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挖好后，旁人退开，老妇走上前，取出一颗小珠。
呆毛抬头看我，似是困惑。
我仍伸手在唇前，示意不要出声。
老妇将珠子置于掌上，她闭上眼睛，唇瓣低吟。
小珠本为淡蓝色，渐渐微现出鹅黄，浅红双色。
渐渐的，老妇神情变了，旁人不安看着她。
她忽的身形一个趔趄，往后跌去，差点没站稳。
妇人忙伸手扶她：“长老！”
几个男人也赶去扶她。
“她在干吗呀。”呆毛用气音很轻很轻的说道。
我摇头，好像是招魂，可又觉得不像，我也不确定。
那数人一番询问，老妇回过身来，抬头看着溶洞，还有那些高大石壁。
“此处，应有一个墓道。”老妇说道。
“墓道？”一个男人说道，“会与渊陵有关吗？”
“都是战鬼，”老妇声音沙哑，“这深渊下至少有十万战鬼。”
“什么？！”他们惊诧说道。
我亦讶然，朝大悬崖望去。
“此处与尸潭相距不过十里，”老妇旁边的妇人说道，“看来这些战鬼，与那尸潭有密不可分的关联。婴族这些可耻之徒，为了能在魔界立足，完全成了万珠界的狗。”
又是战鬼。
第一次听到这个，是“丁若元”之口，说十巫与元族相勾结，欲将战鬼引去人间。
但是现在，自这些十巫口中听来的，却好像是另外一回事。
不过，十巫内斗厉害，勾心斗角，内部复杂，也许有人主张这，有人主张那吧。
只是，战鬼二字，总教我心神不安，不管是十巫元族那边的，还是沧拂和婴族这头的。
他们……要干什么？
老妇去到悬崖边，垂头看着手里的珠子。
我不认识这类珠子，但见其功效，应是不俗。
“母亲，当心。”男子扶着她说道。
“这些战鬼非我们所能对付，一旦出笼，后果不堪设想，”老妇说道，“看来聆风君并未骗我，可即便确认了，又当如何。”
“母亲，”男人声音变低，“可若是要乱掉人间，那岂不与我们不谋而合？”
老妇微顿，猛的回头瞪他。
“混账东西！”老妇大斥，“人间是我们的！”
男人讪讪，说道：“母亲，我知道是我们的，可如果他们真的能乱掉大广天地，我们不正好乱世中取道？”
“你知道个屁！”老妇语气更厉，“你能清楚万珠界里的上古余孽还剩下多少？他们神秘莫测，倘若真的破阵而出，就连众神凋零的神界都难以与之相抗，你忘记我们佘家当年是怎么被灭族的吗！这些万珠界余孽心中最恨的人是谁？！是我们十巫！”
男人垂眉：“是，母亲教训的对。”
“目光短浅！”老妇蔑视的看了他一眼，垂头重新看回手中珠子，语声变沉，“原来渊陵是此意，建在这深渊之中。世上陵墓万千，大多都为土陵，潜于水下的陵墓也不乏少数，竟还有建于深渊之下的陵墓。如今看来，我们无法下去了，那界阵之口，已伏着战鬼万千。”
“战鬼可以吃吗？”呆毛悄声问我。
我摇头，抬手摸了摸它。
十七三和十七五并没有同我提到战鬼，但他们明确表示过，我若来了渊陵，下场会很惨。
我脑中设想过不止百种险关，倘若我为葬身于此的墓主，我要如何去设计我的墓穴。
但不论我的哪种设想，都不及眼前可怕。
他们一直站在崖边，讨论接下去怎么办。
听内容，他们费了许多功夫才到此地，中途死伤无数人，所以现在，他们不甘就此离去。
但是对付战鬼，他们没有办法。
他们是十巫中的佘氏一支，能看出这老妇的地位，不仅在他们中间，更是在他们这一支巫族，或整个十巫中，都颇有分量。
讨论半日，他们最终不愿放弃，打算下去。
我忽然发现，这于我是一桩好事，他们打先头，去一探究竟，我再在后面借东风。
虽然有些不厚道，可，可毕竟不是我要他们去的。
他们下来的地方，在瀑布另外一头，要下到渊陵，则需要去至南方向。
我看着他们走远，估算多远距离算是安全，耳朵却忽的捕捉到五百步外的一声鸟鸣。
但只有一声，我等了又等，再无其他。
回过头来，那些人已经走远了。
“主人，我们跟上去吗？”呆毛说道。
我想了想，说道：“呆毛困吗？”
“不困的。”
“但是……我困了。”
“啊，那主人先休息。”
我点头，看向旁处，得再寻个地方睡觉才是。
呆毛这时忽的抱紧我，我垂头看它：“嗯？”
“不急的，”它低声说道，“主人一直想来渊陵，现在渊陵就在这里，我们已经来了，可以不用着急赶路了，所以，主人一定要好好休息。”
我轻笑：“好。”
“还有我，”它继续道，“我也要快些调整过来，到时候我要好好保护主人，所有伤害主人的坏人，呆毛要将他们一口吃掉！”
我摸着它变得有些潮湿的绒毛，它的神情仍是呆呼呼的，可是我能感受得到它的认真。
我摘下腰间的水袋，掂了一掂，估算这些水能坚持多久。
不过，眼前这方瀑布的水，应该也是纯净的吧。
寻了一圈，终于让我找到一个平敞空旷的地，我设下阵法，呆毛过来靠着我，依然还是它先入睡，睡前还在呓语，见它模样，困的撑不住了。
我轻轻抱着它，抬头看向辽阔无边的洞顶，在寻空地时，那鸟鸣又响了一声。
不知为何，我心中有一个很笃定的猜测。
来的此人，与白悉有关。
·
一觉睡到很沉，醒来不知今夕何夕。
呆毛仍在睡，把我的胳膊抱的很牢。
我喝了一小口水，在地上拾来一些石子，回忆过来以后所见的地形，在地上描画。
仔细去算，我当真走了很多路，如今不知过去多久，一日还是两日，更或者，三日？
呆毛在梦中变得不安稳，口中又开始呓语。
我本没有留意，只抬手轻轻拍着它，用作安抚，但无意间朝它望去一眼，忽的听清了它所说的梦语。
它碎碎念着，主人不要再吐血了，主人一定痛得很难受，每一句话皆与“主人”二字有关。
我心中暖意顿起，同时又有复杂情愫漫上心头。
我忽然开始羡慕起它真正的主人，究竟多深厚的情谊，才能得它如此纯粹和凝聚的爱。
我不忍吵它，想等它睡到自然醒。
但没想到它这般能睡，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转眼快三个时辰，它仍未有转醒意思。
我决定再等小片刻，却听一声惨叫惊起，呆毛登时醒来，第一反应是扑来抱我：“主人别怕！”
“没事，”我拍着它的后背，“呆毛不急。”
叫声来源是那些人消失的方向，第一声过后，又响起一声，伴随着惊恐求救声，在溶洞一角回荡。
最先跑来的，是他们中较为沉默的中年男子，他速度很快，偶尔跌撞踉跄时，能看到他神情惶恐，额头上满是汗珠。
不知发生了什么，我和呆毛沿着另一头山道走去。
岩石嶙峋，我本就不擅身手，走的很累。
五六十步后，看见妇人搀扶着老妇奔来。
老妇步履蹒跚，全靠妇人撑着。
初见那么严厉，不怒而威的老妇，眼下腿软的似站不稳，频频往后望去。
这类老者，通常见多识广，该当泰然才是，不知道遇见什么才会如此失态。
下面传来又一声惨叫，男人惊呼“母亲”，尾音在余震中被吞没。
老妇虽跑的仓惶，但没有停下，“母亲”二字让她面色苍白，但她反而更紧的握着妇人的手。
待她们跑远，我原地等了阵，不见其他人出来。
凝神去寻，余震结束后，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一共二女四男，现在只出来三人，那么其他三人……
“我们去看看吗？”呆毛说道。
我起了犹豫和怯意，不知要不要去。
单就资历阅历来看，我完全不足以和这个老妇相比，她被吓成这样，足见局面可怖，我不会那么不自量力。
可是，同他们之前一样的心态，我也不想临了放弃。
一直想要来的就是这里，都临门一脚了，却因恐惧而怯步，这太对不住我自己，而且，我没有退缩余地，我只能进去。
我垂头看着呆毛，顿了顿，说道：“你……”
话被它直接打断：“我不！”
“我还没说什么呢。”我说道。
“主人肯定是想将我留下来，自己进去，”它看着我，不高兴的说道，“我就不！”
“……”
“没关系的，”它又握起小拳头，“我很强的！主人，我越来越强了，我会保护好你的！”
我轻叹，俯下身看着它：“呆毛，你可想清楚，下面很危险。”
“是呆毛将主人带到这里来的。”
“但这里，本也就是我要来的呀，”我说道，“呆毛反而帮我省了最多的路。”
这时又听到一声鸟鸣，离我们的距离特别近。
我和呆毛抬起头，淡光之下，一片乌影自远处而来，羽翼伸的极长，若垂天之云，掠过瀑布外的悬崖上空，朝南边直飞而去。
经过我们所藏身的幽暗角落，它蓦然停下，侧眸朝我们望来。
我抱紧呆毛，往后退去一步。
暗光下，可见其白羽如雪，展翅数丈。
它停在那边，缓缓拍着翅，静望着我们。
“它知道我们藏在这里？”呆毛说道。
“可能。”我说道。
“为什么能知道？”
我轻拢眉，说道：“也许，它吃了九头蛇妖的心脏。”
“又是九头蛇妖！”呆毛语气变凶，“我要将这世上所有的九头蛇妖全部吃掉。”
安静一阵，大鸟朝我们飞来。
“我去杀了它！”呆毛说道。
“未必是来对付我们的，”我拉住它，“先莫冲动。”
“嗯，那就给它一次机会！”
神气的语气将我逗笑，抬起头，大鸟已经飞来了。
它在我们百步外落下，并未靠近，有些迟缓。
一只鸟而已，倒不至于将我吓到，我摸摸呆毛的脑袋：“便去看看它要做什么。”
“好！”
自陡峭岩石下去，大鸟在跟前，未展翅的体型便是我五倍。
它微微后退，目光看着我，我不太懂它是什么意思。
“它想干什么呀。”呆毛悄声问我。
我摇摇头。
话音方落，它俯下身，脑袋贴在地上，将下半身翘起来。
“让我们上去吗？”呆毛说道。
“我不知道。”我回答。
呆毛做出思考模样，说道：“主人，那便上去吧，也不怕它将我们摔了，有我呢。”
大鸟轻轻拍了下翅，似是认同。
“……好吧。”我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