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得灿烂,一手牵着我,一手轻拈住一只蝴蝶,双眸清亮,笑道:“《石巫》第六卷的序语是什么?”
“浮世如梦,浮生若蝶。”我轻声道。
忽然发现,这是左显的梦,亦是左显的浮生,着实应景。
“嗯,”杨修夷松开指尖,蝴蝶扑翅飞走,他道,“其实整个梦中阵,都不过是个幻阵,当世第一幻阵大家,当推沈钟鸣。”
我不由笑道:“你能这么快操纵他的幻阵,你也不简单啊。”
他一笑:“还想要么?”
“要!”我欣然叫道,“我要更多,再给我来点花,梅花桂花杜鹃都要!”
“好,”他笑道,“你看看你的手心。”
我摊开掌心,一大锭金元宝出现在我掌上。
金灿灿的,委实炫目,我欣喜之余,“噗嗤”一笑,抬头看他:“你还真给我变出了金子呢,俗气。”
“不是你想要的么?”
“好好好,再给我多点,越多越好!”
“哈哈哈……”他似乎第一次朗笑的这般开心。
·
醒来似乎又过去了好久。
敞开着的窗扇外面,夕阳染金,天幕如大火烧透。
我听到杨修夷有些喑哑的嗓子问道:“今日几号。”
我拢眉,自床上坐起,屋中只有楚钦一人。
听闻声音,他走来说道:“少爷,您醒了。”
转眸见到我,又喊道:“田姑娘。”
我冲他点了点头。
“今日正好七月中元,”楚钦说道,“少爷,你们睡了好些天了。”
“饿吗?”杨修夷侧眸望我。
我摇摇头,眼皮有些沉,想继续睡,软绵绵的躺了回去。
他伸手拉我:“别躺,睡了那么久了。”
我只得又爬起,恹恹说道:“那我回房。”
靴子都顾不上穿了,我踩着袜子,拎着靴子,浑浑噩噩朝外面走去。
刚到门口,我忽的惊醒,看向楚钦:“你说今日,是七月中元?”
“嗯。”他点头。
“这么快!”我回身看向金灿灿的院子,“就,就中元节了?”
“中元节有何事?”杨修夷说道。
我抿唇,看着晚风里的小庭院,最终叹了一声,摇摇头:“没什么重要的事。”
中元节,寒司节,是巫师们最快乐的日子,可以趁机赚大把大把的钱,十巫肯定会趁机出来活动,我若运气好,说不定可以绑到一两个。
可是现在,天都黑了。
失财又失人,想哭。
回到房中,我将靴子懒懒的抛在地上,屁股一沉,坐在床边。
身子睡了很久,神思却很疲乏,肚子必然会饿,可想睡,又不想睡。
最终想了一堆有的没的,我还是倒头睡了。
第二天醒来,阳光刺的我难受,我想起今日要去破掉左显的梦中阵,还未回味够的慵懒困顿登时消散。
我飞快爬起,出得门外先大声叫喊,让李管家给我烧些热水,做些饭。
喊完目光一顿,我朝左显那房间看去,窗内穿着两人,一是邓和,二是那位庄先生。
阳光太好,他们的容貌有些不太真切,庄先生仍旧一身灰袍,邓和一身书生长衫。
邓和冲我笑,遥遥拱手:“田姑娘。”
我走下台阶,看着他们说道:“邓先生好,庄先生好,你们何时来的。”
“巳时来的,没多久。”邓和笑道。
“小丫头,许久不见了。”庄先生微笑。
我其实觉得还好,就是弹指一瞬的功夫。
毕竟,我真的就只是睡了两觉而已,却把近两个月的光阴给睡过去了。
我冲他笑笑,问邓和:“杨修夷呢?他还在睡吗?”
说着,我回头朝杨修夷的房间看去。
“没,”邓和说道,“少爷一早便出城了,他去破左七少爷的梦中阵。”
“啊?”我一愣,看着他道,“这家伙不等我?”
“少爷说,姑娘手头事多,可以去忙其他的,破梦中阵这种小事他去便可。”邓和说道。
如此说来,倒也真的为我省去许多力气。
只不过,这该是我自己的事情……
总觉得又欠一个人情,虽然我欠他的,基本上还不完了。
“丫头。”庄先生喊我。
“嗯?”我回身,朝他望去。
他含着笑,上下看我:“你不打算,去换身衣裳吗?”
我垂下头,这才反应过来,我身上还穿着中衣,垂在胸前的头发被庭院的风拂过,发梢正轻轻扬起。
我不太好意思的笑笑,说道:“嗐,也没事,还是严实的,又不是光着身子。”
“咳……”邓和轻咳。
我摆摆手:“等下见。”
回屋便不打算出去了,等刘仆妇扈仆妇送来热水,我在隔壁澡房洗完澡,才换了我平日居家常穿的衣衫出去。
去到左显房里,病床旁边坐着的人并不是施大夫,是我曾见过的,闫贤先生。
他正在给左显施针,我悄然走去,打量床上的左显。
没有任何的变化,依然还是那样,枯槁无生气,一脸苍白。
我极难将眼前这病入膏肓的人,同梦境里面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联系到一块儿。
闫贤先生施完针,起身冲我一笑,说道:“田姑娘。”
“闫贤先生好。”
“无碍的,”他说道,“待少爷将梦中阵除掉,左七少爷很快便会醒。”
“嗯……”
我的目光看回左显。
他醒了,可是,沈云蓁那边,我至今还未见她。
我觉得在我睡着的这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沈云蓁一定来找过我数回,但她应该极不愿意在其他人面前露脸。
我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庄先生和邓和,想起庄先生好像特意来见我的,我说道:“庄先生,我们去院子里喝茶吗?”
虽然和他几乎没有话题可以聊,不知道说什么,但人家帮过我这么多回,我总得谢谢他。
他眉梢微扬,笑道:“好啊。”
我特意先去后厨,吩咐李管家多备点好吃的,但不是正餐。
李管家说好,不多时,送来一壶女儿红,还有一桌特产小吃,有麻辣牛肉片,芝麻卷,雪山梅,珍珠鸡肉块,玫瑰如意糕,鲜肉小花酪,翡翠油炸虾等。
“这般多,”庄先生淡笑,“可是老夫许久不曾吃这些了。”
“无妨的,”我说道,“庄先生想吃便吃,不想吃便不吃,我只是不知要如何答谢庄先生几次对我们的帮助。”
毕竟以他这样地位声望的人,他即便真的遇到什么麻烦,似乎也轮不到我帮他。
“小丫头言重了,”他笑笑,“举手之劳,且帮你们时,我并无所图。”
我也笑笑,不知说什么,抬手将他的酒盏满上。
他垂头看着酒,顿了顿,伸手拿起。
“花雕真是一种好酒,”他品了口,说道,“又名女儿红,状元红,听名字便令人心悦,小丫头最爱喝什么酒?”
“桂花酒,青梅酒,花雕酒,我都很喜欢,最喝不惯白酒。”
他淡淡一笑,说道:“我此生喝的最多的,却就是那白酒,曾有十年时间,我甚至以白酒为食,成日醉于其中。”
“为什么?”我一愣,“前辈遇到了不开心的事?”
“嗯,”他点头,看着我的眸光变得落寞,慢声说道,“我此生最挚爱的心爱之物,被孽畜偷走了。”
“寻不回了吗?”
他笑了笑,喝了口酒,淡声说道:“寻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快想不起多少个百年了。”
“那,有些遗憾。”我低声说道。
“还好,”他一笑,“我找到了。”
“真的?”我喜道,“寻了那么久,还能找到?”
“嗯。”他笑着点头。
“那着实是缘分呀,”我说道,“失而复得,还是失了好几百年的宝物,这真是天大的缘。”
“缘?”他哈哈笑了,看着我道,“这字太妙了,小丫头,你这一笑,眼睛亮亮的,水汪汪的,真好看。”
我被夸的脸红,摆摆手:“没有没有,一般好看。”
“哈哈哈……”
他拿起筷子,去夹了一个翡翠油炸虾,慢慢吃着,咽下后问道:“丫头,桌上这些小吃,你最爱哪道?”
我垂头看去,很难取舍,说道;“……只要是吃的,我都喜欢。”
“哈哈,但我听说,你最喜爱蜜豆糕?”
“嗯,因为我当年是个流浪的小孤女,师父捡走我后,给我买的第一样吃的便是蜜豆糕,我忘不掉那味道。”
他轻拢眉,说道:“苦了你了,小小年纪,便经历过这许多磨难。”
“也不苦的,”我认真说道,“更苦的那些孩子,她们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
他敛眸,轻叹点头:“你这丫头,真善良。”
我觉得,这并不叫善良,只是实话实说,善良的门槛还是定的高一些吧。
不过,提及年幼,总也有几分心酸。
我提起筷子,夹了片牛肉塞到嘴里。
目光注意到他一直盯着我看,我不太自在的抬眸看去。
他仍盯着,小声问道:“可辣?”
我顿然笑了,结果差点没被辣椒呛到。
我努力咽下去,舔了下唇瓣,说道:“庄先生竟不敢吃辣?”
他哈哈笑了下,没有接话,去夹其他吃的。
我看着他也夹起一片牛肉,往嘴中送去,脑中想到非常重要,我也非常关心的一个问题。
思量一阵,我终是低声问出口:“庄先生,我能冒昧问您一件事吗?”
“嗯?”他朝我看来,“小丫头想问什么?”
“您今年,多大了?”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