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清清离开后,我将房门合上。
回到在窗边坐下,我托腮看着窗外繁华。
清风半夜,明月别枝,远处一座楼阁的栏杆上有几位公子佳人在执盏吟风,弄月咏词,那风情才情,当真绮丽优美。
被我抛却在脑后的那些事情,渐渐回到我的思绪里。
好小好小的时候,一个月明风凉的秋夜,师尊师父和我,三人一起在山上赏月,那时师尊对我说过一段话,他说:“你须知道,我们脚下这方大地并非谁人所有,它凝聚着太多人的血泪与心力,是那些英烈先辈们的牺牲和千万黎民的自我造化共同成就的。帝王逐鹿,建制立章定天下,奸人横世,良将除奸守太平。虽有旱灾水祸,地动冰雹,但苍生会自强不息,互助扶匡。就算国泰民安,歌舞升平,百姓仍会春耕夏耘,秋收冬藏。”
太多人的血泪与心力。
我敛眸,想到沈钟鸣的那些话,心口又有热血在滚动。
但是接下去,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顾茂行,沈云蓁,左显,十巫,万珠界,白先生……
思及十巫,那日在孤星长殿中所见到的宋积,和长廊里被十巫所毁去的玄魅,这其中,还有诸多的结。
指腹不自觉的轻刨着窗台,脑中又由此想到了九头蛇妖,在我面前等着我去解答的,究竟是怎样大的一场棋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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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我睡到很晚,一睁开眼睛,太阳洒了满地,我浑身的骨头都酥酥麻麻的。
起来梳洗,我取来昨天买的一套漂亮衣裳,在脸盘大的小铜镜前面前前后后,来回转悠。
是一套烟霞浣花束腰长裙,在掌柜的热心推荐下,我还买了件外披的夕意绡纱长衫。
掌柜的是个妇人,连连夸我身段好,还再三同我表示,并不是想卖我衣裳才夸的,是真的好看,乐的我昨天从店里出来,一直傻笑到进下一家店。
自我欣赏小半会儿,我坐了下来,为自己梳发。
以前不懂女儿家这些发式要怎么梳,但下山这么久,经常被人梳头,我再笨拙也学会了不少,更不论,我有一双非常擅长编结扣和解锁的手。
梳了个简单的小髻,我觉得还挺好,起来收拾东西,抱着大包小包下楼离开。
楼下喧哗闹闹,大堂宽敞,我蹬蹬蹬下楼,才下来,耳朵一尖,我的目光下意识朝柜台看去。
几个高头大汉正捏着一张画像在那边问掌柜,让他看仔细,有没有见过这个姑娘。
我拢眉,往前过去几步,故作好奇的往那画像瞄去。
很清淡的面相,眉眼有些眼熟,画的似乎……正是我。
同时耳朵听得清晰,所形容的个子,头发长短,还有腰身和腿,似乎就是我。
谁?顾茂行?十巫?万珠界?或者任清清口中那些同样没搞清真相,真以为我要和杨修夷成亲的高门大户,因为生气我的出身让她们贬了身家,所以暗杀我?
“姑娘要走了?”一个伙计这时迎上来说道。
我很快收敛神情,笑着看向他:“劳烦小哥送一盘桂花肉枣和一壶青梅酒去我房中吧,以及,你可认识会化妆的娘子,我今日要去见我夫婿,想漂漂亮亮的,我出二钱,让她来给我上个妆,可否?”
“二钱?!好的咧!肯定有大把人乐意的!”伙计高兴说道。
那几个高头大汉问了问,拿着画像走了,掌柜的则继续去招待客人。
我倒也不是多担心那画像,我这样的一张脸,仅凭图纸其实并不好辨认,除非与我朝夕相处。
可到底还是得防着点,因为那些想害我的人,无论是谁,都不是好惹的。
桂花肉枣和青梅酒很快送来,为我上妆的妇人也来了,一共二人。
我已洗净脸,让她们随意画一画,反正跟我现在的不太一样就成。
她们点头说好,而后一人将我才梳起的发髻打散,另一人为我上妆。
头发被重新梳理,手巧的妇人在我发上盘了个小云雁髻,另一个妇人为我描眉,扑粉,点唇。我的眉间被描了一抹凌雪花钿,眉如黛色,朱唇鲜红,两腮玉白,又似浮了微晕桃色。
待最后妆成,我愣愣看着镜子里的这张脸,明**人,眼波如凝水,我转眸看着两个妇人,愣愣道:“我好好看啊。”
“哪有不漂亮的女孩子呢,”一个妇人笑道,“女孩子上好妆,都是美人。”
“那,你们还记得我之前长什么模样吗?”我问。
她们愣了下,而后失笑。
我也笑了,拿出钱来,再指指桌上未曾动过的桂花肉枣和青梅酒:“这些请两位姐姐用,我先走啦。”
不管好看还是不好看,只要确定认不出是我便成,当然,若是能变好看,那便是锦上添花,何其美哉。
多庆幸我有这样一手准备,因为下楼在柜台结完账,出门上街后,我没走多久便看见了顾茂行。
他站在远处茶楼前的廊檐下,宽袖墨袍,衣上有极淡的金丝流纹,正同立在他对面的一个妇人肃容说话。
隔得着实远,加上街上都是人,近千个声音在吵,我着实没办法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那妇人穿着花容锦缎子,价格不算便宜,容妆也不俗,正微垂着眼睛听他说话,容色沉沉,似有不悦,但又隐忍不发。
我鼓起勇气,就当是个寻常路人,拎着手里的东西,状似漫不经心的朝他们走去。
他们声音很低,我听了半日,只模糊听到一座什么山。
等我经过他们,且不得不装作路人继续往前走的这段路里,我没能得到任何真正有用的信息。
虽然还想再听一听,但相对来说,我的小命更重要,我只能抱憾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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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没再闲逛,我径直回店里。
天云净爽,青鸟高飞,我回去时,店里的门关着,我不得不绕去后院。
后院跟平常一样安静,刘仆妇坐在石桌旁挑红豆,扈仆妇在包饺子,没有见到小媛和李管家。
听到我这边的动静,她们回头看来,神情明显愣了,扈仆妇起身说道:“姑娘?”
“是我,”我笑道,“好看吧?”
“可太好看了,”刘仆妇说道,“姑娘回来的正好,这身打扮也正好,咱们店里今天来了位客人,可一直说想见姑娘呢。”
“客人?”我好奇,“谁呀?”
“他随杨公子来的,”刘仆妇说道,“刚走不久,说是晚点再来,不过杨公子还在,杨公子眼下应该在昨日小睡的那间房里。那位客人似乎来头不小,姑娘不然去问问杨公子?”
我点点头:“好吧。”
我准备将买回来的“战利品”先放回去,再去找他。
抱着一大袋东西回去我的小院,抬头见到几扇轩窗映在桂树枝桠后,有个修长剪影站在房中窗边。
这是昨天收拾出来给左显住的卧房,杨修夷现在在里面,手里捏着几张纸,耳后的长发垂落在胸前,清逸洒然,隔窗而望,如隔云见花。
顿了顿,我敛了下心绪,朝自己房中走去。
才迈上台阶,还未推门,听得“吱呀”一声响,极轻,我回过头去,杨修夷站在门口,黑眸望着我。
我和他对视,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他先打破沉默,清冽声音淡淡说道:“去哪了。”
“出去玩了,买了点东西,住了家客栈,吃了不少好吃的。”我实话实说。
他点点头,又道:“盛都可好玩?”
“嗯,很好玩。”
“庄先生今日来了,想见一见你,但你不在。”
原来那个客人是庄先生。
说起来,他帮了我们不少,该好好谢谢他,不知是让李管家准备一桌酒席好,还是去外面吃一顿好。
“他等下还会来吗?”我问。
“会。”
“好,”我说道,“我先去整理东西,稍后见。”
“嗯。”
我推门进屋,将手里的东西放好,抬手解开包袱时,我抬眸朝已经合上的房门望去。
过于平静的对话,没有半点波澜,似乎昨天发生的那些不愉快,都被我们心照不宣的无视掉了。
看来,他好像没生气,也不会因为我而过分伤神,倒也挺好。
最快时间整理完东西,我出门去看左显。
进去时,施大夫也在,杨修夷则仍在看那几张纸,他转眸朝我看来,说道:“整理好了?”
“嗯。”
“吃东西了吗?”
好像还真没吃,以及有点饿了。
我没回答,看向左显:“他的情况严重吗?”
“严重,”他说道,“不过今日比昨日稍微好一点了。”
“田姑娘,”施大夫说道,“你在他梦里见到了什么?”
一时也说不清。
我走去在床边站着,顿了顿,回头看向杨修夷:“昨日你和师公,是凭着入魂香来寻我的吗?可还有剩?”
“你要再入他的梦?”
我点头,说道:“这是梦中阵,我以前只在古籍里见过,而且是当故事来读的,它太高深,我那时学不会,可是现在……”
现在,似乎不得不去学,或者接触。
如今沈老先生魂飞魄散,他种在左显梦里的那些脏东西却还没有除净,我想要左显醒来,就得找到沈老先生当初设下的梦阵。
这着实困难,因为顾茂行已捷足先登了,那日他之所以能入左显的梦,定是从这梦阵而来。
而我想要找到梦阵,我还得再去一趟左显的梦境,可我又确认,顾茂行一定会在那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