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崖边站了许久，思考许久，回忆许久，冻的手都麻了，也没有想出什么所以然来，我打算先回去睡觉。
路过连廊，目光望见杨修夷的厢房，里面的中天露盏仍亮着，我在想要不要上去敲下门。
唐芊说，杨修夷要做一件很冒险的事，我着实好奇会是什么。
不过这么晚了，去敲门实在没有必要，有机会再问吧。
我轻轻推开房门，再轻轻关上，借着外面的烛光去到床边，刚将外衣脱下，便看到屋外的光黯了一小片，是杨修夷那边的中天露盏。
我静静看了那个位置一会儿，收回目光，不再去看。
隔日中午登船，岛上乱哄哄的，杨修夷的太叔公不舍杨修夷，拉着杨修夷再三叮嘱，昨日那些老者们也都在。
临上船时，那太叔公忽然叫我：“小姑娘。”
我回头朝他看去，他看着我说道：“小姑娘，老朽能否与你私下说几句？”
他话音才落，便听杨修夷说道：“太叔公，我先带初九走。”
那太叔公没有应声，目光直直望着我。
我想了想，说道：“好。”
我抬脚走去，被杨修夷伸手拉住。
抬眼撞入他的黑眸，他沉声道：“无论太叔公与你说什么，无须理会。”
“我如今还在乎这些吗。”我说道。
他停顿了下。
“没事的。”我又道，抽回自己的手。
跟随太叔公去到人群外十丈的礁石旁，没了船体的遮掩，海风变得凶猛，我被冻的难受，想将灵息聚拢到一起，却忽然发现好像办不到了。
太叔公拿出一样小物递来：“小姑娘，你看看这个。”
是一块掌心大的光滑石头，暗绿色，但可以确定不是珍贵玉石，就是寻常的海边卵石。
我没有接，不解的抬头看着他。
“可觉得有半分眼熟？”他说道。
我摇摇头。
“你去过京城吗？”他又问。
“算是有过……”
“算是？”
我停顿了下，望回他手中的石头，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此时海风越来越大，我周身一点灵息都没有了，根本御不了寒，冷的发抖，心里希望他能快点结束这个话题。
“嗯，”我努力不让声音打颤，缓慢说道，“我去到过京城，不过没几日便离开了，此事……太叔公没有听闻吗？”
“未曾，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太叔公为何给我看这块石头，有何渊源吗？”
“渊源……”他收走石头，垂目端详，自语般低声说道，“莫非，是我误认了。”
“误认什么？”
他没有说话，安静半响，朝我看来：“也没什么，是一位失踪良久的故人，既然小姑娘不识得此石头，大约也不认识他罢。”
“冒昧问下，”我说道，“他叫什么？”
“他姓沈，”太叔公淡笑，“既不认识，其余便无甚可问，他不太喜欢名字被人念起。”
我心想，你在这里同我说，他又听不到……
不过想想，太叔公应该很重视和尊敬这位友人吧。
“对了，”他又道，“这些年，你也失踪了？”
“什么？”
“寻你的画像，我一共收到了三份，”他笑笑，“我不问世事已久，他们能将画像送到我这东海避世小岛上来，可见待你的重视。”
“……”
他看向杨修夷他们的方向，说道：“我同修夷只见过数面，在他们同辈之中，我对他印象最为深刻，他天赋过人，机缘也妙，可惜，儿女情事上似乎福浅。”
我忍了忍，没忍住，说道：“太叔公若要说的是杨修夷的儿女情事……要不，我去将他换过来？”
他看着我，眉梢微微扬起。
我着实想跟他说，我快被冻死了……
他沉了口气，摇摇头。
我不太懂他摇头是何意，他也没再说话，沉默半响，在我忍不住要再度开口的时候，他才说道：“昨夜晚膳时，我隐约听得你和琤儿的对话，你要去异界？”
“……嗯。”
“你若真想去，老夫可以帮你，”他说道，“但是一年只一次，在腊月中旬，界门就在我这座岛上。”
我新奇：“此岛上便有？”
“有，”他说道，“界门另一端乃荒海沧市，极为热闹，但如今已二月份了，需得再等一年。”
我好奇望了眼四周，收回目光看着老者：“敢问前辈，为何帮我？”
“如此，你便还会再来我这岛上一趟，不是吗？”他笑笑，“可不是所有界门都如我这晚风岛，出去就能直接遇见荒海沧市的。”
“这……”
“总觉得你与我那故人会有一二纠葛，且看吧，”他说道，目光看回那边的大船，“你回去吧，我们后会有期。”
我点点头，抬手揖礼：“后会有期。”
我转过身，不见杨修夷，楚钦在甲板上与我遥遥对视一眼，转身进了船舱，听到他同杨修夷说我回来了，杨修夷没有出声，只有淡淡翻过书页的声音。
我心底有一声轻叹，不过很快便随海风一起飘远。
上船去到玉弓房里，她一个人坐在桌子旁边，正在看书，受伤的那只手在桌上虚描着写字。
房子的窗扇开着，风从外吹入进来，她抬头唤我，我“嗯”了声，在她桌旁坐下，托腮看着她所看的书。
大船缓缓离岸，我转头望向窗扇，入眼全是海水，天空一望无际。
杨修夷他们在说话，声音很轻，船上还有各种各样的声音，我不想再刻意去听，敛回思绪，却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我问杨修夷，他耳朵那么灵，平时走在路上累不累，会不会很吵。
他当时好像回答我，关我什么事。
现在我也算是体会到了，的确是有点吵，不过自己控制住就还是可以很安静的，我还需要不断学习才可以。
“田掌柜。”玉弓很轻的叫道。
我朝她看去：“嗯？”
“你是不是想杨公子了？”她看着我。
我眨巴了下眼睛：“什么？”
“你在傻笑。”
“……”
她也跟着笑了：“只有杨公子才会让田掌柜露出这样的神情来吧。”
“……”
我没好气的说道：“看你的书吧。”
我不再说话，坐了一阵，委实无聊，同她说我先回房休息。
我的卧房在她隔壁，窗扇皆开着，我关上房门后去到窗边，海风灌入，吹来很冷，我身体里的气息终于可以凝聚一些，勉强以些微热意让自己得以御寒。
船下的海水一拱一拱，沉沉浮浮，偶尔得见一些鱼群。远处的晚风岛则越来越远，视线里终于出现了其他岛屿。
我抬起手，将门窗轻轻合上，去到床上休息。
·
五日后，我们在南州云英城靠了岸。
天碧云白，日头正好，海岸热闹拥挤，数千只渔舟泊在港口，手腕大的粗绳系在岩礁和岸上的石桩里，场面盛大如沸。
我们上岸的地方在繁华的鱼市口，浓郁的海鲜腥气斥满口鼻，沿路撞见几个妇人敲敲打打，我好奇多瞧了几眼，她们抬头冲我笑：“姑娘是外地来的吧，这个叫鱼饼面。”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们将鱼肉剔净鱼骨鱼刺，用面粉裹成一团，而后用洗衣槌一下一下将鱼肉打成长长的一张饼，抹上特制的香油后放在平锅上烤干，再卷起来切成细条。
浓香飘出，我忍不住问：“这是怎么卖的？”
“两文钱三张饼。”
我去摸钱袋，蓦然觉得尴尬。
唐芊一笑，摸出钱来放在妇人手旁：“给我们来三张。”
“好咧！”
玉弓这时悄然在我身旁说道：“田掌柜，我姐好像也同我说过这个。”
我扭头看她，讶然：“唐采衣提过？”
“对，我记起来了，她说有个市集，有妇人敲敲打打，鱼面可香。”
“你确认她没有来过这里吗？”唐芊问道，“她连这个也对你说过？”
“我记得清楚，她当真提过这个。”
妇人将包好的鱼面递给我，我伸手接来，好奇问道：“大姐，这个鱼面还有谁会做呢？”
“多了啊，”妇人笑道，“我们这里的女人哪个都会做，不过她们捕网缝衣的没时间，我们这才拿出来卖。”
“那，城里呢？”我说道，“云英城。”
“云英城？”她一乐，“姑娘，那可远着呢，我活到现在还没去过，这我真不知道了。”
“好吧，”我扬了扬手里包好的鱼面，“多谢大姐了。”
转过身来，看到杨修夷他们正在前面说话。
杨修夷身边多了两个高大男子，玄色劲装武服，短打干练，我们慢步走去，那两个男子见到我，恭敬拱手：“田姑娘。”
我点点头，学他们的模样回了下礼。
“你师父也来了，”杨修夷侧身朝我看来，“他在云英城。”
我一愣：“他不是在五邑城吗？”
“不知他为什么来这，也不知他如何料中我们会来此，只能去云英城问他了。”
“连我们都不知道会在这里，他没可能啊。”
杨修夷“嗯”了声，扬手递来一物：“拿着。”
我下意识接来，是一个精细编织的小竹篓，里面盛着好多五彩小贝编织的手链和奇形怪状的大海螺，我意识到这是送我的小礼物，抬头朝他看去，他已回身走了，人在两步之外。
我：“……”
怎么感觉他好像怕我还他一样。
我拾起一个贝壳，纹洛委实漂亮。
“少爷挑了好一阵了。”唐芊低低笑道。
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