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它,不知道说什么。
它急的快哭了,看向杨修夷:“你替我说几句话,不可以让主人赶我走的。”
“行了行了,”师公的声音这时响起,他自院外走来说道,“或许是个误会。”
“对的!”呆毛叫道,“就是误会!”
木臣看向师公,说道:“可是……”
“毁墓之罪该罚,可罚也罚过了,你们这一路下来折腾它的还少吗?”师公说道。
“可是,它绝对不是好人!”木萦说道。
“如此呆头呆脑的可爱模样,哪里像是坏人。”师公看向呆毛,笑着说道。
“对,呆毛不是坏人!”呆毛一脸气愤的叫道。
“来。”师公冲它招手。
呆毛“啪”的一声消失,下一瞬,“啪”的出现在师公脚边,抱着师公把脑袋开心的蹭在他掌下。
我托起腮帮子,感觉自己像是个局外人,看着呆毛那傻乎乎的模样,说不出是喜是厌。
师公朝我和杨修夷看来,顿了下,说道:“修夷,考虑的如何了。”
我微愣,转眸看向杨修夷。
他也朝我看来,黑眸平静清幽。
“考虑什么?”我小声问道。
他没有回答,看向师公,说道:“我意不变。”
师公长眉轻皱,淡淡道:“你随我来。”
杨修夷站起身子。
我忙伸手拉住他:“什么事呀。”
“并无大事,”师公说道,“九儿,你先回去睡觉。”
“你先去睡觉,”杨修夷垂眸看我,柔声说道,“我很快回来。”
我抿唇,松开了手。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我总觉得师公要说的事情同我有关。
“姑娘。”唐芊不知何时来的,在我后边轻轻叫道。
我回头看她:“嗯?”
“去听听看吧,”她看向师公和杨修夷消失的方向,轻笑说道,“悄悄过去,没人能发现的。”
我不由也笑,说道:“那你替我保密。”
“我定是站在姑娘这边的呀,”她笑道,伸出手指在唇前,贼兮兮道,“绝对不说。”
“够意思!”我笑道,起身朝院外走去,顺便同木臣他们说了一声。
神识捕捉不到杨修夷和师公,我找了一圈,最后在海边找到他们。
我悄悄躲在斜坡背风处,他们立在坡下的小沙礁上,我能看到他们的侧容。
海浪滚滚而来,扬起许多尘埃,远空的月色落在他们柔软飞扬的发上和衣上,似披了一层清浅冰冷的玉影。
走近一些,终于听到师公的声音,正在……斥责杨修夷。
“……今年你险些丧命于那,所受教训怎么记不到心上?眼下你同我说会冷静,但你心有多忧我岂会不知,旦入绝望之地,何谈明判之力?谨记?你拿什么去谨记?”
丧命一词,让我心弦一紧,愣愣看着他们。
杨修夷语声冰冷:“此次我陪她同去,我自当谨慎,自有理智,自会自律,否则我拿什么护她?”
师公冷笑出声,摇头说道:“三岁小儿尚且明白以卵击石是为愚蠢,你若有理智又岂会不知,修夷,为师自小寄你厚望,你为何偏要困囿于男女之事,难道非要让为师令九儿来劝你?”
“师父!”杨修夷声音微怒。
师公朝海面望去,长叹说道:“为师何尝不心疼九儿,但天之将倾,妖魔乱道,我们与他们终有一战,你……便确认你真能寻到破解浊气之法?”
我攥紧衣袖,海风越来越大,吹得我脸颊生疼。
杨修夷薄唇紧抿,星辰大海之间,他的肤色白皙若雪,极不真切。
良久,他沉声说道:“这么多年了,您该明白初九在我心中有多重要。”
师公双手负后,摇头:“可她虚妄太多,执念太多,她身上之仇,你觉得当真能报吗?修夷,你若执意如此,我不如令玉尊将她强行带回山上,她未必会不依。”
“别再为难她了!”杨修夷怒道,“你们为何非得逼她?”
师公别头,看向另一侧。
沉默一阵,杨修夷声音恢复清冷,缓缓道:“便是虚妄,又如何?于她而言,若连虚妄都没有了,那才是可怕。我明白她有多痛和多恨,从今而后,无论哪里,我都要陪她去。”
我垂下头,眼眶颇觉酸涩,用尽力气才能压下心底翻涌的酸痛和悲戚。
师公回眸看他,顿了下,说道:“九儿仗着身体可以自愈,甚少惜命,自小到大从不将身体当一回事,并且,她还是个巫师。为师问你,若有一日,她被逼急,以巫师之念,她如果也同今夜我们所见的那两个长老那般,以自身为引,要与对手同归于尽,你如何做?”
杨修夷双眉微拢:“拦她。”
“拦不住呢?”
“我可以。”
“如若拦不住呢?”
“我会拦住!”
“可万一呢!”师公沉声喝道,“你是陪她一起死,还是看着她去死?以你之性,你只会追上去,追入虎口,然后与人头破血流,死战到底!”
师公鲜少发怒,亦少有这般激动。
杨修夷长眉轻拢,看向远处海线:“如若我这么没用,只能眼睁睁看心上之人去送死,你又为何要对我寄予厚望,若我连她都护不住,你还指望我去护这天地山河。”
“万事无绝对,百密尚有一疏。”
杨修夷摇头:“我若不陪她,我便连拦的机会都没了。”
师公闭了闭眼,沉了一口气,看着他说道:“你去意已决?”
“不改。”
师公长叹:“痴儿。”
半响,杨修夷说道:“师父,你曾说过,坚卓之志非由人天生,而需从艰险世事中磨砺而出。我生来锦衣荣华,不知贫穷饥寒,亦未尝过迫于强权求助无门之境。自我明事下山,我所见之人千人一面,他们皆以礼待我,而非以心。或曲意逢迎,或媚骨阿谀,或面上客套,实则避我三尺。我知他们并非尽数心怀揣测或故意而为,只是太过惧我敬我。寻常百姓因我世家子弟,世家子弟因我传闻过奇,这人间之道,从我出生那一刻便注定我行之无碍。此番去异界,便当是磨炼。”
“你说这么多,无非还是想陪那丫头。”师父淡声说道。
“是,”杨修夷语声坚定,“有她所在,人间便不会无味。她若不在,万物于我索然,岁月于我枯活,浮生起落再甚,与我何干。”
师公侧过头来,朝他看去。
杨修夷不躲不闪,黑眸平沉。
我的眼泪滚落了下来,滑入唇缝,自下巴淌落。
我抬手轻轻擦掉,却哭的更甚,非我所能忍。
良久,师公说道:“那你便去吧,切记保护好我望云山这辈分最小的弟子。”
“徒儿定会护她周全。”
“你也得活着回来。”
“嗯。”
“那回去吧,”师公说道,“不过回去之间,你先去见一趟颂竹道人,他有话同你说。”
“颂竹道人?”
“对。”
杨修夷轻拢眉,点点头:“好。”
天上星辰渐稀,最东边已出现淡淡云霞。
杨修夷告退离开,估算他走的差不多远了,我也转身往原路返去。
才进入小丛林,耳旁风声一啸,我立时回头,是师公。
我刹那变得局促,不自然的后退一步:“师,师公……”
他轻叹,说道:“都听到了么?”
我尴尬的像钻进地洞里去,如果现在能立马被我找到一个。
“是我安排唐芊让你来的,”他淡淡道,“颂竹道人那边,我也事先打好了招呼。”
我一愣,抬眸看他,一时不知他用意何在。
“所以师公是何意,”我说道,“让我去劝他留下,还是……”
“我岂会不同意他走,凡成大事,识为主,才为铺,他惯来喜静,不似你师父那般,有颗云游之心,所以他想去异界,我自是欣然,便当是让他去游历,增长见识,这并无不妥。且我们当世的大家或者散修,其实早便与异界颇有往来了。”
我起了困惑:“那师公为何还要……”
“是因为你,”他拢眉,肃容看着我,“你可以劝他留下,也可以同意他走,但只要你点头,愿意让他陪你,那么你便不是一个人在行动,需得为自己的同伴担起责任,切勿再同在月家村那般,任性而为。”
我抿唇,点了下头:“知道了,师公。”
“那便去吧,天地太大,人间太小,切记笃实行道,秉守本心。”
“嗯。”
回去后,杨修夷还未回来。
天已经快亮了,我简单洗漱后,准备入睡,终于听到他回来的动静。
我起身去开门,恰好见到他抬手,正准备敲门。
渔村的石屋矮小古旧,他身形高大清瘦,身影笔挺,将房门变得有些拥堵。
四目相接,忽的相顾无言。
他的眼眸漆黑澄亮,似一场渐沉风露,无声淌过天地,宁静安和。
“唐芊说你没吃东西,”他先打破沉默,“不饿么?”
我轻轻摇头,不知说什么。
“困了?”他又道。
我仍摇头。
顿了下,我说道:“明日黄昏,我便想离开。”
他微皱眉:“去异界?”
“嗯。”
“我陪你。”他说道。
屋里狭窄昏暗,幽微烛火将他的清俊眉宇添了层月夜亭水般的清冷柔光。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好。”
他长眉微不可见的扬起,反倒是露出一丝讶然,也许因为我答应的太快。
我弯唇笑道:“杨修夷,你有陪我共赴汤火之心,我又怎能失了容你,伴你,共历艰难之勇?”
他深深看着我,眉眼专注,唇角渐渐浮起莞尔。
“说到做到,不可收回。”他说道。
“我困了,”我笑着说道,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你也去休息,待我睡醒,我去找你。”
“好,”他垂首在我额头上回亲,柔声说道,“我等你找我。”
回到床上,矮窗外日头渐亮,但因为房中构造不易纳光,且未上漆色,四面一片黝黑,所以,屋内仍很黯淡。
我侧卧着,看着那些光,睡意并不是很浓,忽然想起很多往事。
我自小痴傻蠢笨,当师公教杨修夷家国天下时,我只为自己该如何完成今日师尊交代的作业而焦头烂额。
长大一些后,我满心只想找到父母,入世随俗,过最简单的临窗望街,暮踏夕阳河道的平淡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