住那仆妇。”
“太过分了!”我说道,抬脚朝外头走去,“我去看看。”
“我也去!”师父叫道,从床上下来。
出来由真苑,果真乱糟糟的。
杨修夷和那位背着大刀的刀客在不远处说话,不为那边的混乱所动,见到我搀扶着师父过来,杨修夷朝我们走来:“要去吴家大少夫人那?”
“嗯,”我点了下头,“此事也许和卿萝有关。”
“她?”
唐芊将那边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下。
“走吧,”杨修夷说道,“我们一起去。”
吴洛院宅门前都是人影,乱糟糟一团,我们过去,吴家那个二少夫人头发不知被谁扯乱了,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旁边很多人安抚她,但那些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每个人都特别的狼狈和凌乱,我看到吴老夫人坐在一旁的花坛边抹泪,边哭边痛声斥骂里面的唐采衣。
那些仆妇围着她,让她别动怒,消消气。
唐采衣并没有出现,也不见吴洛人影。
一个仆妇跟吴夫人说我们来了,吴夫人抬头望来,忙擦掉眼泪,起身迎来:“杨公子,仙人,田姑娘。”
杨修夷上前去同她说话,我转眸朝周围望去,卿萝已不在了。
我拾起地上一张纸条,上边写着孤星长殿,字迹隽秀,颇是大气。
这时一个仆妇朝我跑来:“田姑娘!”
我们回过头去,她满头的汗,将手里一本包着麻布的书递来:“一个蒙面人要我把这个给您,说是一本书!”
“蒙面人?”我伸手接来,将麻布掀开。
里面躺着一本泛黄破旧的书,书名《鹤发集》,这本书我曾读过,为六百年前东黎大玄术家刘易所书,不过其中的内容我忘的快差不多了。
杨修夷在我旁边,很轻的沉声说道:“孤星长殿,在《鹤发集》的《上古遗恨》之章。”
“嗯。”我应声,快速翻去,很快找到了。
……纵望上古,虽不及今之繁昌嵯峨,然机关要术,卮酒神巫,诡道千机,炼丹纵蛊,礼仪祭司皆强于今朝,吾不由叹惋昨日种种辉煌今无人赓续,不复再存。然则,吾一日尝游东海,枕臂凌云而卧,神思纵横天光,飘渺云间时,无意入一长廊。长廊尽头云开雾释,空旷如野,得一孤星悬于北空,聚秀朗采采之清气,散潋滟浟湙之紫光。四壁清野光滑,砖作肃穆,顶上辰砂赤丹,绘一鲜活壁画,取画祀礼,万人低伏,规模盛大。
殿中立一昆仑玄鸟,见吾神思入殿,遂长翅张罗,远畅鸣声,悬飞于殿中,幻出万千古籍书册于鼎玉金珠之上,倚叠如山,无一不为上古奇珍。吾喜不自胜,上前轻抚,只及匆匆数瞥,便转瞬神光离合,神思被逼拒殿外,不甚遗恨……
我匆匆扫去后,抬头看向师父:“你读过这本书吗?”
“读过,此书问世后,众说纷纭,亦真亦假,不少散仙散修曾去往溟海试图以神思游访,再寻这孤星长殿,然无一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