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冰凉,迎面吹来,我沿着长街缓步,心情没有办法平息。
眼眶酸涩,但我一直在忍,不准自己哭。
这也许就是清婵的目的,让我听到这个故事,让我备受煎熬。
杨修夷以前对我说过,攻敌之道,乱心为第一要。
所以,我不能乱,不能受影响。
眼下,该是湘竹所说的那些事需得警惕重视才是。
好在这里便是珝州,永城离缦山城不远,不知缦山城上的长老仙师们有没有听闻南州之事。不过不论有无,我今夜都得给他们写一封信才可。
“哎呀,你别跑啊!”奶声奶气的童音忽的响起。
我回过头去,一颗小球咕噜咕噜滚到我脚边,一个小女孩着急跑来。
我弯腰将绑着彩带的小球捡起,走去递给她。
小女孩伸手接过,冲我一笑,就要开口说话,一只修长洁白的手搭在她肩上,一个年轻男子对我淡笑:“多谢姑娘。”
声音清冽润和,很好听,他与我差不多高的个子,面容清秀,淡淡霭光下,笑得温和有礼,腰下悬着一块小牌,上刻“丁若”。
小女孩讶异抬头,问他:“她是姑娘?”
“是啊,”男子垂首看着她,柔声说道,“你该叫姐姐。”
“她不是男的吗?”
“你看她否认了吗?”男子笑眯眯的说道。
小女孩点点头,看着我说道:“谢谢姐姐。”
“不客气。”我回道。
“好了,”男子对她说道,“你去玩吧,哥哥改日再来找你哦。”
“好!”小女孩弯唇笑开,转身走了。
我看着小女孩的身影跑远,收回视线,朝男子看去。
他垂眸看着我挂在腰上的桐木小牌,说道:“赵家的?”
我没想到这牌子这么有用,我才戴上,便将人引来。
又也许,是十巫在此活动密集,所以能被我轻易就遇见?
不过,这个“丁若”,不知会不会与丁若元有关。
“你叫什么?”男子说道。
我想了想,说道:“赵灵典。”
我不擅取名,本想叫赵六赵四算了,但怕取的太简单,容易遇上重名,且万一重名还跟他认识,我就惨了。
所以,干脆便取了《巫灵典》这本书的名字。
他点头,说道:“我单名观,丁若观。”
我不知说什么,淡淡道:“哦……”
“怎么,”他双手抄胸,饶有兴致的看着我,“怕我吃了你?”
“你吃人吗?”我反问。
他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唇,说道:“你一个人来的?赵家其他人呢?”
“我跟他们失散了,”我面不改色的说道,“昨夜在城外遇上一大队流民,给冲散了。”
“如此说来,眼下你是一个人?”
我点点头。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说道:“行吧,跟来。”
说完,他朝主道走去。
我跟上去,说道:“要去哪里?”
他头也不回:“你来了正好,我缺个人手帮我办事。”
“办事?”
“少说话,跟上来。”他淡淡道。
我拢眉,这神气模样,着实讨厌。
不过眼下,还是跟上去看看吧。
灯火满城,不过街上人并不多,大概跟入冬了有关,挺冷清的。
我们走了大约百来步,他忽的问道:“你是赵家哪一支的?”
我面淡无波的看他一眼,没有回答。
“不说话?”他挑眉。
“一边让我少说话,一边又让我开口,”我嗤声,“你这傲慢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赵家是小族,你丁若家才是兴旺的那一支呢。”
他脚步一顿,眸色变得阴鸷,冷冷看着我:“你可知你说的是什么话?”
我轻蔑的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朝前面走去。
天色越来越晚,街上的人亦越来越少。
丁若观没有再同我说话,我也没吱声。
四周渐渐僻静,寒鸦掠过高枝,初开的梅蕊微散清香。
我跟着他走入一条烟火俱寂的小巷,他推开一道破败院门,一股朽味迎面而来。
我伸手在鼻前挥着,说道:“这是哪。”
他没作声,进到院子里,撩开成团成团的蛛网,随意抛扔在地。
我没跟进去,站在门口。
他冷冷道:“进来。”
我抬眸望了圈,附近都是些破旧矮房,想来这片地方也没多少人住了。
“进来。”他朝我看来,语气不悦,不容余地。
我想了想,不想多事,踩着那些蛛网跟了进去。
他先进去屋里,随身带着蜡烛,点燃之后以蜡油立在桌上。
两室连居的小屋,一旁是卧房,一旁是厨室,他在卧房的土墙壁上敲了敲,而后伸掌贴在上面,神思微凝,淡紫芒光微聚于他掌心之下,墙上的泥石缓缓落下,露出一道暗门来。
他自袖中摸出一颗夜光珠,幽光下,暗门里除了土墙石块,还有数具夹于其中的骷髅,白森森的,不知道在里边埋了多久。
我看了圈,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这颗夜光珠上。
我所见过的夜光珠,大多数光线其实不怎么亮,只能勉强照路而已。
他手中这一颗,虽比不上烛火,更比不上中天露,但是在我平生所见的夜光珠里,已经很亮了。
他侧眸看我一眼,淡淡道:“跟上。”
语毕,他先矮身钻进暗门里。
我并不是很想进去,见他头也不回,我沉了口气,拾起桌上的蜡烛,跟着走了进去。
墙洞里狭长幽冷,是条下倾的斜道,丁若观步伐较快,背影已在二十步外了。
“你最好快点,”他忽的开口说道,“若明日水位不对,又得在这多等一天了。”
声音在甬道中带着回音,深旷空灵。
“什么水位?”我问。
“你不知道?”他反问。
我皱眉,没接话。
安静一阵,他又说道:“看来,你是连这个暗道都不知道的,赵家那些主事的居然没告诉你们。”
“……”
我不由心虚,干脆继续沉默。
“他们让你们来永城送死,却连这样简单的逃生之路都不告诉你们,我猜,知道这些暗道的人,恐怕只有他们自己了。”
我朝他的背影看去,略略松了口气,说道:“他们的确没对我说过。”
说着,我回头看向下来的砖墙,说道:“上边那几具白骨是住在这里的人吗?”
“一家四口,倒霉鬼罢了,碰上地道刚好挖到了这。”
“就,就把人杀了?”我不由说道。
他停下脚步,回头朝我看来。
隔得太远,光线太暗,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怎么?”我说道。
他冷冷一笑:“杀人不一定要理由,有人非杀不可,而有一些人,仅仅就是我看他不顺眼,恰又有杀他的能力,我想杀便杀。”
我也冷笑:“照你之说,世道岂不大乱。”
“咱们要乱的,不就是这世道吗?”他好笑道,“看你便知还年轻,又是个女人,趁现在来得及,你收一收那些不必要的恻隐,省得以后误了大事。”
“那你想没想过,”我说道,“若是也有人看你不顺眼,而实力又远在你之上,你该如何是好?”
他朝前走去,淡淡道:“技不如人,死就死呗。”
“说的轻巧,”我继续跟上去,“刀子到你脖子前时,看你哭是不哭。”
“废话别太多了,”他声音变冷,“老实跟上。”
“你还没说水位是什么呢。”我说道。
他没回答,安静在前面走着,似是不愿再理我。
不理就不理,我也没兴趣开口,但哪次不是他先废话的。
甬道狭小,越往下边,越阴暗潮湿,土墙上渗着不少水,偶尔还有老鼠吱吱叫着。
我举着蜡烛跟在后面,神识渐渐捕捉到一丝戾气,极其让人不适的那一种。
等又走了大约一百来步,孔教稍微宽阔,路旁出现了六个酒瓮。
它们排成一排,颜色古沉,略显老旧,上面的符印我虽从未用过,却一点都不会陌生。
阴阳鬼行谱,养鬼魄用的,而且看酒瓮色泽,这里面的鬼魄戾气极重。
我走过去,沾了点盖子上的嗔须粉和乌光,手指轻搓了下。
封坛最多不超过三个月,也就是说,至少三个月前,还有人来过这,给这些鬼魄送了新鲜的人心。
是十巫养在这的?
“你怎么慢慢吞吞的,就不能快点?”丁若观远远叫道。
我看了这些酒瓮一眼,说道:“来了。”
速度仍是原来的速度,不紧不慢,因为我并不想和这个人太靠近,怕自己无意间又暴露出什么。
甬道很长,走了足足两个时辰,尽头出现长长的土坡,隐隐传来水声。
森寒的风从洞口灌来,我忍着寒意,攀着湿冷的土砖爬了上去。
一旁有条大溪流,从高处急急淌下,下坡是长河,河水宽浅,河中稀疏长着水草。
丁若观在河边掬了捧水啜饮,抬手抹了抹下巴,忽的一顿,烦躁的抬头朝我看来。
“怎么?”我站在上坡看着他,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说道,“赶不上水位了么?”
“赶上了。”他冷声道。
“哦,”我抓着高及至腰的野草走下去,说道,“那现在要做什么?”
“你是打哪来的?”他忽的问道。
我一顿,神色未变,平静问道:“什么?”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他说道,“你自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