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意过后是剧烈的发麻，我的五官意识全部封闭，听不到声音，说不出话，看不见人，意识亦被全面压制，半身瘫痪一般，半点不由我。
黑暗里，我被人往屋子里面推去，身体跌在地上，觉察不到丝毫痛意，待我视野回缓过来，眼睁睁看着数十根冰蓝小晶柱打入了我的身体。
我瞪大眼睛，怒目看着玉弓，确切来说，不是她，我隐约猜到是谁了。
房门已被她关上，她端坐在凳子上，居高临下看着我，眉目一改平日清冷倦怠，笑眯眯的，开口徐声说道：“田初九，好久不见了。”
我周身难以动弹，只能用眼神表达厌恶。
她抛了抛手里的冰蓝小晶柱，淡笑道：“几日不见，你又精进了，我一招拼了大半心力的枯灵竭才勉强压制住你，不过这归海钉的滋味如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我看着她晶亮晶亮的眸色，努力在想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旁人知道我现在的处境。
“不用这样看着我，”她又道，“我说过的，我很喜欢你，虽然你将我害的不惨，不过我现在不是来报复你的，出此下策，实乃你性子不好捉摸，灵根又强。”
说着，她朝我倾了倾身，笑着俯身：“初九，我们谈笔交易，如何？”
我闭上眼睛，不做理会。
“不理我？”她笑笑，“也无妨，反正你现在落在了我手里，我想如何处置你便如何处置，你说，我要是砍下你一根手指头送去你师父和杨修夷那儿，以你要挟他，此招可管用？”
我惊怒的睁开眼睛，怒目瞪她。
“如此，似乎比要你办事来的更好？”她看着我，“杨修夷的财力，权力，能力，哪样不强于你呢？”
若是目光真的可以伤人，她绝对已经被我剜的如似凌迟。
她笑着往后边靠去：“我要你所办之事也非什么难事，就一个，我需要一具新的身子，那个老太婆的身子实在不好用。”
我轻皱眉，看着玉弓的这张脸。
“你看，我是不是不如之前那般严苛了？”她说道，“之前是想你为我寻孤星长殿，如今我只是想要一具寻常尸体。”
她抬起手，一根淡蓝色的透明晶钉从我喉间破出，带起一阵细痒。
她指尖一挤，将它捏作烟气。
我开口说话，却被呛得咳嗽数声，喉咙里像是无数羽毛在拼命挠我一般难受。
缓过来后，我朝她看去，想骂她，一时不知骂什么。
她伸出手指，同我说道：“一，我要年轻漂亮四肢健全的，个子太矮的不行，身材太胖的不可，眼睛太大的不要，嘴巴外凸或是地包天的也不可以，鼻子扁一点无所谓，但是手一定要好看，不可以驼背，家境富裕一些，这样她的气质和双肩……”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眉梢微挑：“不服？”
“你继续。”我说道。
“不想说了，”她目光变冷，“四周被我设了清心阵，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理你，现在给你的只有两个选择，一，答应与我交易，并签下血印，事成后我放你一条生路。二，我砍下你的手指，胁迫你师父和杨修夷帮我去找，以杨修夷的办事能力，我更信他。”
“对了，还有第三个选择，”说到这，她再度倾身，看着我道，“初九，我实话同你说，玉弓这具身体我压制不了多久，你若再不做出决定，等我不得已从她身体里离开，就是你的死期，我这个人有多心狠手辣，你应该懂。”
伴随话音落下，她自怀中取出纸笔，放在桌上：“写个契约，按个血印，起始半个月，给我找一具身子，并且这半个月里不得以任何方式联系杨修夷和你师父，否则你必肠穿肚烂，身首异处。”
我抬眸看向桌子，再转眸看她，顿了顿，我说道：“四十两，没钱免谈。”
她挑眉：“都什么时候了，你竟还敢与我提钱？”
“不然我太亏，”我说道，“这口气我定咽不下去，要么我会越想越气，气坏了我自己，要么我会成日想着找你寻仇，你岂不也提心吊胆。”
她唇角挂了抹冷笑，不过没有立即出声，手指在桌上点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良久，她说道：“区区四十两不算什么，然而我眼下确实拿不出来，不过，我可以跟你交换一个消息，你看如何。”
“什么消息？”
“对你有用的消息，”她看着我，“或者这么说，我可以把我知道的所有同你有关的，全部告诉你，怎么样，对你而言是不是很值得？”
我心弦一动，甚至觉得期盼。
确然，这笔买卖完全不亏，她其实已做了最大让步，所求不过一具女尸，而不是要我去活生生逮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相比之下，反倒是她的消息于我可能是无价。
“好，”我开口说道，“成交。”
契约由卿萝执笔，她写的很快，寥寥数语。
而后给我过目，觉得没问题了，便让我按下血印。
血印一落，契约生效，我看着我落下的血指纹，心底仍有不爽。
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做别人的奴隶，而一旦我没完成，连奴隶都不是了，直接成了傀儡。
身上所有的归海钉被卿萝尽数除去，化为几簇清烟，我自地上爬起，扭动僵硬的关节。
抬眸看见她兴高采烈的收起契约，我切实想打她一顿。
“走吧，”她抬手理了理衣衫，看着我道，“得将这小丫头的身体还回去了。”
我朝床边走去，要去拿发簪和钱财，她开口叫住我：“你做什么？”
我回头看她：“不是你说要走。”
“放下，”她冷冷道，指了指带来的小包袱，“穿这里面的衣裳，这房间里的所有东西，你都不可以带走。”
“你怕他们找上我？我这一身浊气，你怕什么。”
“我是为你好，别忘了，这半个月你归我，如若和他们有任何联系，契约上是如何说的？”
我抿唇，顿了顿，过去拿她带来的包袱。
包袱里面的衣裳是寻常朴素厚实的农妇棉服，深褐色的，颜色极为低调。
我在屏风后利落换好，还有些湿漉的头发被我盘起，准备妥了，我们悄然离开。
路上避开所有人，去到了客栈后院，她让我先在侧门等着，自身去往一片小丛林，不多时，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婆婆从里面走出。
我有些愣，没能反应过来是她。
“这老婆婆是哪来的？”我惊诧道。
“踏尘岛上捡的，”她整理衣衫，边道，“我不是说了吗，这老太婆的身体不好用。若非我如今灵源虚弱，只能依附在这老女人身上，压制不住别人，否则我何必以这样的手段胁迫你。”
我想到了吴挽挽的死，脊背沁凉：“你在她身体里多久了，她会被你夺魄的……”
“所以，”她看着我，“你要想让她活命，就帮我早点找到令我满意的尸体。”
夜鸟鸣鸣，寒意加重，我说不出话。
她冷冷的收回目光，朝外面走去，边道：“你放心，我在玉弓身旁留了字条了，她醒来就能看到，至少让杨修夷和你师父知道，你不是不告而别的，其余的，你半个月后再去跟他们说清吧。”
我没有说话，安静跟上她。
街上人山人海，拥挤不堪，灯花连成长片，满城星云。
我们离开这片广场后，恰遇一队长长的小台阁队被人扛来，小台阁上灯光明亮，各坐着两三个脂粉打扮的娇俏小童，扮演着话本戏剧里的角色，一动不动。
人们欢喜涌去，我们两个人冷漠走着。
待数十个台阁依次而过，人群跟着离开，现场的浓烈喜庆才稍稍散去。
“俗人。”卿萝骂道，抬手拍了拍衣袖上的灰。
半个时辰后，我们在一家名叫“一洗风尘”的小客栈入住。
大床铺归卿萝，小软榻归我。
我将软榻上的被子铺好，抬头看到卿萝站在一扇窗前望着外边的月亮，我说道：“我得先睡了。”
她回头看着我：“初九，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来这一洗风尘？”
“为什么？”
她神秘一笑：“看你这几日表现，我再决定要不要同你说。”
“与我有关？”
“莫大的关系。”
我拢眉，顿了顿，平静的说道：“哦，我先睡了。”
总怕被她牵着鼻子走，虽然也没有什么差别，毕竟都按了血印了。
我回身在软榻上坐下，脱了鞋后面朝里面而躺，背对着她。
“你总觉得，吴挽挽是因为我而死的，对吗？”她忽的说道。
我一顿，睁开眼睛。
她继续道：“还有唐采衣，你也觉得是为我所害？”
“你想说什么。”我说道。
“如若我跟你说，一切要是是因你而起，你会作何之想？”
“与我何干？”
“你别忘了，”她淡笑，“你姓月。”
“所以？”
“月家先祖可养了一头上古凶兽？”
我攥紧被褥，声音仍平静：“是。”
“叫化劫？”
“是。”
“月家先祖为养它，一共耗了二十三万苍生之命，可对？”
我抿唇，终是从被窝里坐起，朝她看去：“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看着我，弯唇一笑：“我说了，看你表现，你的表现决定我要说什么，或是不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