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时辰后,我们在崇山峻岭的环抱中见到了两座长生古寺。
一座在南,一座在东,相距数里,隔着几座山岭。
东边那座破败荒芜,寺墙坍圮了大半,漆色剥落,爬满蛛网。
南边那座占地比东边的略小,坐落于绵延起伏的长山之脚,绿意苍翠,青山洗碧,门前人声鼎沸,热闹繁盛。
一泊大湖绕山而过,水面清圆,雨如烟笼,湖上轻舟随流,自在惬意。
我们的马车咯吱咯吱,车轮碾过泥泞雨路,在东边停下。
我套好蓑衣后下车,抬头望着半山上的古寺,施大夫指了指远处一条山路:“得从那边上去。”
我点头,环顾四周,说道:“这里到底是关东还是曲南,湖泊水系竟然这么广。”
“此处风景决胜,”施大夫说道,“田姑娘日后定要赶上个好天气过来赏赏山水,才好不负此行。”
“嗯。”我点头。
回身让车夫去寻个山脚客栈,他问要做什么记号,我说不用,我自有办法找来,而后我们开始上山。
几个渔人穿着蓑衣在湖边漫步闲聊,有几个好奇的朝我们望来,最后皆为花戏雪所惊艳。
花戏雪今日并未乔装,撑着把竹伞慢行,一袭湖绿色长衫,着实像一幅画。
上得半山,天雨收势,山间刮起风来,吹得我发冷。
我们寻了个略平坦的山崖,我设下涤尘阵,将带来的东西再度整理一遍。
整理到一半,我抬起头,发现花戏雪不知去向。
转头看到施大夫在一旁竟已架起了木架,火都生好了。
“这是……”
“等那小哥抓来山鸡,咱们就可以吃啦。”施大夫高兴的说道。
“……”我点点头,继续收拾。
花戏雪很晚回来,手里各拎着两只山鸡,一共四只,而且已经被他处理干净了。
我手头已经忙完了,托着腮帮子,歪头看着他们将山鸡抹上油刷上料,放在火上烤。
记忆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杨修夷也曾处理过这些猎物,他为我烤的兔子,山鸡,野鸭子,真的好吃的一绝。
我收回目光,望向山下大湖,天气转晴,沿岸虽然仍湿漉,但清澈水面上已映满了青山白云与碧鸟秋花。
“月姑娘,在想什么呢?”施大夫出声问我。
我摇摇头:“没什么。”
“在想修夷吧。”花戏雪说道。
“……”
我朝他看去:“臭狐狸管好自己。”
他却又道:“我听唐芊说,你不想跟修夷在一起?”
我沉了口气,抬眼看着他,不出声,就一眨不眨的盯着。
“……你干什么?”他拢眉说道。
我一字一顿道:“感情是很私人的东西,所以,你,管好你自己。”
说完我起来,朝南边走去,边道:“我去走走,半个时辰内回来。”
无奈听力太好,走出去好长一段路,听到他们在后面议论我。
说我肯定还喜欢杨修夷,说我跟杨修夷很般配,尤其是施大夫,让花戏雪出谋划策,能不能让我回心转意。
我抬头看向苍穹,分明这些感情之外,人还可以有更高远,更辽阔的东西可以追逐,虽然和感情不冲突,可是,男人就是耽误我。
我摇摇头,都是些俗人。
·
等了半日,酉时三刻左右,左显终于出现在远处山脚。
只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蔡诗诗居然也在。
我躲在草丛里,看到她和左显一同出现,不由皱眉。
这里有两座长生门,我在给左显的信上约他出来,说与沈云蓁有关,来的是这座荒败的长生门。
而给蔡诗诗的信,我说左显被我绑架了,只有她亲自过来交赎金才可以,若她不来,那么左显会被我撕票,而且还会去左家说这一切都是她在主使。
考虑到蔡诗诗大肚子,所以我让她去的是对面那座人声鼎沸的长生门,至少路也好走。
可是,他们现在居然一起出现了。
“就是这个大肚婆?”施大夫说道。
“嗯,”我点头,“可是,没道理啊,左显怎么会带她一起来?”
“你在信上是怎么说的?”花戏雪问道。
“我是先打算把左显约出来,将他骗走去其他地方,然后再告诉蔡诗诗,左显被我绑架了,让她亲自过来交赎金。”
“就这样?”
“这样还不行吗?”我撇嘴,“虽然老套,可不会不管用,我在信上的语气可凶悍自大了,一看就很蠢的那种。有点脑子的人稍微带点兵来埋伏,我都会中计,而且她若不来,她不会有好果子吃。”
花戏雪皱眉,朝山下看去:“那便奇怪了,会不会左显出来时被她撞见,她拦不住他,索性跟来了。”
“可能,”我点头,“左显若真对沈云蓁情深,应该会坚持要来的。”
“我还是不懂,”花戏雪看着我,“你为何不要左显配合你?他应该愿意吧?”
我看他一眼,望回山下一袭墨衣的清瘦男子,低低说道:“我不是很想要让左显知道,是蔡诗诗害的沈云蓁。”
“为何?”
“他……病的挺厉害的。”
之前初见,就算左显没有告诉我他将不久人世,我也看得出他没多久好活了。
他现在已有两个儿子,蔡诗诗肚子里面还有一个,若是告诉他,沈云蓁是蔡诗诗害死的,我不知道他要如何面对。
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左显对蔡诗诗到底抱以什么感情。
旁人口中,说他们夫妻恩爱,可是那夜我所见,左显待她又挺冷漠,可,如果真的不喜的话,为何蔡诗诗又会有孩子呢?
总之,委实复杂。
“现在如何做?”施大夫说道,“咱们支开左显?”
他们越走越近,左显劲装墨衣,宽肩瘦腰,长发系成一束,比那日所见的儒雅羸弱要俊秀英锐的多,如若不是一直咳嗽,且脸色苍白无血,我甚至都愿意相信他是个一流剑客。
两个仆妇扶着蔡诗诗,肚子很大,因为赶路,她清秀的脸蛋变得丰盈通红,很是娇媚。
不过眼下,左显似乎没理他,一个人拎剑走在前面,容色不悦。
其余二十人,男男女女,其中守在蔡诗诗身边的几个丫鬟看上去都有些功夫。
我抬头望了望天空,说道:“等天色彻底变黑吧。”
我们回去藏起,远远看着他们。
大概小半个时辰后,天光彻底暗下。
蔡诗诗要休息,她身旁的仆妇令人搭了一个小帐篷出来。
我和花戏雪躲在一个山坡树丛里,先做准备。
不过嚷着要休息的蔡诗诗并没有真的坐在帐篷里休息,待丫鬟仆妇拿出食盒去热烫,她捧着腰肢,挺着肚皮跑去找左显了。
左显独自坐在一块石上,敛眉望着远处大湖。
“凌孚,”蔡诗诗开口说道,语声温柔,“赶了一日的路一定很饿,过来吃点东西吧。”
“不饿,”左显淡淡道,“你回去,以免受凉。”
“还在生我气吗?”蔡诗诗去拉他的手。
左显微微避了避,动作很轻,还是被蔡诗诗握住了。
蔡诗诗将他的手掌按在自己的肚子上,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不要生气了嘛,你一生气,他又要踢我了。”
“呕。”花戏雪很低的说道。
我看他一眼,伸指比划:“嘘。”
左显看着自己的手,或者是蔡诗诗的肚皮,再抬起眼睛看着蔡诗诗,没有说话,但我明显看出,他本有些僵硬的双肩明显柔软了下去。
蔡诗诗温柔一笑,说道:“我不知道你去山上做什么,但我还是会陪你去,只希望你能快点处理完,而后我们回府,我今早特意捣了许多药草,为你做了很多带了草叶香气的糕点,你一定会喜欢的。”
左显拢眉,抽回自己的手,点了点头,抬头望向夜色:“什么时辰了?”
蔡诗诗没回答,似乎执意要再去牵左显的手,但被左显先一步避开。
“敬义。”左显叫道。
一个随从上前:“少爷。”
左显捡起身旁长剑,起身说道:“送少夫人回去。”
“是。”
左显刚迈开脚步,蔡诗诗一把拉住他,难过道:“凌孚,你又要抛下我。”
左显这次轻易便摆脱她,那叫敬义的随从上前拦住她:“夫人!”
“凌孚!”蔡诗诗去追左显的背影,忽的伸手捂住肚子,“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痛!”
左显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蔡诗诗挣开那随从,疾步上前:“我不拦着你去见任何人,可你便带上我吧,求你了,凌孚。”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头疼的揉了揉额头。
“动手吧,”花戏雪大概跟我一样的心情,冷冷说道,而后将面纱拉扯上去,“不要浪费时间了。”
“好。”我说道。
“准备好了?”
“嗯。”
他顿了下,而后忽的伸手掐住我的领子,将我一把朝下坡摔去。
我眼睛一黑,脑袋一懵,虽然嘴巴上说着准备好了,这也是之前就有的安排,但着实没想到这死狐狸出手这么快,下手这么狠。
“什么人?!”
左显那边的随从和近卫听到动静后当即有了反应,许多人纷纷拔剑。
“谁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