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芊将这些糕点拿去分发给路人。
二十四个,很快分完。
我将龙目给了呆毛,起身去收拾东西。
说来,我如今行李中最多的,竟是书籍,这般好学,师尊定然欣慰。
不过整理途中,频频看到放置在案牍上花笺,难免又陷入思索。
那名魈族男子,几个暗人送了他最后一程,过去这些日,尸体也许已经被海里的鱼分食殆尽。
他留下了白悉这个名字,杨修夷对我提过一二,但即便是杨修夷,知道的也不多。
白悉隐居昆仑东北的巽蒙山中,不问世事,动不动便七八十年不出山门一步。
传他早已成仙,但性情冷漠,古怪诡僻,低调神秘,凭他的资历,当个宗主或自立宗门都没问题,却在阆风宗门里当了个挂名长老。
见过他的人不多,阆风宗门里许多人都不知他的真实面貌,甚至不知他是谁。
不过这样的人在昆仑和天下其实并不少见,诸多修仙习道者眼中只剩自我与天地自然,不喜交涉人世,这再正常不过。
可若将这样一个人与我牵系在一起,便是不正常了。
将东西都收拾好,我为数不多的衣裳也整理妥当,回头看到呆毛,它趴在那边,看龙目看的专注,似乎被吸引进去。
我不想打扰它,想着是顺手帮杨修夷也收拾东西,还是去看会儿书时,听到杨修夷回来的动静。
唐芊跟在他身后,我未曾去留意,不知唐芊有没有将花笺同他提,便干脆再提一遍,顺便将花笺交与他。
他容色没有什么变化,清和温润的神情,淡淡看完,另一只手将我拥去,低声问道:“身体有不适吗?”
我顺势靠在他肩上,摇摇头。
余光看到唐芊把呆毛领走,房门被轻轻带上。
我想分析一下白悉的这个行为,说到嘴边却变成:“这两日都不痛了,我们明日便走吧。”
“明日水位上来,未必能够离开。”
“那,现在走?”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他轻笑,牵着我往南边的窗扇走去。
这边的窗户我不未曾开过,他将窗扇推开,巨大寒气自外吹来,我一阵哆嗦,被他抱住。
迎着狂风,我敛眸朝远处眺去,没有半点遮挡的视野极其辽阔,数里之外,天海于一线相交,沸腾咆哮的阴霾之色,宛如千军万马藏于其中,那浪,那云海,便是汹涌奔来的军队。
“那边原是有街道的,”我惊讶说道,“被,被淹了?”
“淹不死,那边的居民本也喜水。”
我脑中冒出“两栖”二字,点了点头。
“但我们去不了了,水位极深。”
“会淹到这里来吗?”我说道,“若会的话,我们连夜跑路来得及吗?”
他轻轻一笑:“不怕,我扛着你跑。”
我也笑,抬眸望着晦暗苍穹,唇边笑意微微退散,变得难受起来。
“你瞧这场大雨,”我说道,“来时一切都好,自我大痛一场后,一切似乎变坏了,连天气也作对。”
他拥紧我:“别乱想,一切只会变好。”
“好,不乱想了,”我说道,回身抱着他的腰,抬眸望入他深邃黑眸中,“我们说一说那龙目吧,白悉的目的不知何在。”
“嗯。”
不止龙目,我将他之前交给姜淑宁的暮雪玉石也拿了出来。
我觉得,说白悉喜欢我,依然夸张荒谬,主要还是,我那时太过幼小。
可这花笺上的语气,不近腻,不疏远,距离刚刚好。
杨修夷写给我的书信,差不多便也是这样的口吻了。
难道说,真的贪图我的美色。
为了不让杨修夷吃醋,我尽力避开这个话题,与他讨论龙目,和呆毛所说的残念。
两个人分析一阵,用了不少办法,都没找到要如何靠龙目指引。
再自龙目聊到白悉的眼线问题,我想起了之前在盛都时,我当时说他身边的暗人有内鬼,他则说是我身边。
而现在,我身边只剩一个木萍,余下皆是他的暗人,只能是他那边的问题。
但让我具体找出是哪一个,我又觉得哪一个都不可能。
毕竟这些暗人跟着我们,一路从繁华人间,走到雨涝万琴,途中一直跋涉,着实辛劳,怀疑谁都觉得过意不去。
而且,若暗人中真有白悉的人,那么白悉似乎没有必要让姜淑宁来那一套。
所以,我们将目光放去了定金阁。
但白悉既然已经主动写信给我,此人绝对会用尽所能将自己隐藏,以防暴露吧。
讨论半日,潘叔来问在哪里吃饭,杨修夷说楼上,待吃完饭,伙计收拾碗筷时,我跑去看了眼南边的窗扇,倾盆大雨,似是自荒古而来,气势嚣张的咆哮大地。
这几日看书,我了解那海底下也有大城,据说很美,但我是万不想去的,我讨厌水底,极其讨厌。
但眼下这滔天雨势,我着实好奇,海底下的大城会不会受到影响。
潘叔又来叫杨修夷,说是有事商议,唐芊留下陪我,她在房中点了盏中天露,走来说道:“姑娘,楼下的水位,快到腰了呢。”
话说完,天上一道惊雷,委实吓人。
闪电将万物照亮,远处海面上银光一片,似有东西掠过,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其实这样的雷雨天,特别适合布置巫阵,”我说道,“尤其是大阵,越阴暗的地方越好。”
“比如那些藏于地下的巫殿?”唐芊说道。
“嗯,哪怕是高入云霄的祭台,也需得阴天才开阵,”我说道,“都说雷雨天,越高的地方越容易被劈死,可是你看那些邪佞巫师,他们作恶多端,偏生还好好活着。”
“报应会来的,姑娘不气。”
门外传来敲门声,我们回过头去,唐芊说道:“我去开门。”
话音落至,门已被我打开。
邓和的手还悬在空中,笑了笑,进来说道:“姑娘。”
“找姑娘何事。”唐芊说道。
“那个常凤想见姑娘一面,”邓和看着我道,“她说有几句话,想与姑娘当面说,少爷让我来问姑娘可愿见她,”顿了顿,又道,“她快死了。”
“是很重要的话吗?”我问。
因为若非特殊情况,我想杨修夷是不会让邓和来对我说这些的。
“不知,”邓和摇头,“她说只想同姑娘说,少爷的意思是,姑娘若是愿意,半个时辰后下去,若是不愿,我这便回绝。”
“为什么要半个时辰?”
他轻笑:“现场……并不是那么好看,得收整一下,以及,需得防着点她。姑娘放心,少爷知道姑娘不想见她,会以帘布相隔。”
我点头,说道:“那我半个时辰后下去。”
“好。”他说道。
其实我并不是很想见常凤,虽然有许多话想问她,但我不擅长这个,杨修夷那边有更专业的审讯人士在,所以我一直未理她。
但我没想到,竟是她主动提出要见我。
既然她敢见,那我便见。
邓和走后没多久,呆毛来找我。
木萍带它去洗了一个澡,身上那件白色软丝锦袍换下,取而代之是一件淡粉嫣红拼色的小衣裳,是我特意挑选的。
它粉嫩嫩的进来,垂拖在地的长长彩尾,明亮而绚丽。
“主人,呆毛好看吗?”它竟还有些娇羞的问道。
这样呆呼呼的娇羞,当真可爱。
我俯身揉揉它蓬松的软毛,笑道:“好看极了。”
它冲我笑着,忽的一顿,转眸朝房中书案看去。
“哇!”它欣喜叫道,忽而“啪”一声消失,转瞬至书案前。
它拿起那块暮雪玉石,开心的捧起:“主人的生石!我那串手链的珠玉只是像,这一块是真的呢!”
“这你倒没说错,”我走去说道,“这的确是我的生石。”
“来!”它将玉石放在我手中,“主人,你拿着它!”
我垂头看着玉石躺在我掌心里,眨巴了下眼睛,再看着它。
它眸中满是期盼,眼睛明亮:“可有想起什么?”
我拢眉,摇摇头。
“什么都没有吗?”它道。
“嗯。”
“没事,”它说道,看向一旁的青龙之目,“还有这个!我越看越觉得眼熟,我们好像认识它!”
“我未曾见过青龙。”我说道。
“它有残念的,”呆毛忙拿起来,放在我另一只手中,“来,主人,你试试看,能不能读出它的残念!”
“……”
我不知要如何试,方才和杨修夷研究半日,该试的都试了,完全不懂。
我看向呆毛,它满目期盼,眼眸似染了星光,同时,我看到它身后的彩尾竟散出芒光来。
“呆毛……”我说道。
“没关系,”它握着我的大拇指,“主人,呆毛帮你。”
一阵说不出的感觉,自它的小爪子传来。
它身后的彩尾芒光越来越明亮,七彩斑斓。
可是,可是除却它身上涌来的那股灵力之外,我捕捉不到半点所谓的残念,包括这块暮雪玉石,我亦什么都感知不到。
天上又降下滚雷,浩大的雨自天际砸落。
屋中却越来越明亮,呆毛的彩尾所发芒光,竟快将中天露盏给比了下去。
“主人……”它低低唤我。
我看着它,眼前似乎终于出现了什么。
却与暮雪玉石无关,是这颗青龙之目。
一阵剧烈疼痛忽的自我掌中传来,伴随剧痛,是一声震天荡地的怒吼。
巨大的青龙自高空砸下来,惊起一地荒鬼,汹涌朝青龙冲去,青龙绝望痛鸣,但动弹不得。
掌心的痛意越来越浓,青龙之目渐渐泛出绿光,呆毛惊道:“主人当心!”
我不明所以,抬头却见它忽的朝我扑来:“主人!”
不待我出声,或者有半点行动,我耳边听到清脆的“啪”的一声,
再下一瞬,我撞在了一堵极为坚硬的墙上,重重摔在地上。
脑袋有良久发懵,缓过来后睁开眼睛,鼻下先闻到一股浓重霉味,熏人欲吐。
“主人!”呆毛扶起我。
我支地坐起,望着四周,不明所以。
天空不再下雨,一片暗沉墨蓝,方才我所撞的不是墙,而是一道界阵晶壁。
晶壁上流金隐现,正渐渐褪尽。
晶壁外光线昏暗,看不清是什么。
自地上爬起,我回过身,被眼前所见而震撼。
天地辽阔,目之所及遍地木砾残骨,有些堆砌成坡,有些零散百丈,像是一片荒寂旱地。
阴风呼号,刮过一座一座,寂静恻恻,渺无人烟。
手心灼热,我摊开掌心,青龙之目化为一簇焰光,正剧烈烧着,所幸我本就体寒,并未觉得多疼。
“呆毛?”我看向呆毛,“怎么回事?”
它愣愣看着我,再愣愣看向身旁。
“我,我不知道,”它说道,“我方才瞧见,那些魑炎要来咬你,我一害怕就,就想带着你逃跑。”
“魑炎?”
“就,就是魑炎,我们都打不过它,太多太多了,杀不完,只能跑。”
“呆毛别怕,”我蹲下身子,“我们先回去好不好,我还要去见常凤,你带我回去。”
“嗯。”它点头,爪子放在我的掌心里。
“啪”的一声,它带我离开,但是紧跟着,我们一起撞在了晶壁上。
身子再度从高空重重摔下,我吃痛爬起,呆毛忙来扶我。
“怎么回事的,”它不安的说道,“怎么呆毛出不去了。”
我看着掌心里的龙目,焰光渐渐熄下,已归为寻常,再无灼热。
我望了圈,抬手拾来一根枯骨。
我朝上面用力扔去,枯骨撞在半空,猝然落地,透明晶壁上的金纹重又出现,似涟漪荡散。
很眼熟,是,是湛泽印纽上的。
我睁大眼睛,难道说,这里是……
“不是我,”呆毛难过的说道,“主人,我不是故意要带你来这的,是,是龙目,龙目引我来的。”
我看着那些渐渐消散的金纹,一时分不清是什么情绪,低声说道:“这条青龙明明已经死了。”
“主人,真的是它引我来的,是它的残念!”
“我没有不信任你。”我说道,怕它乱猜和自责,我伸手将它抱来,拍掉它衣上沾染的尘埃,但染的太厉害,恐怕洗都洗不掉了。
“我无意识的遵循了它的残念,”它难过道,“可是我们现在出不去了。”
“嗯。”我点点头。
“主人~~”它拉一拉我。
“真的没有怪你。”我揉揉它的脑袋。
我只是忽然在想,残念到底是什么。
以及,当年彭盼自毁元神后,焚渊是如何护住他的残魄的?
也许,神灵其实是可以护住的,并非一死便烟消云散?
我的脑中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是,我又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彭盼在诛魔山自毁元神筑太常灭魔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