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不止杨修夷,师公也在。
双方交战之处,在我那日所见的燃着篝火的平野山脚下。
那些村民被放出,呈遍野之势朝沙滩奔来。
杨修夷将我留下,喊来唐芊陪我,还特意让唐芊带着小药箱来。
马儿的伤势的确严重,唐芊扒开它伤口时,它痛的呜呜叫,心疼的我泪花都出来了。
“没事的,”唐芊低低说道,“姑娘莫怕,治得好的。”
我点点头,抬手去抚马儿的脖子。
“这些时日,姑娘过的可好?”唐芊看着我,又说道,“我看姑娘的脸颊,可又消瘦下去了呢。”
“还可以的,”我回道,“主要是赶路给累的,不用担心我,倒是你,你也瘦了。”
她轻轻一笑,看回马儿的小腹,从小药箱里取出药瓶。
我动了下唇瓣,想问她我离开后,杨修夷过得如何,但又不想打扰她,便没再说话,让她专注处理伤口。
海风被我隔绝在涤尘阵外,那些村民都在东北方向的沙滩上,离我们这里至少一百丈距离。
而那道界门,就在我们南边十丈外。
我抬头看向它,着实想知道,从这里迈过去后,另外一边会是什么。
顿了顿,我跟唐芊说了声,起身朝那边走去。
海潮卷着浪花,四处飞溅,界门里同样有风,但跟海风不太一样,这里面的风,让我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森寒。
而且越往前面,越发觉得有一股力量在吸引我,像是随时会伸出一只手来,忽然将我往里面拽去。
我在界门三丈外停步,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它。
里面什么都没有,似乎只是一张稀薄的纸,因为我的视线穿过界门所在,仍是这边海滩的一景一物。
忽然……就很想走过去,想看看会出现在哪里。
而且在这里站的越久,这样的感觉便越强烈,能让我着魔一般。
“姑娘!”唐芊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回过头去。
“伤口清理完了,”她看着我,“但是撕裂的很严重,需得缝上,你来帮我一把,我怕马儿乱动。”
我回头又看一眼这道界门,点了点头,抬脚朝唐芊走去。
她已拿了针线和蜡烛出来,我过去后坐下,伸手抱着马儿,看着她熟练处理伤口,我的心思却全都在界门那边。
等这里的一切结束,我得向师公好好问一问界门打开的方法了。
一个时辰后,天上启明星隐现,楚钦和一个暗人来寻我们。
马儿还站得起来,但是行动很慢,我和唐芊小心牵着它,跟在楚钦和暗人身后,去了一座院宅。
村中灯火通明,我们去的这个院宅,已被人收拾妥当和干净了。
大门口站着五个高大健壮的妇人,一见到我,忙朝我迎来,抹着泪同我道谢,并说粮食都抢回来了,等下就去给我做饭。
看她们手背和身上都还有不少伤口,我摇头婉拒了,让她们先回去休息。
小院古旧干净,我将马儿照料好后,实在太困,在院中石桌旁坐下。
最后困得不行,我趴在石桌上昏昏欲睡。
不知过去多久,耳边听到唐芊端着烧好的热粥出来,在台阶上轻轻说道:“姑娘?”
我强打起精神,抬起头来。
“姑娘困了,便先回屋睡觉吧,”唐芊走来说道,“不会再有横生的枝节,姑娘不要担心呀。”
“我想等杨修夷回来。”我说道。
“那我去喊少爷?”
我摇头,本想说不用了,神识在这时捕捉到什么,我说道:“他们回来了。”
“回来了?”
我转头朝院子外面看去,不多时,三个人影出现。
杨修夷微垂着头,另外两个跟他说话的人,同样都是大胖子。
大约觉察到我的目光,他们抬头望来。
杨修夷轻拢眉,身形一晃,至我跟前。
我站起身的同时,手被他的大掌牵住:“怎么那么冰。”
“没事,我没觉得多冷。”我说道,目光看回门口。
那两个胖子进来,一个说道:“小丫头,现在这么厉害了。”
边说着,边撕开了身上负重。
另一个人也脱掉厚重大袍,再将绑在胳膊上的沙袋一一解下。
我认出这个声音,说道:“登治尊伯?”
他将脸上的面皮撕扯下来,说道:“还是让他们跑了不少,这几个长老委实厉害,手段也多,果然是玩巫术的。”
我失笑,一时也不知这话是不是连我一并说了。
除了登治尊伯,另一个胖子是缦山城的丘前仙师。
他们没在院里多停留,和我简单聊了几句后便进屋了。
唐芊说去给他们送热粥与热水,跟着走了。
“你们为什么要打扮成胖子啊?”我收回目光,好奇看向杨修夷。
“前日随万俟一脉的十巫过来的,他们族中胖子较多。”
我点点头:“那师公呢?”
“你不困吗?”他不答反问。
“倒是不困,但我有心事,”我拉着他在石桌旁坐下,认真的说道,“特意想同你商量的。”
“何事?”
“我……想离开了,”我看着他漂亮的黑眸,“我想去外界看看。”
他微顿,神情倒没有半点惊讶,淡淡点了下头:“好,不过,是否太急了?”
“也不算急吧,”我说道,“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了。”
“说什么傻话,”他双眉微合,“怎会不够。”
我沉了口气,垂眸看着被他握在手里的手背,心绪有些复杂,低低说道:“你怕是忘了,我有一个很讨人厌的绰号,叫短命鬼……”
不止烛司一直喊我,其实很久以前,丰叔也是这样认为的。
他们谁都心知肚明,我,我就是短命鬼……
气氛短暂安静,半响,杨修夷说道:“那是以前,一切都会改变,你看这个。”
他松开我的手,自袖中取出一方小盒。
盒子很小,我抬手拾来,揭开后,里面所躺之物却煞为眼熟。
我一愣,抬眸看他:“湛泽印纽,你从而何来?”
“点将堂的裘老先生,”他轻笑,“沈老先生和他互相叫板,却在临死前夕,送了收藏半生的所有文房四宝给他。此事知道的人不多,若非闫贤先生查到,恐怕我们都猜不到。”
我也笑了:“如此,反而变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嗯。”
我垂头看着印纽,来回翻看。
“终于拿到手了,可是,有什么奇特之处呢。”我不解说道。
“我和邓和皆觉得,像是钥匙。”
“钥匙?”我眨巴眼睛,“会是什么钥匙,让他觉得对我很重要?”
“你觉得呢?”他看着我,“湛泽纹为婴族所使用,沈老先生用来除煞气的凌霄珠和青龙之目,皆来自于婴族的渊陵,你觉得,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我一顿,心中浮起不可思议:“难道说,是我的浊气?”
“不论是不是,既然对你很重要,我们便去渊陵一看。”
我心跳有些变快,垂头看着手中印纽,心中说不出的欣然与期盼。
“渊陵,听上去像是陵墓。”我说道。
“便是陵墓,据传,婴族的渊陵之外有许多魃尸。”
“好,”我说道,“我便先去渊陵看看,”说完,我忽的想到什么,又抬头看他,“对了,木臣他们呢?”
“你还记得他们?”他长眉轻合,“抛弃我便算了,连自己的手下都抛弃了,如何算得一个好族长?”
“哪有,”我忙道,“我哪有抛弃你们的,而且什么叫抛弃你便算了,说的这般委屈,我抛弃谁也不会抛弃你呀。”
他干笑一声:“是吗?”
我凑上去,在他的脸颊亲了口,抬手挽着他的胳膊,柔声说道:“你还没说呢,修夷哥哥,我的手下们呢,木臣他们呢?”
“……”
他皱眉看着我,神情古怪。
我让眼神尽量无辜,眨巴了下。
不待他说话,院门那边传来一些动静。
我转头看去,才发现木臣他们已在门口。
饶是我自诩如今神识清明,能辨的很远,现在竟没发现他们都到门前了。
“男人真是耽误我啊。”我忍不住感叹。
“刚才不还是好哥哥吗?”杨修夷不冷不热道。
我一顿,抬头看他:“你听得见我想什么?”
他挑眉:“你觉得我耳朵聋了?”
“糟糕。”我轻声说道。
不小心把心声说了出来。
“看嘛,”我又皱眉,不高兴的说道,“我都变傻了,可耽误死我了。”
他沉默了下,说道:“……第一次不知怎么反驳你。”
“而且,哪有好哥哥,”我看着他,“你怎么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是修夷哥哥。”
他唇角抿起淡笑,俯首在我耳边:“再叫一声。”
吐息痒痒的,惹得我脸红,我懒得理他了。
“少主。”木臣他们走来。
一共六人,我都见过,甚至名字都还记得。
看他们的模样,皆是狼狈,衣衫上许多鲜血。
这时我一顿,目光看向他们身后的三丈外。
一个毛绒绒的小身影抱着一堆树枝,呆呆的走在泥路上。
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它抬头看来,呆滞眼神蕴出神采,欢呼一声,“啪”的消失,随即又“啪”的一声,结果撞在了我身前的晶壁上,软绵绵的滑了下去。
它自地上抬头,神情沮丧,委屈的叫道:“主人……”
杨修夷俯身,长指将它拎起,看着它道:“我是如何说的,以后再靠近她,我就把你的毛剪光。”
“主人,他欺负我。”呆毛仍看着我,四肢在半空里垂荡着。
“它怎么在这?”我问道。
“赶不走,死皮赖脸,”杨修夷说道,又对呆毛道,“之前说过了,你想要跟着我们,就得和我们保持至少三丈的距离,你给忘了吗?”
呆毛朝他看去,嘴巴扁着,没有说话。
杨修夷起身,特意走去门口,将它放下,而后才回来。
“你怎么跟这个小东西这么计较……”我看着杨修夷回来,说道。
他冷哼一声,撩袍坐下。
我看向呆毛,它耷拉着头,拾起那些树枝抱着,像是罚站一样,安静杵在了门口。
“其实,不应该让它跟着的。”木臣这时小声说道。
我朝他看去:“什么?”
“它做了很多恶事,”木臣朝呆毛看去,神情不悦,“少主,它当时一直和我们动手。”
“对的,”木桑说道,“它毁坏了我们为月家所筑的那些衣冠冢,还想烧了月家村。”
“还强占了初杏山涧,不给我们过去。”木萦说道。
“并一直骚扰我们,偷我们的粮食,还把我们用来睡觉的屋舍拆了。”
……
我微愣,朝呆毛看去。
“不,不是的!”它忙摇手,“我不知道是主人,我以为是坏人,我真的以为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