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它换了一处更隐蔽的角落,特意有一个可以喝水的河道,这次的阵法也定的稍微宽一些。
离开前,它冲我轻鸣,似是不舍,但也有可能在骂我。
我轻叹,摆摆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此处离沙滩着实远,高处看着近,走起来却九曲十八弯,还得绕一个山头。
我走了一刻钟,才终于能将他们的声音清晰听到。
他们正在聊的,是如何处置这些村民。
听谈话内容,之前发生的,已经是两天前的事情了。
也就是说,我在山洞里整整昏睡了两日。
现在说话的这些人,除了原来就在这的长老之外,还有昨天和今天赶来的。
似乎哪个方向的都有,不论东西南北,还有很多是从踏尘岛而来。
他们所说,必须要立马想个办法去解决掉这些村民。
丁若观逃走了,虽然负伤严重,但谁都没有办法知道万珠界在人间到底留有多少人手。
对于那些人的速度而言,顷刻之间杀过来都不成问题,他们已等了两日,必须在天明之前立即想办法。
我的眼皮突突跳起,转头看向村子。
耳边听得那个被称为“南微长老”的中年男声说道:“时间定于二十五号,不能更改,这些幼儿必须留下,妇人留身强力壮且有生养经验的,剩下的妇人和那些男人,能杀便杀,苦力没了,再找就是。”
“幼儿也不能全留下,”另一个之前未曾说过话的中年女音淡淡说道,“若只有这数个村子,那还好说,你们此次手笔太大,竟将沿海这片三十多个村子里的幼儿全给掳来。”
“幼儿便留八十个,”又一个女音说道,“剩下的都杀了吧。”
“嗯,尸体就扔海里,”那中年女音说道,“下手要快,我们天亮前便走。”
“幼儿还是留下吧,”那个“南微长老”说道,“如若二十五号失败了,我们还能等下次。”
“下次?!”中年女音的声音变怒,沉声说道,“我早便说了,要你们低调行事,你们偏不听!仗着这些应龙相助,肆无忌惮,任意妄为,如今还想着下次,早些时候怎不想下次了?!”
“宗阳长老,”一个约四十来岁的男音说道,“我们当真没有声扬过,我们皆在偏远小村行事,连县城都未曾踏足。”
“你们为何将别人看成傻子?”中年女音回道,“狗被人打了,尚且会跑,会叫,何况人?闻风而动的人,跑的比谁都快!对一两个村子下手便已够大胆,三十多个?你们是如何想的?还要说你们没有声张?我自北边而来,所见一路皆已乱套,而今不管有没有万珠界的人寻来,我都是来赶你们走的,因为朝廷那些人根本不会放过我们。现今大业未成,我们拿什么同他们斗?”
无人再说话,噤若寒蝉。
这个被称为“宗阳长老”的女人,可见身份不轻。
我收回视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看这模样,他们杀意已决。
且不说我肯定斗不过这么多人,就说真能将人救下,那我怎么将他们带走?
而且,想想便觉后怕,若是我没有及时醒来,身体再嗜睡上数个时辰,那么明天赶到这里,可能已是一片焦土,和满目浮尸了。
想了想,我抬眉看向丁若观之前强行打开的界门所在。
当时凌于浮空,离地数十丈,我的杀阵被界门直接吞噬。
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被灯火照亮的橙光。
但我已亲眼看到,此地是能打开界门的。
若我现在要打开的话,得如何做?
丁若观说以阴阳之力相冲,天地之道相接,而老实说,我虽已能渐渐掌控我自己的灵息和真气,也能感受到外界灵息的清和或者凶戾,但要我自己去打出个什么阴阳灵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毕竟,不论是人还是动物,都是会被情绪所控制的,情绪愤恨激动时,所有生灵都会变得好斗,也是这一刻,每个人都凶狠残忍,战斗力翻倍。
所以这个时候,应该每个人都是戾气吧?
而戾气,便是阴邪吧?
那,我现在得去找个阳刚正气的人打一架?
可他在跟我打斗的过程里面,万一被我激怒,一怒之下,会不会也变成了戾气?
好吧……我真的不懂。
就连我自己为什么变成这样,不说多强,但绝对远胜五年前的我百倍之多,我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
若说因为一个焚玉醉云阵,未免也太过神奇。
而现在,我似乎只能去悄悄抓一个长老,挟持他告诉我打开界门的方法了。
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再打昏个人,把他的衣服给扒下来,不然不好靠近。
他们那边还在协商,主要围绕要不要处死一部分幼儿这个争论点上。
但宗阳长老已下令,要人先去将那些男丁带往沙滩。
我想了想,转身朝村子走去。
我虽然没有真正去到村子里,但我清楚知道他们被关在哪,那天我将应龙砸下去的时候,那些纷起的动静,我都听到了。
路上遇见不少巡守的十巫子弟,我一一避开,直到看见一个高瘦与我差不多的男人。
我跟了一段距离,他始终不落单,我便干脆连他的两个同伴一并偷袭,弄昏之后,将他的外袍扒了下来。
庆幸是个爱干净的,不过我也没资格嫌弃他,我身上这外裳隐隐还透着马粪的气味呢。
怕他挨冷受冻,从而生病,万一不治失命,不知与我是否有关,所以我非常贴心的将我的外衣给他盖上,再从他同伴身上摸出一把匕首,然后悄然离开。
那些男丁都关在一个村子里,在最靠近南边的山脚下。
那边有连排的房屋,是这三个村子里最新最体面的建筑群,大多为两层,其中几个大户的院宅中,有三层高的屋子。
共有二人带人过去,女人被称为“探梅姑姑”,男人被称为“佘骏长老”。
跟他们一起去的人手不少,但是要带出这些男丁,怕是不怎么够。
我快步追上去,面不改色的跟在最后。
抬头数了下,一共三十六人,包括了我和那个探梅姑姑还有佘骏长老。
而这个长老和姑姑,一眼看去便不好对付。
至于其他人,只要让我先手,一气呵成的偷袭,干掉一半,不是问题。
我边跟着,边转头看向四周,以目光打探地形,同时在心底琢磨,什么时候开始动手。
想了很多,最稳妥的其实是先设一个太清仙阵,护住那些村民,然后再慢慢磨蹭界门的事。
可是,太清仙阵太累了,我怕我会后劲不足。
左思右想之际,前面出现山路,得往下走去。
我皱眉,若要动手,无疑现在最佳。
但就在这时,我的耳廓一动,捕捉到一道风声,尖锐的危机感刹那袭来,我几乎下意识的抱着脑袋蹲了下去。
但听“嗖”的一声,一支弓弩射来,射穿了走在我前面的男人的身体。
他登时摔下去,前面众人反应极快,迅速避开,同时回头朝后面看来。
离我最近的人瞪着我:“你是谁?!什么时候来的?”
我暗道不好,目光看向前面的探梅姑姑和佘骏长老。
擒贼先擒王,我双目一凛,以灵息冲开其他人,想要将他们控制住。
探梅姑姑登时回击,真气异常浑厚。
我踉跄了下,恼怒自己这般轻敌,应该拼尽全力一搏才是。
与此同时,更多的弩箭自刚才的方向射来,我迅速凝结护阵,转身往另外一边跑去。
“站住!”佘骏长老怒喝。
他身形一晃,顷刻掠来。
我看着前面的路,边跑边在周身凝出各种暗阵。
他将我的暗阵一个个化开,几次想要抓我,但不及我的暗阵快,逼得他只能继续去破。
前面无路,我直接朝近乎垂直的山坡跳下,边逃边滑,不顾横栏的木枝将我刺的极疼。
当真庆幸这是丘陵,若是巍巍高山,我岂敢这样。
他不放弃追我,但他身手要好,转瞬奔去山下,守株待兔。
我确定那些弩箭攻击不到我了,随即凝息朝他看去,周身灵力同时冲去。
他似没有预料,忙抬手结阵相挡,仍不敌我,后退出去至少三丈,鲜血自唇角淌落。
我这才抬头朝上面看去。
远处灯火照来,石路上鲜血如河,满是插着弩箭的尸体,有些跌下山坡,有些被倒挂的粗壮树干所拦。
侥幸活着的不超过五人,他们藏在磐石后,不敢出来,我甚至能清晰听到他们发颤的呼吸声。
不见探梅姑姑。
我这才有余力去猜想来者是谁,但还未想出一个所以然,远处沙滩上的应龙已先惊觉,应该是这些鲜血的腥味所导致。
龙啸自高空响起,数十条应龙张翅飞来。
十巫那些长老亦飞速赶来。
我收回目光,看向那个佘骏长老。
他跪在地上,伸手捂着心口,胸前一片鲜血。
界门之事,只能问他了。
我加快速度下去,奔至他跟前。
他又咳出一口浓血,抬眸怒瞪我:“想杀便杀!”
我右手结印,幻出光绳甩去,缠住他的脖子,逼着他抬头。
“界门怎么打开?”我寒声说道,“告诉我方法。”
他眉眼紧皱,又咳出血来,艰难说道:“你不是来救这些人的?”
“界门,”我冷冷看着他,“怎么打开?”
“你不会杀我的,”他露出笑容,“月家的人不能杀人,你怎么舍得和我这条烂命同归于尽?”
说话过程里,应龙咆哮着冲了下来。
我抬眉看去,将它朝身后那条应龙猛然撞去。
双龙相撞,于高空踉跄。
其他攻向弩箭方向的应龙掉头看来,数个十巫长老也被我所吸引。
我看向山坡上的那些鲜血,另一只手结印,以神识牵引出大片暗阵,拦截在我左侧高空,同时手里的光绳变得紧绷。
“说!”我怒声说道,“我是不会杀你,但是我可以将你的手指全部剁掉,你的双脚也是!我不会给你死的体面的机会,当你变成一个废物之后,你就从云上跌入尘埃了,想看看那时你身边的人会怎么厌恶唾弃你这个所谓的长老吗?!”
“妖女!”他登时唾骂。
“你不妨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我所说的,”我看着他,“我要去异界,只是想对付万珠界而已,我跟他们之间的那些仇怨,你心里应当清楚。这开界门的方法告不告诉我,对你们的利益而言,有什么损失吗?何况你不说我也迟早能知道,你用它来换取你这条命,有何不可?”
他皱起眉头,眼珠子轻转,似陷入思索。
在我说话的过程里,那些应龙已绞入了我的暗阵里。
十巫这些长老倒是没有特意来对付我,我的双耳所听,那边的形势更为严峻。
“想清楚了吗?”我又说道。
顿了顿,他开口说道:“我亦不懂强开界门之术,但此地界门早便有之,你往沙滩那边走去,它已在那两日之久。”
“你未骗我?”我说道。
“你想对付我轻而易举,为我自己多续一时之命而骗你,意义何在?”
我拢眉,抬手收回手中术阵。
回头看向身后怒吼的应龙,我想了想,决定还是之前所想的办法。
“你可以滚了。”我冷冷道。
语毕,我往前走去,看着还在下边山脚的成片屋舍和宅院。
夜风吹来,我抬手结印,凝神静息。
委实没有办法拼尽全力去设一道太清仙阵,眼下也没有走到那一步,所以,我暂时凭我所感,在此立下一道同样坚硬的护阵,能护几分周全,便是几分,想来那些人一时也抽不出手来这边对付。
阵法落定,空中应龙已快要冲出暗阵,我转身逃离,回去找我的马儿。
许多人都在往这边赶来,灯火明耀,我翻身上马,扬鞭叫道:“驾!”
马儿撒蹄狂奔,迎面冲来的人被我以神识击退,生生开出一条道来。
天上应龙俯首冲来,怒喝大地,我加快速度狂奔,同时灵息高筑,以各种明阵暗阵相挡。
被激怒的应龙将我的阵法击碎的飞快,旋即又被我再度筑阵,我没有空罅回头,也能想象高空此刻会是怎样的光怪陆离。
终于奔出最东南的村子,往前百丈便是沙滩,更远处的黑暗里,我借着身后灯火,隐隐可以得见一道洞开的界门矗立天地,果真是有。
“驾!”我又扬一鞭,马儿冲向沙滩,海浪高歌,潮汐怒涨,海风大的迷眼。
但也在这时,一股剧烈的灵息自身后朝我袭来。
我忙凝神结出护阵,结出的一瞬便知不敌,护阵被击个粉碎,余波朝我冲来,被我迅速以又一道护阵拦下,侥幸逃过一劫。
我一扯缰绳,勒马回身,知道强敌来了。
两个长老追来,天上应龙亦是俯冲。
一个长老结印,盗月诀凶狠击来。
我忙抬手,瞬息列出三个护阵,同时去攻击天上飞龙。
一股尖锐的危机感就在此时逼来,我转眸看去,来不及了,另一个长老结印冲来的珠子,瞬息已至跟前。
甚至它所飞过的地方,空气被褪开的白色轨道都还未散。
我认得这珠子,重樱珠。
我的三道护阵被顷刻击碎,强光刺眼,我只能在须臾之间尽我所能,以周身灵息再结护阵。
剧烈爆开的灵息将我连人带马掀飞,我自马背上跌下,在沙滩上滚了数圈,头发被摔散,被海风往西吹去。
爬起来时,听得天上应龙冲下。
我暴怒,抬手一扬,将它朝界门用力甩去。
它嗷呜一声,庞大的龙身撞入界门,消失无踪。
鼻下鲜血淌落,我忙抬手擦掉,在身前再凝护阵,被一个长老一步冲来击碎。
我迅速调息,打算拼死一搏,一团暗阵便在此时攻来,直逼这个长老。
他闪避后退,大袖怒拂,散开这团暗阵,抬眸朝暗阵所来方向看去。
我一愣,是那“探梅姑姑”。
这两个长老显然也没料到。
探梅姑姑一言不发,掠来后直接朝他们攻去。
同时,天上数条应龙朝我冲下。
我忙结印,凝息筑芒月光屏。
但灵息匮乏,护阵不堪一击。
我咬牙,咬破手指画符。
不待我画完,一个长老摆脱探梅姑姑的纠缠,朝我冲来。
几乎也在同时,“砰”的一道剑光蓦然射来,将他击退。
其余近二十道剑光,则冲向那些应龙。
再熟悉不过的剑阵了,我忙抬眉,却看到一个大胖子自远处一步踏来。
那长老将剑光尽数化开,再度朝我攻来,我将身前符文击去。
同时那胖子击来一道凌薇扇影,长弧如月,气势凶悍。
长老迅速退开三丈,抬头看向那大胖子,纵身掠去,并抬手在周身蕴出七道巨大焰火,结阵蓄势,攻向胖子。
胖子挥出数十道剑影,冲开焰火,剑影汇似长河,攻向长老。
长老结阵相挡,但阵壁不敌,剑影似龙啸,瞬息破开护阵。
长老朝海上逃去,胖子飞速追上。
焰火与剑光相撞,大量星火自高空溅落在大海上,光影覆池,一片金色明光,绚烂迷眼。
数团焰火撞在远处山壁的树木杂草上,燃起炙火,冲天而上,随着呼啸猛烈的海风即刻烧向远方。
长老又掷出重樱珠,转身逃走。
胖子迅速后退,远离数十丈。
重樱珠在浮空爆开,我见状迅速凝息,想引重樱珠之力为我所用。
却见胖子举指结印,剑光在他身侧裂为三十六道,又一个新的凌薇剑阵出现,织光如冰蓝锦绣。
长老朝海里跳去,胖子的剑光追去,一声轰然巨响,方圆百丈的海水瞬间掀起千叠,地动山摇中,剑光如冲云之龙,贯穿了长老的胸膛。
与此同时,空中黑影如蔽天之云,不管是近处的应龙,还是深山中的,皆朝着东海游去,争先恐后。
胖子没有再管长老,回身冲向应龙,剑影呼啸相随。
剑阵率先困住一只应龙,生生削掉了它的左翼。
海风冰凉,整片海域宽广而明旷,应龙哀嚎,于空中挣扎,虽说是只曲魉,龙血却也货真价实。
那些血水溅入海中,烧沸出无数热泡,
其它应龙仓惶奔走,没有来得及跑掉的,被捆神链捉走,啸声绝望。
我转身朝我的马儿跑去。
它摔在地上,小腹都是血,见我跑去,它呜呜低鸣。
我检查了下伤口,伤得很重,但应该不会危及生命。
它的目光一直看着我,我抬手轻轻抚着它的脖子,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无言陪着它。
一个身影在我身后落下,抬手将长剑送入剑鞘中,庞大影子挡去我身后的所有火光。
我抬头看他,脸是陌生的,但垂头望着我的这双深邃眼眸,太过熟悉,眸中满是恼意,又付尽温柔。
海风那么大,我的头发被吹的乱乱的,他胸膛微微喘着气,抬手整理我的头发,但无济于事。
“我还以为我认错了,”我说道,“真的是你。”
他没说话,神情紧绷,刚才的温柔不见了,被恼怒取代。
“身体可好点了,”我又说道,“怎么……胖成了这样?”
说着,我伸手去他脸颊上轻触,终于摸到一张面皮。
准备撕扯下来时,被他伸手握住。
“我还在生气呢,”他说道,“被你气成半死。”
“你气什么?”
他沉了一口气,说道:“你说呢?”
我皱眉,顿了顿,朝他怀里靠去,却在靠上之前被他轻轻推开。
他抬手撕掉厚重外衣,俯身将裤子也撕开,最里面所穿的,是一件单薄的玄色劲衣,身形一下子瘦下了数圈。
“好了,”他冷冷看着我,干巴巴道,“来。”
我轻笑,靠了回去,埋在他宽阔温暖的胸膛前,手臂也环上了他劲瘦的腰肢。
他的怀抱,总让我有一股说不出的踏实感和充盈感。
“想不想我?”他低低说道,声音清冽如暖软月色。
“想坏了,”我闭上眼睛,说道,“甚至觉得现在像是做梦,好怕一醒来,你就不见了。”
“我才是做梦,”他冷哼,“那天我一醒来,你就不见了。”
“……”
我看向我们身后连片的屋舍和灯火,里面一片混乱,战乱未止。
那探梅姑姑和另一个长老,早已经从沙滩追打回去了。
“咱们还是去帮忙吧,”我说道,“在这搂搂抱抱,形象太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