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都快亥时三刻了,夜色很黑。
我随唐芊去到后院,她边走边跟我说,来的是左家的人,外面好几辆拉货的马车。
我大概猜到了什么,但等我出去后,见到外面的场景,我委实吓傻。
唐芊所描述的,是好几辆,但是我所见的,是好几十辆。
张先生一见到我,走来说道:“田姑娘。”
“张先生,”我说道,“这些土,辛苦张先生了。”
“不辛苦的,”他笑道,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来,递给我,“田姑娘,这个……我家少爷要我托你转交的。”
我伸手接来,心里轻叹了声。
上一次沈云蓁写过去的信,左显欣喜若狂,当即回信,但是沈云蓁连信都没有拆开,只问了我,左显有没有恨她,得知没有,便将这封信递还给我。
左显还特意托人带话,问我沈云蓁是不是出事了,我也干脆不回了。
“还有这个,”张先生又递来一个小册子,“这里的泥土,我们以序列编好,不敢保证所有的种类都齐全,但《土木论集》和《天地工书》上但凡有记载的,我们能寻的都寻来了。”
“有劳了,”我说道,“着实感谢。”
“不客气的。”张先生笑道。
我翻开册子,何止编号那么简单,名字,别称,详细介绍里习性,产地,包括适合种什么,全都有。
也许……对方把我当成了培养植物的爱好者?
我翻了几页,觉得没必要这么费心血的,我就是拿来给沈云蓁……躺着玩。
“对了,”张先生的声音这时稍微变低,“田姑娘,我来时刚得知了一个消息。”
“嗯?”我抬起头,“是什么?”
“蔡妇……她昨夜去沉湖了。”
“蔡诗诗?”
“嗯。”
我皱眉,半响,说道:“她,不是说就这个月要临盆了吗?”
“嗯,就快了,”张先生拢眉,“也许是听闻少爷将两个小少爷过继给别人了。”
“什么?”我讶然,“左显将她所生的那对双胞胎儿子给送了?”
“嗯,本是要送回蔡家,但是蔡家不要,少爷便过继给了左家在长明的一户远房,还有在崇州一户声望不错的书生,这两家的家境皆优渥,孩子虽没了左家的富贵,但至少衣食无忧。”
我抿唇,点了点头。
之前我还在想,蔡诗诗虽然被赶了回去,但是肚子里面还怀着一对龙凤,那孩子出生后,和左家的关系总是断不掉的。
结果,左显直接将她原先所送的双胞胎都拿去送人了……
我想说孩子毕竟是无辜的,但左显其实并未对这双胞胎如何,所寻得人家应该都是好人家。
而且,左显自己便命不久矣,他送孩子的行为,并没有任何问题。
可也许,便正是这个行为,拈灭了蔡诗诗心里面最后的希望。
·
张先生让人帮我将泥土送到后院空地上,暂时只能先凌乱堆着,积压成山,比一旁的房子还要大,还要高。
店里的人早就闻声赶来了,李管家特意要扈仆妇她们温些黄酒过去相赠。
等全部搬完,快子时了。
我带着书信和册子,还有蔡诗诗溺死的消息过去找沈云蓁。
她接过书信,垂眸望了会儿,抬眸看我:“月姑娘,他为何还要给我写信?”
“或者,你便看一下,回一下?”我说道。
“我该说的,在之前给他的那封信上,都已说清楚了,”她将信轻轻放在案牍上,“我,我还是不想看。”
“为什么呢?”我问。
沉默一阵,她拢眉道:“一寻到我的尸骨,我便去往生了,于人间不想再有任何恩怨纠葛,而且,他也没有必要因一个早早死去的人而有任何除了厌恶和憎恶之外的情绪波澜。”
“你想让他恨你?”
“恨总比眷恋不舍好,”她的眸光朝我看来,“我配不上他的喜爱。”
我没说话,他们感情的问题,该由他们自己解决。
最终,这封信,和左显之前的那封回信,沈云蓁都没看,被收在了我这。
她起身帮我将案上书册整理,说道:“我该告辞了,明夜再见。”
“嗯。”
她打开房门,几乎同时,一团白色毛绒绒的小球从她脚边钻了进来,是小短腿。
沈云蓁垂头看去,小短腿却抬头,从她龇牙咧嘴。
我忙说道:“小短腿!”
沈云蓁朝我看来,一笑:“都说万物有灵,连这只小雪狐都知道我是一个鬼魄。”
“不理它。”我说道。
她笑着点头,朝外走去。
小短腿同时跳到我身上来,我捏起它的耳朵:“瞧瞧你,像话吗?一排小牙牙,你冲谁龇呢。”
它挣开我,朝地上跳去,跑了几步,停下来回头看我。
我皱眉,不解看它。
它又朝前面跑去,又停下来,回头看我。
“你干嘛?”我问道。
它跑到门边,又回头看我。
我站起身,走去说道:“你要我跟着你?”
我才将门拉开一条小缝,它便一下子跑了出去,到台阶下后,又回头看我。
“好吧。”我说道,回身将门关上,朝它跟去。
这段时间,花戏雪成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小短腿便也跟着没了主人一样,有时候在店里瞎逛,有时候出去瞎逛,隔三差五见不到影。
我跟着它到墙边,它的腿太短了,翻墙很慢,我将它抱了回来:“到底何事?饿了我去给你找点肉,这般晚了,就不去了吧?”
它却执着挣开我,又要去爬墙。
我皱眉,心里面生出一股不安,难道……是花戏雪出事了?
眼看它爬墙爬的辛苦,仍执着在坚持,我将它再度拉回来,抱着它打开院子后门,朝外面走去。
一出来,它便自我怀里跳下,又往前跑。
我无奈跟上:“你等等!”
跟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它终于停下,是巷弄里一家还没有打烊的小酒馆。
我抬头看着酒馆,有些不解,它为什么带我来这。
随即,我就听到了烛司的声音:“这也没什么好吃嘛,还是生肉好吃!”
“哦,”卿萝说道,“那你去捕呗,反正我吃什么都一样。”
小短腿这时又快速跑入进去。
烛司朝它看去,兴奋叫道:“野味!”
话音刚顿,她有所感的朝我看来,一愣:“短命鬼?”
烛司也看了过来,说道:“初九?你怎么来了?”
我走入进去,说道:“你们怎么在这?”
“还不是玩够了想回来找你,但太晚了,我肚子饿呗!”烛司说道。
说完往四周张望:“欸?刚才那狐狸呢?”
我也去找小短腿,却发现她正在卿萝的脚边,趴在卿萝的腰上嗅啊嗅。
“小短腿!”我叫道,“干嘛呢!”
“能干嘛,”卿萝说道,自腰上拿下一个小袋子,“我这具身体是死的,又不能拉屎放屁,你还怕我有异味啊?肯定是这个。”
“……”
我伸手拿起小袋子,将袋子打开,一愣,里边全是泥土。
“你好端端的带着这个做什么?”我不解问道。
“哪里是好端端,”她摸出一把瓜子磕,说道,“你不觉得这个土熟悉吗?”
我嗅了嗅,除了一些潮湿味,似乎没什么其他气味,更别提让我熟悉。
“你们店里皆是这个味道啊。”她又道。
“我的店里?”我更迷惑了,“什么时候?”
“上次我们来找你的那次呗,”烛司捡了一个鸡腿啃,边啃边道,“你信她吧,她这魂魄干净精纯,万中无一,她对环境的敏感程度,要异于常人数万倍。”
我垂下头,又嗅了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