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理会它，我们继续赶路。
暮色彻底沉下，夕阳铺点山路，花木变得繁盛，远野连天色，寥寥长空清。
走到一个山坡时，呆毛又出现了：“主人！”
我无奈说道：“你喊上瘾了是不是。”
“我打不过它们，主人帮帮我！”它急切叫道。
“是什么？”杨修夷朝那边眺去。
“来了！”呆毛叫了声，“它们来了！”
而后“啪”的一声，消失无踪。
十几个红影攀着山壁飞快奔来，我定睛看去，是五灵血猴，体型庞大，看模样，都快要修炼出人形了。
“好大，”我说道，“从未见过这般大的五灵血猴。”
“我去吧。”杨修夷抽出匕首，在手里比了道光影。
我拉住他的手，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我在这等你。”
“好。”他回亲我。
这些五灵血猴虽然看似恐怖，但在杨修夷跟前，只能用来练手。
我在路边一块方石上坐下，看着来的越来越多的五灵血猴，再抬眸看向远处山坡上成片的老鼠，着实烦躁。
“啾！”
脸上被猛的亲了一口。
我大惊，扬手就要打它，它瞬息退了出去，站在我丈外，眼睛露着喜色：“主人！”
“你还亲我！”我怒道。
它走上前来，朝我靠近一些：“你不喜欢我亲你了吗。”
“谁是你的主人！”我气死了。
“就是你，”它过来拉我的手，“你是我的主人。”
我忙用力拍掉，力道很重，打的我的手都疼了。
它摔倒在地，泪眼朦胧的抬目望来，顿了顿，小胳膊小腿爬起来：“主人，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我抬手擦着脸，让自己平静下来，干巴巴问道：“别再亲我了。”
它扁着嘴巴，泫然欲泣，小爪子一下一下轻拽着身上的破旧白袄，像个弄丢了铜板的失落小童。
刚才那一巴掌打的确实很重，加之它这委屈模样，我心软了下去，说道：“你没事吧，手疼不疼？”
它呆呆的看我一眼，摇摇头。
“你叫什么？”
它想了想，说道：“呆毛。”
我讶异：“真叫呆毛？”
“不是的，主人叫我什么我就是什么。”
“那你原来呢？”
它皱眉，摇头：“忘了……”
“那，”我打量它，“你多大了？”
“也忘了……”
“那你是什么妖怪？”
“不知道……”
我轻叹，语声彻底软了下去：“那你爹娘呢？”
一只毛绒绒的爪子伸出，冲我弱弱一指，再朝山外的杨修夷指去。
我循目看去，杨修夷一身疏朗飒踏，周围躺满了血猴的尸体。
“别乱指，”我收回视线，没好气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说完一顿，我想起在那条峡谷里看到的情况，我心起不悦：“等下，我换个问题，你来这里多久了？”
若是有十年多，那说不定还吃过我族人的血肉。
“多久？”它垂下头掰着手指，“我不会算，但我是刚来的。”
“刚来？”我狐疑打量它，“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它的神情顿时变了，生气的说道：“我是来复仇的！”
“复仇？”
“对，”它来抓我的手，神情愤怒，龇牙说道，“主人，你得帮我一起复仇，我要把那些家伙全部吃掉！”
我忍不住伸手掀开它的嘴皮，看着它嘴皮下的小牙牙。
“就你这，你能吃谁啊。”我说道。
“就，就那些家伙，”它皱起眉头，“我想不起来他们是谁了，可是我感觉他们就住在这，我要把他们全部吃下去！”
说着，它又龇牙。
“可你都不知道是谁。”我说道。
它垂下头，顿了顿，走到我一旁乖顺坐下，两只爪子放在两条毛绒绒的腿上，缠在一起：“对，我想不起来了，我在想是不是自己找错地方了，因为我一个熟人都没有看到。可是我经常梦到的那个地方还在，我爬上去还能看到许多星星。可是那些人真的不在了，就那么几个魔奴，我还打不过他们。可是，可是那个人又没说错，我真的见到主人了，”它抬头看着我，“可是他又说我有很多主人。”
我被它的“可是可是”绕的晕头转向，完全听不懂它在说什么。
顿了下，我问道：“你看到那几个魔奴了？”
“嗯。”
“等等，”我说道，“你说的仇人，该不会是姓月吧？”
“月……”它看着我，“我不记得了。”
“那，你来这里都吃的什么？”
“吃树枝和……啊！”它忽的高兴的叫道，“有了！”
“有什么？”
“我想到那个石洞了，如果……”它的话音蓦然顿住，而后它摇摇头，有些心虚的看着我，“没，没什么……”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它。
“主人。”它又来抓我的手，被我嫌弃的推开。
“啪！”
它消失不见，下一瞬出现在我另一边边，拉住我的衣袖轻扯着：“主人，如果让你想起我，你一定会很喜欢我的。”
“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我说道。
“哎呀！”它忽然叫道，伸手指向前面，“主人你快看，好可怕！”
我忙抬头看去，手忽然被它抓住，紧跟着，耳边“啪”的一声，我就眨个眼的功夫，四周场景骤变。
我摔落在地，刺鼻腥味汹汹涌来，我第一反应是赶紧捂住嘴巴。
眼前红光缭绕，浊烟蔽目，是条狭长甬道。
“主人快跟我来！”呆毛拉我。
我一把推开它，怒道：“这里是哪！”
它爬起来拉我，焦急说道：“你过去看看就知道了，我带你过去，你便什么都能想起来了！”
“你骗我！”我再度推开它，说道，“你怎么能耍心眼呢！”
它呆呆的看着我，站了一会儿，转头走开。
“你去哪！”我叫道。
“我有点饿了，去吃东西。”它闷闷道。
“你先把我送回去啊！”
“我不能送你回去，”它脚步不停，语声坚定的说道，“我好不容易才把那个男人支走，他不让我跟主人在一起。”
“喂！”
它就真的走了，头也不回。
我咬牙，回头打量这地方，身后没路，两旁都是石壁，洞顶很矮，我一抬手就能触及。
我靠着石壁坐下，四下看着，时间缓慢过去，小半个时辰后，我忍无可忍的起身，朝呆毛离开的方向走去。
脚步很轻，我扶墙走的小心，甬道愈渐变宽，洞顶也次第高去，走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我绕过一堵高大的立石，眼前豁然开朗，我也随之傻眼。
溶洞宽阔空旷，我所站的是一个悬空的洞口石台，除此石台外，溶洞四面共有十余个。
而那些石台下，尸山血海，腥气潮湿，遍目骸骨。
我终于遇见了和我梦中场景所一致的地方，初杏山涧。
我皱眉，踩着一旁的石梯缓步走下，
血水涂地，肉骨残片无处不在，远处是片大湖，比我梦中所见还要宽大，湖中有方两丈来宽的玉台，湖水三色，玉台旁为蓝，再外是白，最外是红。
我的脚步声细细沙沙，踩过丰泽新鲜的血肉断指，经过死不瞑目的残尸破肢。
他们圆睁着眼睛，似乎在看我，又似乎不是。
洞中甬道无数，有些通风，呼呼而来，声声钻入我的头皮。
我不害怕，一点都不，可一想到娘亲曾立于此处，独自一人将我产下，我忍不住就红了眼眶。
新桑转榴火，复梦重微尘，我缘生此地，授魂此地，求因得果。
可先祖，你心性何等之狠，此人间炼狱，你如何忍心让你后世之人独守于此，孤寂伶俜，唯尸骨相陪？
“主人，你来了。”
呆毛站起来，抬头看着我。
它身边扔着两只血猴，被五花大绑着，嘴里塞满泥土草根，发不出声音，惊恐的望着我。
“什么时候抓的？”我问。
它搓着手，有些心虚：“前天。”
“你挺厉害的嘛，”我冷笑，“为什么骗我们说打不过？”
它垂下头：“呆毛不是故意撒谎的，谁让那个男人……”
它没说下去。
我看向一只血猴：“你吃它们？这是你的食物？”
“想吃来着，”它看了它们一眼，“但是主人说脏东西不能乱吃，所以我一直没碰，但是现在真的好饿……”
“你哪个主人说的？”
毛绒绒的爪子朝我指来：“就你一个。”
“我没说过这话。”我说道。
“主人，你去那湖心里，”呆毛朝后面指去，“那里很好玩的，你去看看。”
我看向湖心石台，这呆毛看似笨笨傻傻，心眼一点都不少，我去才怪。
不过这湖水……
我皱眉，抬脚走去。
湖水粘稠，像是血，又不太像，湖风徐徐，轻柔如柳，湖面微泛涟漪，最远处的湖水最清澈明净，湖中心的石台白雪如玉，不是普通石头。
说来奇怪，这样一个可怖阴森之地，我的心却越来越平静。
“主人，”呆毛在我身边出现，期盼的问道，“你想起什么了吗。”
我本不想理它，但没能忍住，轻声说道：“我想到一个词，以前老觉得别扭。”
“什么词？”
“洗尽铅华。”
“哦，”它低低道，“我听不懂……”
“如果有一天，我实在没有找到除掉我浊气的办法，”我说道，抬眸看着四周，“那我想回到这里，我似乎就该属于这里。”
“我不！”它忽然一把握住我的手臂，大怒，“谁敢让主人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