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杨修夷说道，“但是，沈云蓁死后身子确实与魂魄分离了，可是却彻底毫无牵系，那具身子与她再无相连之处，她感应不到。”
我拢眉，看向顾茂行消失的地方，说道：“难道，沈老先生做了什么。”
“我想是的。”
我若有所思道：“沈老先生早有预料顾茂行会有此打算，所以他不仅将所有能找到沈云织的方法都彻底斩断，还将沈云蓁死后的魂魄保护了起来，不让顾茂行用上这寻乡灯之术。”
“对，”杨修夷不疾不徐道，“凌霄珠需要沈云蓁和沈云织两个人的身子共同淬炼，只有一具沈云蓁完全不够，所以，顾茂行分离了沈云蓁的魂魄和身子，他想用沈云蓁的魂魄去做寻乡灯。但沈老先生却更绝，他直接斩断了沈云蓁魂魄与身子的牵系。但如此一来，他只要让沈云蓁去躲起来就已经可以了，何必再令她跑来要你为她找尸体，并要你找到行登宗门的净魂去冥盅？”
我心里起了不安，问道：“净魂去冥盅，它是做什么的？”
“你不知道？”
“嗯，沈云蓁亦不知，是沈钟鸣让她找的，应该在最后那两封信上会说。”
“净魂去冥盅，”杨修夷说道，“它多被用来净骨净根，属大善大灵之宝，可同时也能被用来挫骨扬灰。”
我愣愣道：“难道沈钟鸣是想让沈云蓁将自己的魂魄和尸骨一起用净魂去冥盅彻底毁掉？”
“你下得去手让沈云蓁魂飞魄散吗？”
我摇头。
“那就是了，只能她亲自来，”杨修夷低低道，“或许在沈老先生看来，只有彻底毁了沈云蓁的尸骨，才算万无一失。”
“如此说来，她也不过是沈钟鸣的一颗棋子……”我有些压抑的说道，“会不会是那最后两封信上告诉她的？”
“顾茂行不会什么都不做，”杨修夷话锋一转，“他手上一直有沈云蓁的尸体，你觉得他会怎么去牵系沈云蓁的魂魄？”
我想了想，说道：“方法很多，但沈老先生也会有相应之措。”
“所以……”杨修夷看着我。
我苦思，没能想出来。
他淡淡道：“《后宣·墨评册》有曰，音容，墨水所记。目眉，墨石定之。诈，墨水可软弱貌，乃随之，可令人自欺。”
“是墨！？”我恍然，不过很快，我又皱起眉头，“可是产墨石的山群很多啊。”
“沈老先生聪慧，绝对不止让你去左显梦中找他这么一个方法，可他为什么不惜残害左显的身子也要引你去？”杨修夷又转了话锋。
“你的意思是，他入左显的梦，除了让我找过去看到所有前因后果，还有其他用意？”
“这用意必然关键，让他不惜去损左显的阳寿，初九，对沈老先生而言，他最终想要阻止的是什么？”
是顾茂行夺取凌霄珠。
“莫非是诈术……”我前后思量，若有所思道，“沈钟鸣不知道顾茂行会将沈云蓁的尸体弄到哪里去，顾茂行也不知道沈钟鸣会将沈云蓁的鬼魄安置在哪。但是有个人日思夜想着沈云蓁，若借他的念想为引，造出沈云蓁的气息，大可令顾茂行受骗。”
“聪明，”杨修夷淡笑，“沈云蓁同你说过她醒来后在哪吗？”
我想了想，道：“好像是清规山，沈钟鸣也曾在那过。”
杨修夷敛眸，沉吟说道：“沈云蓁死于冬月，冬日萧寒，天狼明星，主掠夺，破之最佳为池秦星阵，左显的梦中阵应在清规山东南方向的产墨之山。”
“且不会离左府太远，”我喜道，“不然梦中阵难以根深！”
他一笑：“嗯。”
我心情终于变好，不过想想又觉得烦，说道：“你说这沈钟鸣，他为何不在石室里直接同我说呢，非得让我们推测？”
“你觉得呢？”杨修夷问道。
我皱眉：“……也是有原因的？”
“嗯，沈老先生没有那么多时间能让你将梦境看完。”
“我懂了，”我说道，“之前我未将梦境看完，便被他直接抓去石室了，他清楚一旦我入了梦中阵，一旦他出现，就能引起顾茂行的觉察，顾茂行迟早会找到左显的梦中阵。所以，他早便计划好，让我因为救左显，而再凭入魂香入一次阵，将梦境看完？”
“也许便是这样。”杨修夷说道。
“沈钟鸣将每一步都算进去了……”我喃喃道，“世上怎有这么可怕的人？而且，他似乎将你也算进来了。”
至少，没有杨修夷刚才一步步引导，我想不到那么多的。
“嗯，”杨修夷说道，“沈老先生的确聪慧，与他前世记忆无关，他本就是大能人，胸中自有宏图沟壑。”
“可惜，”我轻叹，“哪怕梦境终结，我也不知道沈云蓁的尸骨去了何处。”
“他抓你过去的那一处石室，我们可以去看看。”杨修夷说道。
“我不知道那个石室在哪，”我说道，“而且，顾茂行去过了，我怕有线索，顾茂行也会毁掉，说不定还会设陷阱给我们。”
“也说不定，他还会留下误导我们的线索。”
“你有此猜测，你还要去？”我讶异。
“嗯，”他淡淡道，“去看看也无妨，他会误导，我们便不会顺藤摸瓜么。”
“好吧，”我说道，“那走吧。”
那个石室在哪，我半点头绪都没有，不过杨修夷却胸有成竹，他带着我跃上一座高楼，迎风踏出。
不多时，我们落于一座占地极广的学院上，天色昏黄，寥寥书生秉烛坐在远处石林里摇头晃脑。
东边正大门外立着数十道高广牌楼，大门内是以白玉方石铺就的广场，正中一块高大的古拙孟石，上琢“大德”二字，正面朝天。
廊道纵横，庭院阑干，一览无余，在东北处有一方碧如翡翠的花池，一道白门洞开，门旁满地狼藉。
“真的在这！”我不可思议道，“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
“如何猜的？”
他看我一眼，淡淡一笑：“很简单，沈老先生没有要将石室设得多隐秘的必要，只要他一出现找你，顾茂行必能找到他。而相比较于沈府，他所任教过的书文大德学府更为开阔明朗，大气清华，这里也是他于沈府之外，最为熟悉之地。”
我点点头，认真道：“我确认沈钟鸣肯定一定绝对必然是将你算进来了……”
“走吧。”他笑道，牵住我的手。
白门里气栈昏暗，迈入之后，甬道反而稍稍有了光亮。
甬道尽头的石门外一片凌乱，砖石坍圮，地上有大片白色污痕，像是被太阳晒干了的浓痰。
杨修夷单膝蹲下，眉目认真的研究着。
我有意退开几步，托腮蹲在旁边。
大约我神情太过嫌弃，他横来一眼，淡淡道：“天下巫师入门所修便是不怕脏累，你这个样子被师兄看到，又得罚。”
“我不怕脏不怕累的时候多了去了，”我不服气道，“那次在徐官城，我们遇上了一个女鬼，她的尸体整个烂透了，脊骨还是我一个人挖的呢，”说完，我又补充，“是徒手！”
他微顿，又看我一眼，回过头去。
这神情……
我皱眉：“你什么意思。”
半响没有得到反应，我干脆不理了，继续托着腮帮子，继续远远看着那些“浓痰”。
“你这样，挺好的。”他忽的很轻的说道。
“好？”我看着他。
他望着地上的污痕，说道：“以后在我身边，这些事我来就行。”
“……”
我顿时不服气，蹲着往他身边走了几步，凑近去看。
他朝我看来，眉心轻拢。
我看他一眼，而后对地上的“浓痰”指指点点：“这些是干涸的唾液，不是动物的，也不是妖怪的，更像是……魔兽的。”
“能看出是什么种类的魔兽吗？”
我摇摇头。
我一共才见过几只魔兽嘛，真是的。
“来。”他牵起我。
我被他带着，迈过颓塌的废墟，干涸的唾液到处都是。
门里边昏暗一片，我四下看着，忽而一簇明光亮起，照亮了满室破乱。
碎为两半的书案残乱在地，一颗小红珠子耀着明光而起。
我抬头看着它，再有所感的看向杨修夷。
他凝视着这颗小珠子，忽而轻拢眉，那珠子登时一晃，转瞬就变作七颗一模一样的红色小珠。
我眨巴眼睛，颇觉好玩。
他侧过身，俊容浮着笑意，牵起我的手：“你看。”
我垂下头，一只滟紫蝴蝶忽的从我指尖开出，扑着翅膀飞了起来！
“哇！”我惊喜叫道。
下一瞬，更多的蝴蝶从浮空破出，翩翩而起，多彩艳丽，皆着莹芒之光，绚烂的绕着我们飞舞旋转。
我掩着嘴巴，欣喜的抬着头，想说这美得像个梦境，却发现这本来就是个梦境。
“喜欢么？”杨修夷笑道。
“你幻化的吗？”我看着他，“为什么是蝴蝶？”
“那你想要什么？”
“金银珠宝啊，不对，是金库银库，金山银山！或者，直接一条玉脉！”
这还用得着问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