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毛睡了很久,不见醒来。
我抱着它,想强撑着不睡,但眼皮太重。
唯恐自己真的睡着,我干脆心一狠,在我们周围列下空凌大合阵。
不知能否挡得住战鬼狂潮,毕竟之前在太乙极阵中便失败过,以及,空凌大合阵太耗元神。
但如若能成功,至少能保证我们再活三天,以及有三天的调息和恢复时间。
阵法落下不久,我靠着肮脏石壁,不知不觉睡死过去。
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有娘亲的,有爹爹的,还有我被战鬼吞噬,和九头蛇妖来找我灭我的。
睡到头疼,醒来时,我的脑袋几乎要爆开,许久才缓和过来,而抬眼打量四周,空凌大合阵已消失。
呆毛还在睡,睡的很沉,我不知它有没有醒过。
挪动一下僵硬冰冷的肢体,我发现我也睡的很沉,身子被碧苓芝的寒毒侵蚀成这样,都没能让我醒来。
空凌大合阵已经消失,那些战鬼并没有进来将我们撕碎,推算时间,至少已过去三天。
我悄然起来,朝墓道口走去。
四肢软弱无力,肚子彻底扁了下去,许久不曾像如今这样饿得发慌。
墓道外面动静仍乱,那些战鬼不曾离开。
虽说以鬼尸镇鬼,宛如以邪阵压邪,自带威压,可是这么多天都没有破开,委实奇怪。
我回头望向身后溶洞,目光落在大湖中间的羊脂玉石台上。
虽说落得如此绝境,可我没有半分后悔。
进来渊陵,是我的选择,这几日的逗留寻觅,也是我的选择,我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唯一让我难受的便是,若我死在这,呆毛如何是好。
想了想,我过去将它抱起。
湖水很深,我在湖上蕴出一道阵壁,去到石台中心,将呆毛小心放上去,它轻声喊了我一声,我以为它醒了,却见它仍睡的死。
抬手摸了摸它脏兮兮的绒毛,我在四周落下护阵,暂时护它一些周全,而后我回去岸边,朝溶洞深处的其他几个墓室走去。
之前简单走过,当时急于逃路,眼下稍微得一时间,我将它们一一细查过去。
这地方的年代着实久远,那些战鬼来过之后,将沉淀上千年的尘埃搅动,现在一片狼藉。
我敲敲打打,没有寻到密道或者机关,而我将此地称为墓室,其实没有在这几个暗室里发现任何的陪葬品,或者是棺椁和尸体。
在我快放弃时,偶然听到一阵风声,于是我寻风声而去,竟真被我寻到一个暗道。
石门卡死,我只能将它整块击碎,里面一股恶臭,我重新将口鼻蒙上,燃了一截木头作火把,弯腰探了进去。
里头是往下的石阶,下去后,空间变大变广,又出现许多墓室。
神识什么都没有捕捉到,除却我的脚步声,一片死寂。
我一间一间找去,每一间的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这里有许多陪葬品,蒙尘严重,新旧不一,没有再找到暗道,却意外找到了一间书室。
书室很大,里面有诸多藏书,但我不认识这些文字,翻了好几十本,一本可以读懂的都没有,倒是寻到几幅画,但画上图案斑驳,颜色凋零,什么都看不出。
我干脆将这里的所有画卷都搜集起来,一幅一幅,慢慢看去。
终是找到几幅清晰的,画上皆是龙,看模样都是青龙,并无奇特之处。
我收起画卷,本是想来寻些文字或者此地图形,如此看来,即便有,也很难被我寻到。
我抬眼看向书室入口,再往里面走去,便是湖潭了,可我分明感觉到有风的。
方才那阵风,来自何处?
继续找吧。
我将在书室中寻到的长隐灯提起,朝外面走去。
才踏出书室,极远的天边一声巨响乍起,不多时,脚下传来震动。
担心呆毛被吵醒,发现我不在后会焦虑担心,我当即朝台阶走去。
才弯腰自洞口出来,又一道巨响乍起。
这次离的极尽,只在墓道口,我暗道不好,飞快赶去。
自几座墓室中的大廊道奔出,动荡变剧,溶洞里的蓝光黯了下去,洞顶的星云幻境散去大片。
呆毛仍在睡,我奔过去摇醒它,它睡的分外沉,不为所动。
我将它抱起,准备先回书室,墓道口在此时被轰然爆开,一阵灼热气焰迎面扑来,我抱着呆毛被气劲掀飞出去,砸在我架在湖面上的阵壁上。
大火在洞中堆积的战鬼尸体上烧起,我熬过骨头被砸坏的生疼,强撑着坐起,洞口传来咆哮,数只四脚火兽在怒吼。
一抹高大白影便在这样的火光里大步走来。
分明很急的脚步,却又不觉他焦虑,许是惯来的悠闲气质,才养出这样的一派从容。
他的目光很快寻到我,眉中忧虑散去,浮起笑意,笑意又渐渐散去,安静和我对视。
我遥遥望着他的脸,意料之外,又不感多惊讶。
顿了顿,他抬脚走来,低低唤道:“小丫头。”
这音色音线,瞬息唤醒我的记忆,我一直在想那个声音在何处听过,每每有一个名字就要喊出口,却又卡在那边,不上不下。
原来,是他。
“前辈好。”我开口说道。
“得知你出事,我先一步寻来,幸得你无碍。”他蹲下身来,作势要扶我。
声音与我在九头蛇妖幻境中所听的,彻底融为了一起。
我没有动,抱紧怀中还在睡的呆毛,定定看着他:“前辈,你姓庄,还是姓白?”
他望着我的目光浮起无奈笑意:“小丫头,你在说什么,我自然姓庄,白是什么?”
“白悉。”我说道。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他的眼波竟轻闪明亮了一瞬,转而又是那份带着无奈的笑意。
“庄砓,装着?”我又说道。
他没有说话,没有半丝皱纹的脸微微垂下去,低头又笑了一笑。
“你这丫头……”他说道。
“我不是丫头,”我冷声道,“我已二十多岁了,早不是丫头了。”
他轻笑,看着我道:“你连我的零头都没活到,自然还是丫头。”
“你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
他笑意变深,抬手轻轻触上我的脸,我往后退去,厌恶瞪他。
他的手僵在空中,顿了顿,垂下去说道:“我叫你什么好呢,我不喜你月姓,也不喜你田姓,你又不喜我喊你丫头,从此,便叫你小姑娘?”
我力气渐渐恢复,抱着呆毛爬起,他看向我怀中呆毛:“便是这只小兽,据说天天月月缠你?”
“与你何干?”我说道。
他轻叹:“小姑娘,你不必对我如此。”
我忍了忍,没能忍住,转头看着他:“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也贪图化劫?”
“我要化劫作甚。”他淡笑。
我皱眉,忍着鸡皮疙瘩说道:“那,是我?”
“你本便是我的,”他看着我,目光变深变痴,“若说贪图,便用这词吧。”
我摇着头,匪夷所思:“你可知你年长我多少岁?”
他笑着,没有回答。
“你德高望重,为我作那么多恶,值吗?”
“值,”他笑道,“何况,那些算什么恶?”
“我月家被亡族,与你有关。”
“虽说我不喜他们,可我双手不曾沾染过月家之人的血。”
“间接呢?”我好笑道,“你与万珠界那些人,是勾结的吧,你是否也像十巫那样,引导过他们找到我月家?”
他摇头:“小姑娘,不是你月家,你不属于他们,你是我的。”
从始至终,他的语气都平静宁和,甚至带着一股令我极为不适的宠溺。
我看向那几只火兽,缓了缓,我抱着呆毛回去我先前藏身的墓室,将存在里面的几个包袱挖出,背在肩后。
手脚本就无力,如此负重加剧,我有些吃不消,尽力走的平稳,不想表现出半分没用。
他等在廊道口,待我出去,他伸手来接,我侧身避开。
“小姑娘,”他轻叹,“大可不必如此。”
“月家的仇,不会就这样算了,”我看着他,“为了公平起见,你不要再喜欢我,否则像是我仗着你喜欢我而践踏你。要么,你离我越远越好,要么,你立即将我杀了,否则日后我变强,你可能无处可逃。”
他微微一笑:“这份气魄,我且等着。”
我紧了紧肩上包袱,朝前走去。
“你便不想知道,杨琤现在如何了吗?”他又笑道。
我已走出去四五步,闻言脚步顿住,回头看他。
“我将他骗了,”他含笑看着我,“骗去了饮千渡。”
“那是何地?”我沉声问道。
“一个有去无回之地。”
我攥紧手里的呆毛,按捺住自己因愤怒而起的颤抖。
“莫气,”他温和说道,“万灵皆趋利避害,没了他,你还能倚靠我。”
说着,他走上前来:“小姑娘,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呢。”
“怎么去饮千渡?”
“你去不了的。”他抬起手,但没有再来触我,隔空像是轻抚我,在我额上半尺。
“小姑娘,”他声音变低,“说说看,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荣华富贵或田园悠闲,我都可以陪你去。杨琤能给你的,我都能。”
我干笑:“我一直觉得白先生神秘莫测,他那般精于算计谋划之道,该是个高深睿智之人,未想,竟能说出如此肤浅的话来,我着实意外。”
他微顿,也是一笑,语声带着自嘲:“情令智昏,也许便是如此,你可知我方才进来时见到你还安好,我心中便澎湃至今,激动难忍。如今说出这番话,只想急于令你看到我也是优秀的,是我唐突失态了,我许久不曾这般幼稚。”
“的确幼稚,”我说道,“我想要的生活,能给我的人太多了,我自己也不是给不起,可杨修夷,他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在我心里,无人比得上他,不,是所有人都没有资格与他一比。”
他看着我,目光愈深:“我自是知道你对他情深,但你还小,余生你有千载万载,你与他相识的那区区十年,你日后不会再记得。”
“那你呢?你已活千载万载,从何而来的兴致,看上平平无奇的我?”
他又笑了,柔声说道:“谁说你平平无奇?”
他的胳膊又抬起,指骨分明的手指,隔空贴着我的脸:“你怎会平平无奇,丫头,你举世无双。”
“怎么去饮千渡?”我冷冷道。
“我不拦你,也不告诉你,你自己去寻。”他微笑。
我转身离开。
“小姑娘,”他在身后说道,“外面还有战鬼,你暂时出不去的。”
“我宁可死与战斗,”我说道,“也不想与你为伍。”
走出去二十多步,耳边听到他轻笑,很低很低的说道:“你这小丫头,我怎么舍得你死呢。”
这不是说给我听的,话里的无奈语气,更像是他对着自己自言自语。
我当真不明白,他这样一个远在昆仑,受尽人间尊荣的人,怎么对我有那样的感情。
并且他对我表现出的一举一动,一字一句,与传闻中的他待别人,根本不似一人。
都说被人喜欢,该是一件开心的事,但现在被人喜欢,我只觉得恶心。
墓道外全是战鬼尸体,一路往上,还有诸多被战鬼撕碎的火兽尸体,应该是他带来的。
我走的很快,三步并一步,但石阶着实很长,走的令人绝望。
半日才走到一半,我已快力竭,期间路过几个往旁处去的栈道,栈道中涌满战鬼,被极牢固的阵壁所挡,因是庄先生所为。
停下来歇息功夫,听到上面传来的战鬼动静。
我凝神去听,其数量……仍密集的可怕。
我想骂脏话了。
“小姑娘,我可以带你出去。”庄先生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我没有回头,冷冷道:“不必了。”
“我不要挟你,也不用以任何条件交换。”他淡笑道。
我咬牙,继续朝上面走去。
“你身后包袱中,装的是何物?看样子不轻。”他又道。
我不想理他,加快速度,同时神识朝四方散去,想捕捉一个战鬼稍少的栈道,往旁处去。
“哦?听动静,都是珠玉?”他不紧不慢的笑道,“这几日,你在这渊陵中盗墓?”
他可真烦。
“小姑娘,这太沉了,你放下吧。”
我速度越来越快,只想甩开他,虽然知道徒劳无功,因为在体力和脚力这一点上,我远不如别人。
他的嘴巴当真像合不上,又笑道:“你不缺钱,它们这么沉,为何不愿放下?”
我忍无可忍,双眉微合,在身后落下一道阵壁。
没指望能让他撞到,可他的反应着实令人生厌,语声带着无奈笑意:“果真还是丫头心性。”
依然不是对我说的。
阵壁被他除去,他继续说道:“小姑娘,是你怀中小兽带你来此的么。”
没有得到我的回答,他笑笑:“若知有它,我定不会赠你龙目,让你一个人涉险至此,是我之过。”
上面传来界阵细微碎开的声音,我委实担心那些战鬼会再度如洪水般冲下,而往四周的那些栈道里,相比之下,似乎去南边的要好一些。
“身后那几个包袱,我帮你拿着吧。”他说道。
我如若未闻,终于寻到去往南边的栈道,但是还得往上走个百十来阶。
一路皆是战鬼尸体,火兽尸体亦越来越多,可想他来时有多激烈。
想想我和呆毛能凭我们二人之力撑那么久,忽觉一阵欣慰,也算是在绝境下对自己的乐观鼓励。
身旁忽的白影一闪,我抬起头,庄先生已至我前面,眉心轻拢着:“小姑娘,包袱给我吧,你会吃不消的。”
“与你何干?”我说道。
他轻笑:“你可算是与我说话了。”
我觉得他病的不轻,绕开他准备走,胳膊忽的被他握住,极重的力量。
“给我吧,”他柔声说道,“这不是胡闹的时候。”
“你觉得我在胡闹?”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我对你厌恶至此,你半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小姑娘,”他轻叹说道,“包袱给我,待安全了,你想如何骂我都行。”
说着,目光看向我怀里的呆毛,神色微微有些变化,落在呆毛的彩羽上,若有所思道:“这小兽……”
便趁此时,我凝息于一点,朝他的肩胛猛然击去。
他往一旁侧去,轻易避开,摇摇头,叹道:“你这丫头。”
“离我,远点。”我一字一句道。
“并非我缠着你,”他望着我道,“我已等了你许多岁月,如此一时,我不会急,只是眼下,你的安全为重。”
“我很强。”我沉声说道。
“我知道你不弱,可外面是数十万战鬼。”
“那又如何?数十万战鬼加在一起,都不及你令我厌恶。我宁可死于它们口下,都不想与你一道!”
他皱了皱眉,又是一声无奈轻笑:“也好,不过……”
他自袖中取出一物递来:“这个,你先拿着。”
我垂下头,是一个油纸小包。
“里面是一些糕点,几日未吃喝了吧,我身上还有水,你可需要。”
我没有接,转身离开。
他又是轻叹,跟了上来。
“小姑娘,若我能早早知道你在何处,我岂会容忍他们伤你及你所谓的家人,我定能将你保护的很好,”他说道,“也可恨,我自视清高,不太愿与散修们一道,否则早些接触你师公所在的望云山,早些遇上被捡走的你,也许今日一切,大不相同。如果能早早斩去你与杨琤日久生情的机缘,该多好。”
这话听着耳熟,似乎在清婵口中也听过。
但在她那,形容的是我命好,得了与杨修夷相触的机遇。
他们怎么说,如何说,都已改变不了什么。
就如眼下,我听着他的话,心里面所掀起的,是对杨修夷的万万分思念,像是狂潮,将我吞没。
不知他在哪,真的害怕他会被这王八蛋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