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这个人真的讨厌极了,故意这样说一半,留一半。
我再三同自己说,要冷静,不要被她牵着鼻子走,而后我躺回去,再不想理她。
可是心里面终究无法平静下来了,满脑子都是化劫,都是月家,都是月氏先祖饲养凶兽。
我闭上眼睛,心绪一片复杂。
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睡到很晚很晚才醒来。
我睁着眼睛缓了一波,耳旁渐渐听到一些银两的声音。
我回过头去,看到卿萝坐在那边数钱。
我撑起身子坐起,她听到动静抬头,起身倒了杯水过来:“可有精神了?”
我接过茶盏,望向凭几上的大包小包。
她走过去翻捡,拾起一个小包袱丢来:“你先将这套衣裳穿上,我给你叫了不少吃的,”她指了指案上一个小篮子,“在这,你看看对不对你的胃口。”
我下床过去,掀开遮盖,浓郁香气扑鼻而来,一碗滚烫的泼油香辣牛肉面,旁边是玉茶糕,梅花糕,蜜豆糕,红豆糕,绿豆酥,雪莲脆酥,芝麻玉蓉还有一只烤鸭,最旁边还有一碗银耳羹。
每样不多,做工精细,出自好几家,我回头看她:“怎么那么多?”
“你以为我是在向你示好?”她一笑,“过几日你就明白为什么了。”
又是这样,委实讨厌。
我不多说话,抱着她扔来的包袱,转身进去屏风后。
从包袱里拿出衣裳,将衣裳舒展开来,是一套料质相当不错的男袍。
靛蓝长衫,墨纹广袖,领口有金丝曳殇刺绣,整件衣裳大方高贵,一看便价格不菲。
“怎么是男装?”我扬声道。
“不是男装,你去哪帮我物色姑娘?”她说道。
“物色姑娘?”我皱眉,“你物色姑娘做什么?”
“让你物色你便物色,别问太多,反正我不让你杀人,也不让你做伤天害理的事,我做事做人如此有原则,你不信我?”
“就你还有原则……”我说道,“在五邑城时,你同那几个仙娥勾结,惹得满城风雨惊变,这便是你的原则?”
“这怎就不是我的原则了,那些五邑城的人是我的谁,我为何要管他们,我只顾达成我自己的目的即可,平常我可以善良,但在我所追求的目的前面,碍事的都是敌人。”
她说完,我还听到一阵清脆的嗑瓜子的声音。
我皱眉,不由探出头去,发现她真的在磕瓜子,气定神闲的将瓜子皮给吐掉。
顿了下,我说道:“那你所说的物色姑娘是怎么回事,去哪里物色?该不会是……青楼?”
“青楼?”她嗤一声,“我活了这么多年,最厌恶的就是这类姑娘。”
“为何?”
“你说为何,以色侍人,不思进取,年老色衰时,又要戚戚怨怨骂这世间如何对不起她们,切。”
我收回视线,将这件男袍套在身上,边整理边说道:“话不能这么说,这些姑娘许多都是被逼无奈,这世道最该恨的应是人贩子和牙婆子。”
“那你咋不恨男人呢,”她磕着瓜子说道,“男人不去寻花问柳,也不就没她们什么事了?”
“那干脆恨的更多些,”我自屏风后走出来,说道,“若是世道让女人可以多干些营生,能自己创收,想必她们也不愿意以色侍人吧,你看当官的可有女人,连科举都不可以参加呢。”
“等等,”她吐掉口中的瓜子皮,“我与你说这个干什么,你们凡界恩怨,与我何干。”
“那你要我打扮成这样,是去做什么?”
“等下你便知道了,”她说道,指了指桌上食物,“你先来吃点,省得到时候回去跟你的情郎还有师父说,我卿萝苛刻了你。”
“我不想吃你买的东西,”我垂头整理衣袖,淡淡道,“住你的店和穿你的衣裳实属无奈。”
她眉梢微微挑起:“怎么,初九,我们不能做朋友了?”
“朋友?”我抬眸看她,“你觉得我们可能是朋友吗?”
“为何不可能?”
“你说为何,你自己做过什么恶事,你不记得了吗?”
“恶事?”她停下嗑瓜子的动作,冷笑的看着我,“什么叫恶事,成王败寇,能者为上,你斗不过我,便称我所做的事情为恶事,真有你的啊。”
“不要脸。”我低声骂道。
转身朝软榻走去,收拾被褥。
“你说谁不要脸!”她提高嗓音。
“你还在乎别人说你不要脸呢?”我讥讽,“我还以为你脸皮厚的都不知廉耻了。”
“你还要继续说?!”
“我偏就要说!”我回身瞪着她,“就你这样还想与人为友,不说吴挽挽的事,就我,你拿我破阵,用我的身子生生砸开了孤星长殿的界门,你将我当朋友?你那脸皮真是比这阿婆的驼背还厚!”
“田初九!”她双目怒睁,“你找死!”
“那你杀了我啊!”我叫道。
她朝前面走去,“砰”的一声拉开房门,怒气冲冲的走了出去。
没走几步,忽然又回来,冲我叫道:“滚上来,跟我一起走!”
我没好气的整理了下衣衫,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她脚步很快,拄着拐杖,走的火气冲人。
下了楼,出了门,不少人朝她望去,她张口怒喝:“看什么看,没看过不孝子气死老娘吗!”
那些人登时朝我望来,我也怒了:“看什么看!为老不尊的老太婆都没见过?”
那些人登时指着我怒骂。
我气死了:“骂你们个头!你们知道个屁!!”
“砰砰砰”一堆东西朝我砸来。
不待我发作,卿萝先冲过来叫道:“住手,你们干什么!!这件衣服可贵,你们这样一通糟践!管赔吗!”
“活该!”
“活该你儿子是个畜生!”
“还真是个死老太婆!”
“这种闲事咱们就不应该管!”
“走走走,散了散了!”
……
我垂头整理衣衫,满心暴躁,下手极重的拍着衣袖和胳膊。
打疼了自己,又觉得舍不得。
是啊,我干嘛要拿自己出气呢,于是又温柔的摸了摸打疼的地方。
“叫你惹事!”卿萝瞪着我说道。
我气不打一处来,抬头看她:“是你惹得!”
她怒哼了声,转身朝前走去,大摇大摆,直接走上主街道。
我加快脚步跟上去:“你到底带我去哪?”
“说亲!”她不耐烦的叫道。
我停下脚步:“什么说亲?”
她斜来一眼:“什么什么说亲,不说亲我何必给你打扮的这么光鲜亮丽?”
我眨巴眼睛:“你是要我当男的,去骗……”
“闭嘴!”她低声喝断我,“现在在街上了!”
我转身就走。
她一把拉着我:“婆子我都约好了,你打扮成这样才能有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找上门,早点找到你早点回去,我也巴不得跟你一拍两散!”
“放开!”
我要甩掉,她手劲极大,低声怒道:“你再挣一下试试!”
“放开!!”我提高声音
她眼眸一眯:“田初九,这是你自找的。”
“你给我松开!”我伸手推她。
还未用力,她自己摔了出去,砰的撞在地上。
我揉着手腕,回身便走。
“哎呦!不能活了!”她张嘴大叫,哭着呐喊,“没法活了!辛苦拉扯了十几年的儿子啊!为了个女人把我攒的棺材本都拿走了啊!”
我懒得理她,加快脚步。
“儿啊!”她一步冲来,抱住我的腿,“儿!你不能不要老娘啊,你别走,娘求你了,你别走!!”
周围一堆人围了上来。
我大怒,压低声音:“你松开!”
她跪倒在地,冲我连连磕头:“别走,儿你别走,你爹早年心狠跟别的女人跑了,娘拉扯你不容易啊!”
“你!”我气得要冒烟了。
“你这人面兽心的畜生!”一个老大爷盛怒,指着我怒骂。
“长得白白净净的,怎么这么不要脸!老人家快起来,你不能跪他的啊!”
“送官府去!”
“送什么送,打死了事!”
……
“你松开啊!”我抬脚想要抽走,使劲挣着。
可这死老太婆的手劲真的很大:“别走啊儿,你要什么娘都给你,我去借,我去借,我去偷也成!你别走,娘求你了,你找的那女人真的不好,她老打我啊,老让我伺候她,你看我这一把岁数了……”
“老人家,你这个儿子直接送官府去吧!”
“畜生!畜生啊!!!”
“气死我了,别拦着我,我去打死他!”
“你还是人吗你,你看看你娘亲,你看看她的白发!你这个挨千刀的,我呸!”
……
我忍无可忍,眉眼一凝,人群外的一个果子摊登时乱套。
趁众人回头,我一脚踢掉卿萝的手,挣开她就跑。
“我打死你这畜生!”
一个脚夫抓着一根扁担迎面砸来。
我这下反应迅速,慌忙避开。
扁担从我身旁擦身,随即却朝我的后背拍来。
我回身抓住扁担,力气太小,没能握住,赶紧调动脚步,侧身避掉。
另一根扁担拍了过来。
我挡开以后转身飞奔。
一大群脚夫追了上来:“站住!”
“我打死你!”
“老子没娘了,你有娘还不知道好好珍惜,你这畜生!”
“站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