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萝点点头，目光又朝我看来。
我忙垂头喝茶，当看不到。
其实这些，我的确清楚一些。
杨修夷自小修身养性，师公一直让他勿近男女之色，但若说他无欲无求，这不可能……
在崇正郡时，我们一直同床共枕，虽然没有做什么，但我知道，他是想要做什么的，只是为了我的腰，一直在忍。
想着，我忽然有些生气，恼羞成怒的那种生气。
因为现在明明该是看书的，怎么聊到了这些私人的事情上去。
看吧，哪怕这个男人不在我身边，还是影响到我了。
“我真的要看书了，”我放下茶盏，拿起地图，“可不要再吵我。”
起身离开，我去到另一头窗边，在窗前的案几上铺好，不理她们了。
·
海上行了两日，杨修夷和潘叔他们议事时间变久。
我多数时间在房中看书，地图看完了，便看杨修夷给我的那些书，偶尔再将地图拿出来翻一翻，温故知新。
越往西边，天色越沉，看到长生岛时，天上下起了雨，非常冷。
海岛长线极广，岸上嘈杂喧哗，各色人影熙熙攘攘，毂击肩摩。
我们的船挤在数百艘大船中，上岸前，我特意让众人先等等，我教木桑和木萦一起做寻音铃，一人发一个。
所谓寻音铃，是用泡过太海霜水的红绳所缠的小铃铛，若走散了就摇两下，而后呆在原地别动。
天上的雨越来越大，不知是谁，在天空上设了个挡雨的大阵，杨修夷牵着我上岸时，我抬头望着天幕，颇是好看。
长生岛很大，且不是平地，路是人踩出来的，地势依然陡峭，凹凸不平。
岛上界门颇多，其中六道是通往魔界的，由于视线受阻，我只能看到三道。
与我们来时的那道界门一样壮阔雄伟，无序立于岛上，四周金光微沉，似流水轻湲。
我们要去的是长然岭的界门。
人群太拥堵，厉害的人，旁边空地较多，资质较平庸的，挤挤挨挨，且很多人因发生矛盾而动手。
我们人数较多，因而不用我们做什么，旁人并未太靠近我们。
等快到长然岭时，卿萝忽的说道：“初九，你看！”
我循着她所说的方向抬眸望去，一愣，是呆毛。
它被一个纤细女子抱在怀里，在一大群侍卫的环绕之中。
女子衣着打扮华贵雍容，身姿高挑窈窕，不过只有背影，看不到她的脸。
她边走边微微侧头和呆毛说话，呆毛仍是那个模样，神情呆呆愣愣。
“竟还活着，不过看这模样，那个女人便是它真正的主人吧？”卿萝说道。
我摇头：“不知道，可能是吧。”
说话间，他们已经迈入界门，离开了我们的视线。
“他们说这小东西一直死缠着你，如今它找到了真正的主人，你可有失落之感？”卿萝又道。
我想了想，摇头。
心里面什么波澜都没有，特别平静。
天上雨势变大，人群因木臣和楚钦他们六亲不认的步伐，主动为我们开道。
迈入界门前，隐约听到有清脆年轻的女声在喊我们。
但是等我想回头时，已来不及了，我没能收住我的脚。
而界门，它不同寻常的房门城门，并非进来出去，皆是同面，像我们出来的这道界门，只能出来，无法回去。
并且，从许多界门进去，皆能从这里出来。
好比一二三四皆能指向五，五却不予理睬，属实无情。
现在我们所站的这块雪地，便是我已熟练认得地形的北椿长原，这道界门是北椿长原最大的界门，被称之为鬼冥门。
名字阴恻恻，有些吓人，然而四周却是大雪纷扬，冰天雪地，幸好这里天色怪异，十二个时辰中，九个时辰都是黄昏薄暮，所以没能将我们亮瞎。
凌寒北风刮到脸上，刀割般疼，邓和要众人先忍忍，指向百步外的客栈，说那边已为我们准备好冬衣。
我是人群中最怕冷的，体内的寒毒被我以灵息压制，同时蕴热为自己取暖。体外的严寒，就靠杨修夷身上传来的热意了。
他紧紧拥着我，几乎我整个身体都陷在他怀里，冷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雪地着实不好走，我还没能适应过来，脚下打滑严重。
客栈门前立着几个“大黑熊”，着实高大，一身风帽雪衣，将本就魁梧的身材衬得狰狞。
我们快靠近时，他们迎上前来：“少爷！”
杨修夷让木萍和木桑先扶我进去，他留下来说话。
我们的房间皆在三楼，房中布置简素，为我准备的衣裳尤为厚实，月色暖袄，外边还有一件雪白的斗篷，可以将我整个脖子毛绒绒围住。
我换好衣裳，发现杨修夷还在楼下，我好奇凝神去偷听，他问完这几日的情况后，在安排和调配人手。
我垂头看着身上衣裳，心情复杂。
曾想我出来后，将一路坎坷崎岖，甚至茹毛饮血，但与他在一起，出行反而变作游玩一般，他提前为我做了最好的安排。
倒不是说我向往苦行，只是觉得，温床容易生出惰性和依赖。
我转身去另一面窗扇，抬手推开窗户。
风雪迎面，呼啸灌进屋来，我稍稍适应视线，举目望着远处。
这边是我们来时的方向，附近都是客栈，自青冥界门出来的人不少，但少有逗留。
虽都是霜雪，一片茫茫，但风景委实漂亮，曾以为魔界会置满煞气，被蒸腾的黑雾缭绕，原是我的误解。
想起地图上说涂荒雪地南面有成片梅林，眼下有几分想去看看会是怎样的风景。
耳朵这时捕捉到一些动静，我抬眼朝一家客栈望去。
一个年轻女子正在打听人，这声音，是不久前在长然岭所听的那个唤我们的声音。
她在形容人的描述，俊美男子，墨发白衣，一行十五六人。
将杨修夷描述的尤为风姿洒然，介绍我时说我虽然皮肤雪白，但只有六分姿色。
哼。
身后传来敲门声。
我站在窗边未动，以神识将门打开。
听得脚步声进来，杨修夷说道：“怎站在窗边？”
“有人说我只有六分姿色，”我不悦道，“虽然六分也不少，但想想我原本面貌少说也有一千分，我真想褪了这身浊气去她面前走一圈再回来。”
“哪个不长眼的所说。”他走来说道。
“那个八分姿色的。”我看着远处从雪路上下来，还在四下张望的姑娘。
杨修夷循着我的视线看去。
“我这个人格局大，不会因为她给我打了低分，就还她低分。”我哼哼。
说完抬头，却见杨修夷看着那个姑娘，双眉轻皱起，黑眸有些愣怔。
我眨巴了下眼睛，再朝那女子看去。
老实说，她长得当真好看，唇红齿白，娇小精致，但，也不至于让人看呆吧，尤其是杨修夷这样见过世面的，至少清婵可以打个九分，杨修夷都未曾呆过。
我伸出手指戳了戳他：“喂……”
他垂眸看我：“嗯。”
“她的美貌，有这么惊人吗？”我问道。
他看着我，轻轻摇头，神情带有一丝恍惚。
“我看你的魂都被她勾走了。”我说道。
他淡笑，没有说话，看回那个女子，笑意退了。
“你们认识？”我又道。
“嗯，算是认识，”他淡淡说道，回头重望着我，黑眸有些复杂，“初九，我一时未想好怎么同你说，你别乱想。”
“我没乱想，”我说道，“你若不想说，便不说。”
他浓眉微拧：“你不吃醋？”
我心下一咯噔：“……我应当吃醋？你们当真有什么？”
他唇瓣微动，欲言又止的模样，顿了顿，说道：“我与她没什么，话都未曾说过三句，但你不吃醋，我又有些不舒服。”
我大约能明白他的意思，想问他是不是有些犯贱，又怕被打。
我伸出手来抱住他，将脑袋埋在他怀里。
他轻搂住我：“嗯？”
“若真的有，我肯定会吃味，”我说道，“你之所以不舒服，是觉得我不在意你，所以不吃醋是吗？”
“……嗯。”
我想了想，道：“可是，如果你们真的有什么，我吃味了又能如何，我觉得吧，合则聚，不合则散，吃醋好像最没意义，还是不做什么，不说什么的好。”
他松开我，长眉轻拢：“……散？”
“对，”我点头，“老实说，我不喜欢围着男人转，尤其是和另外一个女人争来抢去，这很乏味。而且，若你对其他人有好感，你便也不是我所喜欢的杨修夷了，所以，争赢了也没有意思，不如保留一些好印象，潇潇洒洒走掉。当然，难过肯定会有的，但是没有什么是时间治不好的。”
他眸色变深，轻轻沉了口气，伸手将我抱了回去。
“叹什么气呀？”我抬眸看他。
“你这些话是对的，”他看着我，“我也不会让此事发生。”
“那为什么叹气？”
他没说话，半响，才低低道：“我不愿设想任何你离开我的可能，哪怕是假的，仍听到便觉心痛。”
“不会的，如果你真的喜欢上别人，便不会在意我了，所以，那时你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心痛之感。杨修夷，无论以后变得如何，我们要坦诚和互相尊重，即便没有感情了，也要保留一些情分，不要收场的太过难看便好。”
他浓眉蹙的越紧，沉默一阵，说道：“……我们为何在讨论这个，你这长篇大论，反倒一套又一套。”
我想也是，为什么要讨论这般遥远的事情。
我往窗外看去，那个年轻女子还在打听。
“要不要去找她，”我说道，“也不知找我有何事。”
“她是我一位朋友的侍女。”
“你的朋友？”我好奇。
他点点头，看着窗外：“我不是很想见他们。”
我心里浮起困惑，这应该是我第一次见到杨修夷在逃避，他几乎从不这样。
“杨修夷，”我关心道，“你可还好。”
他没说话，神情倒也不见得多么不好。
又一阵风雪吹来，他垂首亲了亲我，说道：“我下去一趟，稍后回来。”
“好，”我应声，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也亲了亲，“那我看会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