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彻底变了，黑云滚滚，深空里有隐伏的雷电，偶尔交织闪现，干雷不断，却不见一滴雨水。
行言子和墨衣女人追来，在对边的山坡上停下，与我们相隔不到二十丈，他们二人皆是宽大的广袖衣袍，感觉随时要被海风刮走。
……若是真的能刮走便好了。
行言子上前，说道：“月姑娘，你过来，我不想与你动手。”
“巧了，”我看着他，“你不想与我动手，我更不想见到你，你让我过去我便过去？我让你滚，你可会滚？”
“月姑娘，不必浪费时间与精力，你今日逃不掉的，速速过来。”他说道。
“此次若非我贪玩，你哪能遇得到我？你说我逃不掉，你怕是不知道我有多厉害。”我嗤声说道。
我尽量拖延时间，让自己恢复的更多一些，哪怕只有一点点。
他声音变沉：“你当真不过来？”
“我便奇怪了，”我好笑，“看你还算有个人样，怎么走火入魔的这般厉害？”
“不用跟她废话！”墨衣女人说道，“她这种没皮没脸的小贱人，是不会老实的！”
语罢，她飞身朝我冲来，我迅速凝息以护阵护我，被行言子击个粉碎。
我咬牙，不想再守，一口咬在自己手腕上，咬出大片血来，我飞快默吟八鬼上诀，一团红芒自我周身燃起，但留给我的时间着实不多，行言子已至跟前。
“得罪了！”他怒声说道，探手朝我的肩膀重击。
剧痛袭来，震得我神思发麻，我于混乱中忍痛反抓住他的手腕，倾尽所有朝我的手心灌足力量。
他欲将我逼开，我压着牙关，拼命压制他，鼻血从我鼻下汹涌而出，他怒瞪着我，朝我又是猛然一掌，同时他踉跄，一步大退，被八鬼上诀所缠住的手腕黑雾缭绕。
我摔跌在地，胸腹有滚滚腥气涌上，大口大口的浓郁鲜血从我唇中滚落。
行言子也吐出大口的血，是黑色的，可见他之前身体便不行，否则以他这样的百年修为，不会那么轻易就被还未强盛的八鬼上诀入侵脏腑。
这时余光看到墨衣女人走来，我侧眸朝她看去，她脚步缓慢，脸上浮着冷然笑意：“田初九，终于精疲力尽了吧。”
我擦掉下巴上的血，想要撑地爬起，但半点力气都没有。
她俯身，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将我的脑袋高高扬起对着她。
“你快把她带走！”行言子捂着心口说道，“别带去焚彘岛，去宿眠湾！”
“宿眠湾？焚彘岛？”墨衣女人淡淡一笑，将我的头发揪的更紧，目光亦变狠，“可是我觉得，还有更好玩的。”
我的脸被迫迎着天光，她打量着我，忽的往前走去，揪着我拖过去：“走！”
“庄姑娘！”行言子喝道，“你做什么！”
墨衣女人没有理他，数步后抓着我一跃离开。
约有一炷香那么长的功夫，她在一座巨大的荒岛上停下，将我自半崖上摔下。
身子重重摔地，内腑全乱，骨头摧折，因我身子孱弱，重光不息咒恢复极慢。
我艰难自地上爬起，她站在我跟前，抬手数根归海钉打来，我慌忙避开，神识将多数化掉，仍是有三根入了我的身体，半身似瘫痪了一般。
她目光冰冷的看着我：“你继续嚣张，继续狂妄啊。”
极淡的天光下，她脸上布满黑纹，那些藤蔓再度攀爬而上。
“我嚣张？”我有气无力的发笑，“究竟是谁嚣张，先撩者贱，从一开始便是你们处心积虑想对付我，竟还说我嚣张狂妄，要不要脸？”
她上前再度揪住我的头发，声音切齿：“我最讨厌看到的就是你这副样子，田初九，你跪下来求我，给我磕头！”
她抓着我的头发试图将我压倒在地，被我用力顽抗，我怒目瞪她：“若非我和行言子相斗，让你渔翁得利，你算什么？趁虚而入的奸诈小人！”
“你给我跪！”她双手用来压我。
“你做梦！”我支在地上，“跪你？跪你这浑身塞满臭蛆虫的小人？你离我远点！”
“浑身塞满虫子？”她暴怒，指着她自己，“我为什么塞满虫子，田初九，拜你所赐！”
“与我何干！”
“与你何干？哈哈，”她笑了，一把撕开她的小半边头皮，密密麻麻的天眼卵在她的皮下鼓动着，我忙别开头，不想再看。
“我每换一具身子都要将后脑劈开，将毒虫灌进去，一点一点的吃光里面的血肉，你知道这有多痛吗！田初九，你知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知道？”
“我之所以这样，因为我没有身子！”她上前一把揪住我的衣襟，将我提起，“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因为鬼魄死前什么样，死后便什么样！”她的眼泪滚落下来，怒声说道，“因为我当年爱上的那个男人，他为了你这个贱人，将我灰飞烟灭了！！”
我身子一僵，怔在原地，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爬满黑色纹洛的脸。
陌生的脸。
“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吗！”她恨声道，“我肉身湮灭，只能生生忍着毒虫啮咬之痛，依附邪物而活！你说你不认识我，可我天天都在想着你死！我苟残于世为了什么，就是你！”
我脑袋发懵，愣愣的望着她：“你是，清婵……”
“怕了？”她大笑，将我甩开，“原来你怕我？”
我没有说话，不知能说什么。
若说怕她，也许我真的怕。
鸿儒石台上噬骨般的屈辱让我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比起君琦，她手段更狠更辣，心性决断。
君琦折磨的只是我的身子，但她不一样，她是想将我彻底击垮，击碎，想要摧毁我的意志，信念，想把我用力踩在脚下，让我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黯淡的光落在她脸上，她神情愤恨狰狞：“你当初口口声声说你看不上杨琤，可如今呢，你还不是跟他纠缠在一起？杨家的荣耀和地位，让你这一个从小捡别人垃圾吃的贱女馋坏了对吧？既然如此，你当初装什么清高冷漠，你这个没爹没娘的贱婢，你拿什么去狂妄，去不可一世！”
“你疯了，”我看着她，“你嫉妒发狂的模样，真的像是一条疯狗。”
“你还嘴硬！”她一把掐住我的脸颊，指甲几乎要戳入我的肉里，“兜兜转转，你终究落在了我的手里，田初九，我像是一条疯狗，你这般作态又像什么？欲拒还迎，恬不知耻的荡妇！”
“你觉得可笑吗，”我说道，“是，你不是荡妇，可你要别人在那些元族面前脱光衣服，极尽想要羞辱别人，让别人去当荡妇，你可真是一个十善十美的贞洁烈女，莫怪当初你还强调自己身体干净，清婵，不一天围着男人转，你便一天活不下去了是吗！”
她手中力道加重，几乎要将我的脸颊捏碎，忽的将我往旁边用力甩去：“贱婢！”
尖锐的石子磕的我脑袋一黑，紧跟着头发又被她扯起：“田初九，你听过莫闲么？”
我没有回答，手指抓在地上，努力集中神思去感受大地草木。
她从袖中摸出一个青瓷小瓶，看着我道：“你知道如何毁去一个人吗？并非杀了这个人就是毁灭，我要你看清楚，看着我如何一步步的将你摧毁！”
精细光洁的瓶身上绘着一幅熟悉的画，秋江远山，一渡扁舟，两岸青山相对，大雁齐飞，是幼时师公带我们游玩归来后杨修夷画的《临江秋游》。
“你觉得眼熟么？”她看向瓶身，“这幅画是我最喜欢的，我看过一眼后便日日临摹，我亲手画了上去，亲手上的釉，亲手烧的瓷。”
她揭开瓶塞，一股清香溢出，她冷笑：“这是酒，很醉人的酒，叫莫闲。”
话音一落，她将手臂抬高，将瓶中清水全倒了下来，自我脸上滑落。
我等着腐蚀彻骨的剧痛，但除了冰冷，什么都没有。
她抽出一把匕首，冷笑着看我：“你的重光不息咒，已经没用了。”
刀刃自刀鞘中抽出，银亮反光，我的脸倒映其上，发丝凌乱，血痕斑斑。
她揪住我的头皮，尖锐的刀刃贴着我，淡淡一笑：“跟你这张脸道个别吧，她很快会出现在别人脸上了，那个人也姓月，身上的血和你一模一样。”
我抿着唇，手指费劲抓着身下的草木，甚至可以感受到这些芜杂草木在我的指尖下迅速枯萎。
额际蓦然一痛，她的匕首割开了我的皮肤，鲜血顺着我的眉骨滑落下来。
我怒目看着她，眼泪亦被痛的涌出，但现在我只能在保证生命不受到严重威胁的情况下，努力汲取灵息，不和她硬碰硬。
匕首一点点划开，皮肉的生生撕离让我痛不欲生，待匕首割裂开我额际近三寸时，我咬紧牙关，蓦然发力，钉在我身体里的三根归海钉被我逼出，随后我伸出手，一把掐在了她的脖子上，往她身后的峭壁压去。
她迅速回击，匕首朝我刺来，撞在我迅速凝结的护阵上。
我双目一凛，将她全面压制。
“松开我！”她怒声叫道。
“聚正息于世日，”我低声念道，“一行为气，双行为刃，斩虚邪，灭佞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