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目都变狰狞了，可见气的不轻。
我浑然不在乎，说道：“你还是好自为之吧。”说完牵着马儿离开。
我走出去很远，他都没动。
虽然我没回头，但感觉得到他的目光正在剜着我。
很气，又拿我没办法。
那便气着吧。
我去的方向是靠海那一边，高山上下来后，视线里便看不到海了，毕竟隔着整整两座村子，几百户人家。
但海风的劲烈依然能够感受到，滚滚拍着岩礁的浪涛亦在咆哮。
我寻了个平坦空旷的山脚，把马儿安置好后，在一旁的泥地上，以树枝描画，将高山上所见的地形大致画出。
这片平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挤挤挨挨，因而房屋相对而言，便很密集。
救一两个人，我可以办到，但是要救全部，难度太大。
以及最恼人的是，我不能杀人。
倒不是说我想去大开杀戒，而是，万一不得已，非得你死我活，那我怎么办。
我甚至连绝杀用的巫术暗阵都不可以设。
花了差不多小半盏茶的功夫，我将地形和所要使用的巫阵都规划好，而后起身去设阵。
忙至一半，天空传来动静，我回头看去，
数十个黑色暗影自海面上而来，双翅大张，于空中长啸。
我皱眉，是应龙。
应该不算是多纯正的应龙，体型不及烛司大，长也只约十丈，耳廓状如鲛鳞，色如着彩，身上的龙鳞即便在这样昏暗的天光下看去仍毛糙无比，不见一丝光滑。
半龙半鲛，是为曲魉，且岁数不大，可它们的灵气……却很强烈。
它们没有落下，只是在那边玩，整个天地都被它们占据。
远处那些篝火旁的巫师们对它们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就一两个人抬头，淡淡看去一眼。
也许这已是日常，不然不会习惯成这样。
我收回目光，现在可见，真正麻烦的事情，可能是对付这些曲魉。
着实奇怪，我们在今年年初交过手，那时他们的灵息远不如现在，这一年不知发生了什么。
而我，一个人同十巫这些长老们相抗都未必能成，再加上这些曲魉，我……打得过吗？
算了，不论如何，身前这些阵法，还是得设完。
余下两个时辰，我奔波在整个山头。
篝火那边的人渐渐散了，天上应龙还没玩累，其中几只从小玩小闹到玩疯，现在打了起来。
虽不是你死我活的打法，但动静也足够大，那些双翅展开，在皎洁月色下汇成乌云，稍一撕咬扑腾，大地都起风。
我将所有阵法设完，悄然下山，它们还在继续，一只应龙吃亏不少，忽的张嘴冲同伴愤恨怒吼。
到底这些都是小童，如此心性也不奇怪，只是下面那些睡觉的人，怕是没一个能睡着。
我无声潜在黑夜里，双耳辩位，忽的，有所感的朝山下看去，遥遥看到了丁若观的身影。
他站在第二个村子的村西一条河道旁，正四下张望，模样愤怒。
村西这边的房子并不多，只有三十来户，但很密集，将他的身影掩藏的很好。
而随着我往前走去的角度，他发现并不是一个人，他身旁还站着一对男女。
男子身形高大，怀中抱剑，五官隐于斗笠下，看不真切。
女子一身玄袍，端手垂袖，五官扁平，肤色灰白。
她的肤色，以及这个站姿让我迅速想到了一个人，哪怕五官容貌和身材全然不同。
我皱眉，悄然朝他们走去，所有的神识和注意力，全放在他们身上。
“……我刚才去问了，”那个男子说道，“这里那些姓赵的，都说不认识这个赵灵典，虽然赵家人多，但我可以确定，真的没有这个人。”
“所以，我果然被她骗了！”丁若观咬牙说道。
“还有九头蛇妖之心，”女子说道，声音异常粗哑，“我方才去问了，根本没有此事。十巫未曾捕获过九头蛇妖，若真的有，那必是天大的动静，而能压得下这样动静的，该是朝廷，而不是这些在野的十巫。”
“你是何意？”丁若观转头朝她看去，“你在嘲笑我，笑我这样的当也会上？”
“我没有。”女子看着他说道，语声不卑不亢。
相比较之下，那个剑客的态度要显得尊敬很多：“还是想想此女为何要这样做吧，她的目的何在。”
“会不会，这个赵灵典就是田初九本人？”女子说道。
丁若观皱眉：“你是这样想的？”
“她狡猾阴险，诡计多端，是她也不奇怪。”
“尊上，”剑客说道，“你们是在何处遇见的？”
尊上二字，让我的眼眸瞬间一凛，我定定看向丁若观。
想过他会是万珠界的人，但我没想到他这般有来头。
他这身份，比丁若元还要高。
剑客所问的，丁若观没有回答，陷入思索。
我沉了口气，意外太多，皆在我的设想之外，现在局面变成这样，我已不好利用丁若观了。
干脆，先下手为强？
想着，我的目光朝空中看去，很快选中一条处于弱势的应龙。
这些应龙皆在互相攻击，这条应龙同时被另外两条龙咬着，处境略惨。
我眼眸微凝，它骤然间被我拉扯而下，朝着丁若观他们所在的方向砸去。
轰然一声巨响，应龙砸入河道，大地一颤，河边大树摧折，河水激向了屋宇。
丁若观他们反应较快，已在那之前仓促避开。
但移动的活物，岂能那么容易逃脱其他应龙的目光。
其他应龙垂首望去。
我又选中一条应龙，将它迅疾拉下。
它来不及相抗，被我拽入大地，同样砸向丁若观所在。
其他应龙终于没有再发愣，那些才入睡没多久的十巫们纷纷出来。
“他！”我站在山上，伸手指向丁若观，高声叫道，“此人假冒丁若一族，实则乃万珠界尊上，乃灭我们亲人之人！他偷偷到此，想要坏我们的计划，再害死我们的族人！想想灭家亡族之仇！绝不可轻饶他！”
“田初九！”那女子上前一步，高声怒道，“可是你？！”
我没理会，转身便跑。
耳朵听到丁若观追来的动静，但是被其他人拦下。
空中亦有应龙朝我追来，但它过不来的，在我所在的山腰和村庄之间的山野上，我早就设了行路障法，若要过来，得迷路上小半个时辰，除非那些十巫及时发现，强行破阵。
海风极大，我用尽全力在跑，寒冷夜风灌入我喉中，委实难受。
跑出去很久，我寻了个地方坐下，大口喘气，耳边动静嘈杂，山下已被我搅的彻底大乱。
其实现在还早，湘竹说的是二十五号，我还有许多时间。
以及，我当初想要来此的目的，也并不是为了湘竹，只是在路过永城时，刚好和她碰见了而已。
甚至可以这么说，救人于我，只是顺便。
虽然这话说的很凉薄，且我也真的不会不管那些人，但我着实不愿束手束脚，如鱼得水才是畅快。
“赵灵典！”丁若观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抬头朝空中望去。
他立在一条应龙的龙背上，于高空俯瞰四野。
应龙很暴躁，但没半点用，被他控制的死死的，哪怕翻腾倒游，也没能将他摆脱，甚至他说话的语声都没有丝毫紊乱。
“赵灵典！”丁若观又怒道，“或者我应该叫你一声田初九？！”
风很大，他站得笔直，衣衫迎风瑟瑟，面孔光洁，没有丁点负伤。
这些十巫……可真没用，不仅没能伤他丝毫，反而让他御龙而走。
“你给我出来！！”他朝大地怒吼。
我收回视线，并不想理会。
垂头瞬间，余光看到数道光矢如匕首一般，朝他射去。
我又抬起头朝他看去，看来那些十巫腾出手，赶来对付他了。
应龙快速避开，冲人间大吼。
丁若观在龙身上不动如山，怒道：“田初九，你若不出来，我直接把这座山给移平！”
我不为所动。
我有多讨厌他，那些十巫们便也有多少，轮不到我去跟他吵。
又有光矢而去，应龙越发暴躁，一方面要躲避十巫的攻击，一方面要甩掉丁若观。
我的视野受阻，看不到那些十巫，但神识所捕捉到的动静，越来越多人赶出，数个村庄，几百户屋舍，一片嘈乱。
同时，还有许多婴儿的哭声。
那些哭声从我将应龙从空中拽落下来，引发颤动之后便响起了，现在变得更吵。
我想了想，起身悄然往前面走去，回到我跑上来的山坡。
丁若观被那些十巫缠住了，不仅仅是他们三人，十巫里面竟还有不少他的人手潜伏其中，如今全都站了出来。
双方所出皆是杀招，光阵混乱，厮杀激烈，短短功夫，已有数十条鲜活生命。
我离的很远，与他们的距离不止一里，但我若想动手做点什么，也是简单的。
好几次我都忍不住，不过忍了下来。
帮十巫，偷袭完丁若观，十巫不会放过我，且我想救人更不容易。
帮丁若观，对付完十巫，他估计要来搜山了。
眼下局面，对我来说再好不过。
“田初九！”粗哑女声忽然响起。
我微顿，回过头去。
玄衣女子立在山坡下，灰白色的目光冰冷的看着我。
夜风吹起我的衣衫，我居高临下回望她，淡淡道：“清婵。”
“看你气色，你过的很不如意吧。”她说道。
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两个月几乎都在赶路，风餐露宿，兴许又瘦了回去。
“你这一年去了异界？”我说道，“否则，以你对我的关注程度，哪会不知我在京城过的如何潇洒。”
“杨家岂能容你？”她寒声说道。
“好笑，”我嗤声，“杨家容不容我，和我在不在京城有何关系，我不吃杨家的，不住杨家的，杨家没对我说什么，倒是你在这里狐假虎威了起来？”
她神色愈渐愠怒，一字一顿说道：“贱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