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叹,抬头看向湖对岸尚未走远的蔡诗诗她们。
这帮女人这么无聊,嘴巴阴阳怪气,一堆损招,真想知道当初沈云蓁在左府和她们究竟闹到了什么地步。
在这里又待了半日,我才终于找到机会脱身。
回去找玉弓前,我先去了左府五老爷的知则园。
找了个僻静角落,我咬破指尖,将血滴落在泥土上。
左府再大,再防虫防妖,园中景致总不是死的,花鸟石林既在,便会有蛇虫鼠蚁,不给那个叫常叔的管家和他的手下一点事做,他今晚肯定会来找我和玉弓的麻烦。
而后,我循着乾元星阵找到玉弓,她没在浣衣房了,在后厨的杂房外,和其他粗使仆妇一起砍柴。
我换了衣裳抱着堆木头过去,她远远看到了我,起身走来:“田掌柜,你可算回来了。”
“她们没有为难你吧?”
她摇头:“倒是没有,期间有人来问过你去了哪,我说肚子坏了,去茅厕了。”
我笑了,说道:“我还真不知道闹肚子是什么感觉。”
说起茅厕,我也好久没去了,我所吃下的东西,刚到胃里就被我的身体消耗光,甚至吃下去的东西还不够消耗,有时候身体还会自己找花草木枝……
我在竹凳上坐下,拾起一旁的斧子,太沉了,我两只手捧着都很难举起。
“田掌柜,这个我来吧,”玉弓过来要接走,“你拿不动的。”
“没事,”我不给她碰,“演戏嘛,稍微逼真些。”
我吃力的举起斧子,啪的一声砍下去,震得自己虎口都发疼。
真的是,我在体力活这方面,着实糟糕。
“好吧,”玉弓在旁边坐下,“我多劈点,这些人干这个活,都比不上我。”
我笑了,没说话,举起斧子又是一砍。
戌时,那些仆妇们起身,三三两两往厨屋的小灶台走去。
我和玉弓起身跟上她们,原先以为会是馊馒头和臭腌菜,结果发现左府不愧是左府,伙食很好,米粥特别浓稠,菜也不错,酱菜里边还有些许肉丁。
坐在旁边吃饭,听她们闲聊,聊府上的事情比较少,有也只是提谁谁又得了一笔赏,而后一堆人夸那个赏人的小姐或者少夫人心善人好。
聊的最多的,基本都是左府外的鸡毛蒜皮,或男男女女的情感琐事,聊起那些,她们的嘴脸便截然相反了,变得尖酸又刻薄。
听着听着,我脑中想起蔡诗诗。
此次来左府,便是因为蔡诗诗,但我想可能沈云蓁也没有料到,蔡诗诗的肚子居然这么厉害,又怀上了。
我不是什么好人,惹怒我的小孩或老人我可以照骂不误,该出手时不手软,可我却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对孕妇下手。
何况她肚子那么大,就算她肯乖乖让我绑出去,我都扛不动啊。
左思右想着,几双筷子忽的在我碗里凭空冒出。
我一顿,抬头发现,坐在我旁边的几个仆妇直接将筷子伸到我的碗里,将我的米粥给拨走了。
我眨巴眼睛,我这还端着碗呢!
她们完全无视我,继续喜笑颜开的聊着,好像正在做的事情不是夺人口食。
玉弓眉头一皱,就要放下筷子,我看她一眼,摇了摇头。
但是被她们沾着口水的筷子所拨过的饭碗,我着实没心情碰了。
玉弓看模样,也没心思吃饭了,我们便将碗筷拿去洗了,再放回去。
回去柴房,玉弓靠在一旁休息,我坐在小竹凳上,仍在想心事。
唯今之计,似乎只有从蔡诗诗身边的丫鬟下手了,如果她们当时并不知情,那就试试看能不能让她们从蔡诗诗嘴里旁敲侧击出什么。
但愿那些丫鬟们没什么傲骨,不然我又得费一番功夫。
想了想,我起身跟玉弓吩咐了声。
她点头应是,我便悄然开了柴房的门,沿着一条小路,快速离开。
换回丫鬟的那套衣裳,我用石头磊下乾元星阵,闭上眼睛回忆蔡诗诗的面貌和特征,找不到。
我皱眉,而后回忆她身边那几个小丫鬟的面貌,却……仍找不到。
这没道理,这似乎是……避尘障?
可是,连贴身丫鬟都被下了避尘障,她躲谁?做贼心虚?
我爬起来,抬头望了圈,没办法了,只能努力回忆,并且将地形对上唐芊给我的左府地图,在这里找到左显所住的秋光居。
余下两刻钟,我漫无目的的到处走着,边研究周围地形。
不想,半天研究了一个寂寞,我越走越偏僻,最后到一个湖边,我四下环顾,目光落在远处,稀薄月光下似有一座院落,黑灯瞎火,没有生息。
我皱眉,起了好奇,抬脚走去。
一座青石小院,若干梧桐种在院中,枝繁叶茂。
院落风格是华州古道城的古老建筑,青石砖新修过,不过也有一阵子了,墙角攀着许多苔藓。
很普通,但就是太普通,才在这富贵堂华的左府显得那么不普通。
我推开门,院子很干净,里屋大堂的大门也敞着,一眼就能瞧见一张千虔案。
清风缓滞,送来花木奇香,我转身合上院门,朝大堂走去。
几细月色从屋顶瓦片中落下,大堂摆设很古朴,一尘不染,有着很淡的檀香。
我一路进到内院,几排厢房幽暗无光,我的脚步声轻轻细细,怪阴森的,这里像是被空置了很多年。
屋中宽敞空旷,地上铺着青色的长方板石,陈设简单,一案一床一屏风。墙角下连排的板石颜色略深,曾经应该长期置着书柜高架。
我不解的看着四周,猜不到这里是谁居住的,不过,我摇了摇头,想那么多做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这时,一个古怪感觉让我皱眉,我有所感的朝地上那些长方板石望去。
这种古怪感觉越发强烈,我说不出是什么。
顿了顿,我抬脚走去,蹲下身后敲了敲。
是空的。
我抽出头上木签,沿着缝隙一点一点滑去,最后嵌入地缝,微微使劲,板石翘起一个角,一阵戾气扑面而来。
我将板石彻底掀开,不由捂唇,瞪大了眼睛。
一颗头颅,披头散发,双目已被剜去,嘴巴半张,黑洞洞的,皮肤枯槁起皱,长满了霉毛,分不清是男是女。
我在附近再敲了敲,最后又挖出了两颗。
其余地方没有了,一共就只有三颗,狰狞但安静的躺在地格里。
头颅不是晒干的,上边没有沉曲香,也没有任何防腐的措施,但在这样阴暗潮湿的地格里它没有一丝异味和腐烂痕迹。唯一的解释,是巫术。
这些头颅好歹都曾是别人的血肉之躯,竟被生生变为一团戾物,做这阵法的人真是歹毒。
不过我也知道,这不奇怪,花楼里的姑娘争宠争爱尚会对彼此下狠手施邪术,更别提这样的深宅高院,所牵扯的利益问题应该更为严重。
只是不知道这三颗头颅是这屋里的主人放下去对别人施咒,还是别人放在这里对这屋里的主人施咒,而且这样古怪的咒法,我没见过。
虽然这样的闲事对于路过的我而言着实没有要去管的必要,但是,这毕竟阴邪。
思虑了下,我微凝眉,三颗头颅被我同时移起,我看向院外,将它们抛了出去。
明日可见是个大晴天,待日出探头,晨曦光照,一触及阳光,这些邪佞害人之物就会在清明朗日之下化为黑烟,荡然无存。
我合上房门,转身离开,没有多停留,继续去找左显的居所。
时近亥时,才终于被我找到。
秋光居没有高墙高楹,入目便是一片枫林,盛夏的枫叶还未变红,嫩绿之色。
庭院雅致古韵,里面传来婴孩哭声,嘹亮有力,有几个奶妈在哄,院中空地上则坐着几个清闲无事的小丫鬟,正在绣着婴儿衣裳。
我摸清了下大概地形,躲开那些丫鬟,绕到后院。
秋光居非常大,前后共五个宽敞小院,主卧所在的院落那边,中天露在院中方石砖地上耀下一片蓝光。
这个点了,蔡诗诗竟还未睡,她同一堆奶妈一起出来,两个男婴躺在那些奶妈怀里,一个睡着了,一个又在嚎啕大哭。
蔡诗诗扶着腰身,在一个丫鬟的搀扶下缓步迈下石阶,边说道:“派人去喊少爷了吗?”
“已经喊了,”小丫鬟说道,“但是少爷没有反应。”
蔡诗诗拢眉,抬眸朝北面院落望去,低低说道:“罢了,不来便不来吧。”
丫鬟垂头:“嗯。”
“嗯?”蔡诗诗眉梢一挑,语调加重,“你嗯什么?轮的到你嗯?”
小丫鬟忙摇头:“不不,奴婢的意思是,奴婢的意思是……”
“行了,”蔡诗诗横她一眼,“净是惹人不悦的东西。”
小丫鬟不敢说话,将眉眼的极低。
蔡诗诗看向前面一个仆妇,说道:“刘妈,你再去打听打听吧,看看林家到底给老太爷送了什么。”
“好,我这就去,”仆妇应声,抬头又担忧的看了蔡诗诗一眼,叹声说道,“这日子过的,七姑爷待你要是有左三少爷待林氏一半的体贴就行了。”
蔡诗诗神色不掩落寞:“别说一半,丁点都不会有,你还是快去吧。”
仆妇点头离开。
蔡诗诗带着其他人朝另一边走去。
我避开她们,从南边绕去,打算等蔡诗诗落单了再动手。
不过转过一道弯口后,我的目光瞬时被前面桂林所吸走。
那些树梢下悬着许多红榴金粉所绘的碎小玉快,全部一模一样,半圆半缺。
这图形……
我双眉皱起,我不会陌生,多少个夜晚我望着它入睡,映着窗外的星子或明月,满腹愁肠。
是陪伴了我整整六年的真源玉。
夜色淡去玉上的瑕疵,远处透来的微光将它勾勒,便是这个图形,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