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所围方向,是一方矗立群山的大碑山脚,山门前平如广场,已伏尸数百,巨大的石阶往上,是一座规模极大的宏伟宫殿,又也许,是墓殿。
旷野上交战激烈,空中大鸟遍布,啄向人间,远处六头巨大的火麟正撞开山石,山崩地裂。
四野群山连绵,大地上大大小小,满是血渠湿地,连洼成潭。
草木葱茂之处,大火冲天,燃云之势,似为长长的火龙,漫向远空云际。
而我们所处的山口则极其狭窄。
我垂头望着脚下,在想能不能再蕴出长梯。
“小姑娘,你看,这边的石像,竟也是正面。”庄先生说道。
我抬起头,果然如是,我们身侧这方高大石像,亦是执斧的战神模样。
只看了一眼,我收回视线望回脚下悬崖,而后眺向杨修夷。
我们所处是整片湖潭的西端群山,魃尸所在的旱地已遥不可见,四野烟气弥漫,唯湖潭上沉浮的亡灵不变。
杨修夷正在战斗,此番酣战,似乎持续已久。
他该是寻我而来的,他没有去饮千渡,这是我如今见得,最好的一幕了。
但视野太阔,他们看着近,离的却着实远,离我们最近的一处交战点,也至少有一里之遥了。
迎风的峭壁下约百人交战成团,攻势如虎,地上已横尸数具。
看模样,是要往峭壁下一方大洞口攻去。
“你不拦我,对吗?”我侧头看着庄先生。
他正在看杨修夷,闻言目光落在我脸上。
平静神情蕴出一丝笑意:“小姑娘,你当真这般喜欢他?还在盛都时,你待他可不是如此的。”
“还在盛都时,我待你也不是如此。”我冷冷道。
他垂头笑笑:“倒也不遗憾,至少现在,你将我当成一个爱慕你的男人看待,而不是你所尊敬的前辈。”
我收回视线,和此人无法交流。
底下长壁陡峭,几乎无可行之路,我观察了一番地势,往右边走去。
天空雾霭沉积,空气里的烟味越来越重,我怀中抱着呆毛,行路难免困难,踩在阵壁上往下,所去狭窄,磕磕绊绊。
他终于没有再跟来,而是唤了我一声:“小姑娘。”
我如若未闻,当听不到。
“我便在此看着你,”他说道,“不管眼下,或是以后,有任何我能帮得上你的,只要你回头,我便在你身后。”
那可真是吓人。
比九头蛇妖能捕捉到我的踪迹还要来的吓人。
不过,他真的没有再跟来,但为了防他一直盯着我,我仍用了不少办法。
有赖这里地形复杂,九曲十八折,草木横斜,怪石嶙峋,所以想要甩开他的注视,并不费劲。
我钻入自己所设的行路障法里,走了许久,再出来,人已在另一边的千步之外。
火麟又凿开一片山体,巨石崩碎,石雨之下,数十个术士祭阵在拦,更多术士则在对付它们。
这些火麟比我在太乙极阵中所见的都要大,最大的那只,体型甚至是我所见的那只火麟的三倍。
它们没有去管术士,只一味凿山。
诸多大石,甚至砸到了我们前方。
我带着呆毛穿过烈火,朝杨修夷所在方向赶去。
风动烟起,有时会遮了视线,越近越能感到他们打斗激烈,血火飞溅之中,又有数十颗头颅激扬,跌在地上,转眼成死物。
走了几乎一刻钟,我才将距离缩短一点点,攀着山丘山石,我力不可支,而再往下,就要穿过平野了。
呆毛仍在睡,我又唤了它几声,徒劳无功。
寻了方矮石,我靠着石壁坐下,将呆毛放到我腿上,想着歇息片刻,但一停下来,便不由自主的发困。
强打起精神,我揉了揉鼻子,便就在这时,耳朵忽的捕捉到一番动静。
我转头,循着声音方向望去,看清对方面貌后,困意几乎立即烟消云散。
离我约有半里的西南方向,比我更高更前的山头上,丁若观站在崖边隐匿的磐石旁。
他前面无路,正好是一处断崖,微凉淡光从枝桠繁密的上空投落,那下边是一潭数十来顷的血池。
他对着我的是侧颜,一袭褐色长衫,头发有些干瘪,像是许久未梳洗了,肤色在这样的光线下,白的病态羸弱。
一个手下正在和他说话,他不作声,眉头微拧着,目光看着远处。
听清所说内容,与下面的激战无关,所提是渊陵中的战鬼,以及确认进去的便是我,但里面情形混乱,猜测我多半已经死了。
那手下说完,抬头看着丁若观,似在等他示意。
丁若观仍站在那,纹丝不动,宛如凝固,与山壁深渊融为一体。
过去好一阵,他终于开口,淡声说道:“月牙儿行事诡变,狡猾刁钻,而且我交过手,她远比他们口中所说的厉害,我觉得她没有那么容易死。”
“帝启已派人将整个渊陵封死,不出两个时辰,渊陵便成死地,其内战鬼会摧毁一切,届时不论秦域能借出多少人手给杨琤,至少百年之内,渊陵破不了。”
“如此说来,留给月牙儿的就只有两个时辰了。”丁若观说道。
“是。”
“若真被困于渊陵百年,哪怕不死于战鬼之手,单一个熬字,莫说她一具凡胎,便是我们,都未必能熬得过去,”丁若观回身,抬头看向已远在我身后遥遥的那座执斧之像,“只是,若她死了,那化劫怎么办。”
“尊上,我们要出手吗?”
“轮得到我们出手吗?”丁若观淡淡道,“让杨琤去闹吧,我们和帝启如今还算同盟,被他发现我们出手了,到时沧拂不好交代。而且,若杨琤带了这么多人手都救不出来,我们出手了也没用。”
“那我们眼下……”
“静观其变,若有恰当时机,能直接要了杨琤的命,便出手。”
“是!”
若非我现在灵息耗尽,还没能恢复过来,眼下这局面,其实该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来形容。
我回头,朝身后那具巨像望去。
心中有股苦涩滋味,与此行有关,与浊气有关。我不太想去琢磨,可是偏偏在我喉间浸漫着。
好在眼下诸多事情都能看开,我费了些功夫,强行压下它们,让自己振作起来。
如今最重要的,是去找到杨修夷,告诉他我还活着。
以及,得想个办法救救呆毛。
其他愁苦思绪,暂时靠边,必须靠边。
歇息一阵,我爬起身,带着呆毛准备离开。
背上包袱里的珠玉轻动,我皱眉,有所感的再度回头,目光看向那座石像。
它分明只是一座石像,可是,我隐隐觉得它在同我说话,或者试图与我交流。
但我定睛去看,又什么都没有。
如今所隔距离那么远,它至少在我一里之外的云端上了。
莫非,又是妄心之阵在作祟?
这时天空惊起数阵鸟鸣,由远而近,越来越近。
我心里大惊,暗道不好,回过头去,但见六只巨大的褐鸟朝我所在的山崖俯冲而来。
我忙敛息,在它们冲下来的前一瞬,伸手凝出大阵。
巨大的风力冲入下来,护阵之外爆出惊天动地的震荡,山崩地裂,细沙碎石爆如飞雨。
飞扬的尘埃里,我听到它们掉头盘浮,飞出去环绕百丈,但转瞬又冲来的声音。
我凝息将周围碎石尽数朝它们击去。
两力相撞之际,我以最快速度结阵,四道暗阵直接吞噬了四只褐鸟,其余两只我着实力竭,无能为力,只能勉强再以护阵抗之。
护阵完全不敌,顷刻碎裂,我几乎要随倾塌的山体跌落深谷,费力在崖边稳住身子,我抬头再以灵息冲去,恰遇四个暗阵在此时爆开,挣扎而出的四只褐鸟于浮空怒鸣,化作星火枯炭。
我引那些星火去攻两只褐鸟,想将星火变剧变烈。
弱小星火尚未触及它们,一团烈焰却自它们身上燃起,化作巨大的两团大火,从空中跌向血池。
我认命的朝西南看去。
丁若观落在我百步之外,看着我的目光冰冷凶狠,却又有一丝迷惑。
下一瞬,他身形掠来。
我攥紧手指,几乎嵌入土里。
眼看他过来,我拼尽最后一口气,凝息聚于一处,身上所有灵力朝他用力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