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呆毛抱住我的胳膊，小声说道，“要不，我们把这里给拆了吧。”
我抬起头，天色晦暗，墨云积压，没有一点鲜亮。
说来，心心念念想来渊陵，中间又是凤隐城，又是万琴都，还盼着天晴，能去扶川港，再去玊挼古城……
结果，转眼便直接被呆毛带来了这里。
这是我所没能料到的，呆毛竟能穿梭的这般远。
“这里好干燥，主人你看，像是荒漠。”
我看过去，点点头，想起了这里有魃尸之说。
这里是渊陵，婴族君王的坟墓，通常情况下，亡灵大多与水相系，可这里干的一滴水都没有。
要么年岁太久，河床已枯，要么，一物比对一物，为了让一物变得强盛，那么所对应的彼物，必然也要强盛。
阴阳相对，天地相对，男女相对，黑白相对，而与湖潭相对的，便是旱地。
能养出魃尸的旱地，可见其所对应的亡灵，会强盛到怎样一个可怕境地。
也许，便是沈钟鸣被万珠界之人带去的那潭蓄尸湖潭。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我也可以往好处去想，也许这里有纯正之地，与此处相对。
只是……
我看着周围尸骸骨山，至少方圆百里之内，怕是不可能有这样一个地方了。
“我们刚才的动静大不大？”我问呆毛。
“大的。”它点头。
“那得快点走了，”我说道，“呆毛，我们分开行动，各自去找出口，找到了也不要出声，安静回到这里等对方。不过先说好，不管有没有找到，两个时辰后，我们都必须在这里碰面，好吗？”
“主人，”它拉住我，“要不你留下，呆毛去找。”
“我比你更安全，”我摸摸它的脑袋，“我身上有浊气，它们很难寻到我，倒是你，你要当心。魃尸行如疾风，速度飞快，你消失之前带有动静，很轻易就能被抓到。”
“那，那好吧，”它伸出爪子抱住我，“主人，我们都要好好的。”
“嗯。”
同呆毛分开，我们朝一东一西而去。
我的身体才恢复过来，肢体仍很僵硬，路上捡了根枯木用作拐杖，边走边以神识寻路。
荒芜无人，四野空寂，环境委实恶劣，我走了良久，没有找到出口，四周除却风声，什么能动的都没有。
又绕过一座三丈高的巨大骨堆，我看着辽阔大地，恍惚觉得像是做梦，不过，脚踏实地感是真实的。
想了想，我回过头来，目光在骨堆上寻到数百根修长的，不知是妖是魔是身上哪个部位的长骨，抬手将它们从骨堆中脱出。
长骨落至我跟前，离地二尺高，凌空累下数丈长宽的九厄玄阴阵。
尸骨相缠，煞气大盛，九厄纹洛中的数十个阵眼孕育出牵丝离鬼，数量越来越多，居高临下望着我。
这些离鬼只是虚无傀儡，犹如符纸所烧的纸片人，木头所刻的木人，无意识可存，全屏阵法之主操控。
我右手结印，将它们大散，朝八方奔去，
我极少动用邪阵，如此大的九厄尸阵，着实令我不适，但操纵支配这些离鬼却不难，还不及我同时悬浮千块石阵的一半困难。
我没有多停留，继续往下一处，附近仍无动静，行了半日，依然是望不到尽头的废墟。
有些……渴了。
我几乎将这个最重要的问题给忘记了，虽然没有烈阳，但这里毕竟是旱地。
便在这时，耳边“啪”的一声，呆毛一出现便抱着我的腰：“主人！”
“怎么了，”我问道，抬手揉它的脑袋，“不是说了，要两个时辰后回去碰面的吗？”
“我害怕，”它声音委屈，“我不敢一个人，我也怕主人出事，一闭上眼睛，都是好可怕的画面。”
我蹲下身子看着它：“呆毛乖，我们不会有事的，只是在找出口。”
“如果出不去了，我们怎么办呀？”
“一定会有出口，能进来便说明不是闭塞之地，总是能出去的。”我说道。
它点点头，又委委屈屈抱紧我，靠在我怀里。
我揉着它的柔软绒毛，心底有几丝奇怪。
呆毛虽然一直傻傻乎乎，但初初遇见时，它像是有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浑身皆是勇气，谁都不放在眼里，脾气也不好，一旦惹急它，什么事都敢为。
近来也不知怎么了，它会将“怕”字放在嘴边，而且，总是有一股焦虑和惶恐。
没有办法，我只能带着它一起。
一直朝西，走了差不多又一个时辰，前方出现连绵高大的群山。
呆毛带我瞬息过去，连着翻越数里，没有半点阻碍，行至群山之巅后，我堪堪扶住斜旁的峭壁，垂眸望着底下开阔的视野。
千顷低谷，巉岩崷崪，群山成虎形盘踞，半围住一汪涌至天边的黑潭。
万盏灵灯浮于黑潭之上，幽光里，数不清的亡魂在聚敛盘桓，繁多如星。
最西面，有条三丈之宽的沟渠通来，沟渠里血水翻涌，近乎全黑。
“难道这便是沈钟鸣所说的那方黑潭。”我说道。
“主人你看，”呆毛说道，“那个人是不是还活着呀。”
我朝它所指看去，离得太远，我的视线不足以看见，隐约似乎是有一个人，极其渺小，但我不止是否活着。
呆毛带我又欲过去，这次我们没有那么好远，再度撞上了晶墙。
这下太猛，我几乎被撞昏过去，呆毛更惨，哎哟一声，咕噜噜滚下山崖，被我急忙以神识拉扯回来。
晶墙上金色纹洛大盛，芒光耀眼。
我揉着呆毛被撞的肿起的脑袋，它疼的龇牙咧嘴，骂骂咧咧。
这时，我神识一颤，随即我愣住，回头朝身后看去。
高山另一处，巨大的黑影行缓，慢慢靠拢，影子轮廓，正是魃尸。
我越来越觉得口渴，平地起的赤风，让我的皮肤也在变得干燥。
我捂住呆毛的嘴，带着它藏到一块磐石后。
我敛息屏气，不敢出声。
魃尸的行动渐渐缓下，抬头看着金色纹洛消失的晶壁，它四下望了阵，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我稍稍松气，才松一半，抬头却见前面亦有一只魃尸，两只眼睛犹如两团幽绿火焰，正无声望着我。
我吓得冷汗大出，一手抱紧呆毛，一手抓着我的木杖起身。
我未曾见过魃尸，但幼时，师父和师尊同我形容过，我也在书上看到过。
旁人口述，和文中记载，都不及眼前这般狰狞凶狠。
它似乎，比师父他们所遇见的那只还要庞大。
高约两丈，枯紫色外皮裹着粗壮坚硬的骸骨，下身虚无，上身悬浮空中，极长的毛发垂至大地。
我一动也不敢动，它缓缓走来，像一片乌云，越来越沉，压顶而下，硕大的眼眶中绿焰翻滚，似眸光激涌。
“孽畜！”呆毛忽的叫道，奶声奶气的声音清脆有力。
我来不及捂住它的嘴，便见它起身上前：“退下！”
“……”
方还跟我说害怕的小家伙，这一瞬气场大开，然而小身板和粉嫩嫩的小萌样，这番气势也就相对于它平常，人魃尸哪里将它看在眼里。
一声震地之吼，魃尸带着它的尖长獠牙，瞬息朝我们冲来。
我上前将呆毛一把抱回，身上灵息迅速冲去，凝出一道护阵。
那么厚的晶墙，却被魃尸顷刻撞碎。
呆毛“啪”一声，带着我消失，转眼落在山脚。
我抱起它便跑，神识却捕捉到越来越多的魃尸迅速冲来。
尤其是，迎面扑来的。
百步之外，能迅速至我跟前，若非呆毛速度快，也许顷刻我的脑袋已被咬碎。
困阵对它们毫无用处，护阵更是脆如一张薄纸。
短短眨眼之间，我已被呆毛带着躲开了数十个攻击，距离拉得极长，时而高空，时而山侧，浩大浮空宛如成了战场。
我头晕眼花，胃中翻江倒海。
狩猎者的猎而不到和长久饥荒似乎激怒它们，那些幽绿眼珠布满怒意，伴随怒吼，疯狂掠来。
如此躲避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呆毛再度停下时，我飞快让它带我去寻一处山腰。
两只魃尸紧跟着冲来，呆毛上前怒喝，彩羽芒光大盛。
我同时结印，一道赤红佛焰被我迅疾凝出，最先而来的魃尸冲破赤阵，惯性带着大火朝我们冲来，在我们跟前两丈处，怒吼着化为一团焦灰，星火自浮空降下山崖。
另一只魃尸同样冲过赤阵，已稀薄的阵法只让它周身染火，呆毛却迎着它冲了上去，带着撞向远处。
浮空一团七彩之光，那只魃尸发出尖叫，转眼变作砂砾，被赤风吹散。
越来越多魃尸冲来，我急凝神思，将离鬼召回，去纠缠它们。
呆毛回来带着我，“啪”一声消失，落在远处山头上。
“好累啊，”呆毛说道，“呆毛只能打一个，两个，呆毛打不了那么多。”
我看着掉头而来的那些魃尸。
这些魃尸太猛，只能直接击杀，不能拖泥带水。
我回忆了下数量，至少有一百。
对付一只都这般难，一百多只对付起来，我和呆毛都撑不到那一刻。
“有办法了！”呆毛忽的说道，“我去把它们引向那些晶墙，让他们去撞毁晶墙！”
“不行！”我忙道，“那太涉险了，你若是反应不过……”
“没问题的！”它叫道，“主人，我很快回来！”
话音未落，“啪”一声自我跟前消失。
“呆毛！”我大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