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头轻轻皱起。
“告辞。”我说道,转身朝杨修夷走去。
明明距离不远,但怕庄先生反悔,所以这般近的距离,我却觉得隔着山海。
这时听到他的一些动静,我加快速度,干脆跑了起来。杨修夷亦身形一晃,掠至我身旁,却听庄先生打了个喷嚏,之前那动静,是他在掏手绢。
我在杨修夷怀中回过身去,庄先生打完喷嚏,随即抬手朝前探,明显落了个空。
大袖迎风,随着他的手垂下。
他的目光看着我,再看向杨修夷,而后又看着我。
“你们速度倒快,”他说道,“小姑娘,你瞧,我这么快就后悔了。”
火麟将那些褐鸟燃为烟絮,那些褐鸟则一波一波,凭借地形优势,以山石击它。
火光茫茫,庄先生一袭白衣在风中飘摇,映着橘光,有些迷眼。
丁若观停在他身后二十丈外,像是局外人一般,冷冷看着我们。
“我们先走。”杨修夷垂头对我说道,又看了看我怀里的呆毛,一直皱着的浓眉,又更紧的皱了下。
我点点头:“嗯。”
“杨琤,”庄先生又叫道,“这丫头没有多少时间了,你若是聪明人,其实你该当将她交给我。”
“我决定不了,”杨修夷朝他看去,“初九是初九,我没资格替她决定。”
“你便不想为她好?”
“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而是我没有权力决定她去留的问题。你为何认为,我让她跟你走,她便真的会跟你走?”
庄先生敛眸,神情冰冷,唇角却又笑了笑:“当初这丫头正经历诸多波折,若不是怕她伤心消沉,没了意志,我早早便杀了你了。”
“你未免太过自负,你能有多少杀我的机会?”
“是么?”庄先生目光微寒,“要不然,现在便给你看看?”
“好,”杨修夷拥着我,执剑的手抬起,冷冷看着他,“放马过来。”
我将他的胳膊压下去,沉声说道:“现在是斗气的时候么?”
“初九……”
“你是不是有病?”我看向庄先生,“一下将我放走,一下又要留我,你这般拿不定主意的人,你当真是白悉?丢不丢人?”
他看着我,神情变得复杂:“……小姑娘。”
我收回视线,对杨修夷说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带我走吧。”
“杨琤!”庄先生又叫道,“你要临阵退缩?”
我忍无可忍,觉得他真的很烦。
之前一直烦我,我当时拿他没有办法,但是现在,我好歹有杨修夷这个靠山了。
虽然我知道他远胜于我和杨修夷,可是,打不过的话,我们可以跑,甚至还可以边跑边骂。
杨修夷负责跑,我负责骂,分工多明确。
虽然我觉得他这般厚颜无耻,我怎么骂他,他都没事,除非……
“我刚才说过了,杨修夷比你好看!”我叫道。
庄先生神情僵在那边。
“我喜欢好看的,”我说道,“你再怎么厉害都没用,你比不上他绝色。”
庄先生抬眼,朝杨修夷看去。
我也抬起眼睛,看着杨修夷。
并不是我故意要庄先生难堪,而是杨修夷,他当真生得极其好看。
眼下他脸颊上溅有两滴血渍,并没见到伤口,那便不是他的,应是激战所留下。
除却这两滴血渍,他的容色干净清澈,雪白如玉,而这身玄色劲衣所带来的气度风华,更是清冷疏狂,如傲雪凌梅。
在我们的注视下,他轻敛眸,古怪神情变得冰冷严肃,微微扬起下巴,清寒双眸看着庄先生,一本正经的沉声说道:“初九没说错。”
我眨巴了下眼睛,不知为何,我怎么觉得此情此景,甚为奇怪。
“小姑娘,”庄先生低声说道,“我活了这么多年,深知皮囊二字,当真什么都不是,越好看的男人,越花花心肠。”
的确什么都不是,比如我,其实我并未真正去痛惜过自己失去的原有的那张容貌,甚至,我更喜欢现在的我。
不,不对劲。
眼下是讨论这么深奥问题的时候吗,我只是随便拿来一说,想要让庄先生别烦我而已。
我抬头看向杨修夷;“我们走呀。”
“杨修夷!”庄先生叫道,“是男人便留下!”
杨修夷看着我,再抬眸看向庄先生,忽的手腕一转,长剑裂开数道剑影,如光矢一般,刹那全朝庄先生冲去。
在他出剑那一瞬,我本有些生气,下一瞬,我却蓦然发现,我竟能捕捉到这些剑光的所有灵息。
我循目看去,目光有些愣。
不同以往,以往我只知道这些剑影的灵息浑厚充沛,可是现在,我似乎能,似乎能感应到它们划空而过时的所有轨迹。
那极轻极细的,破开时的声音和周围气息的流动,我似乎……全能感知到。
我下意识上前一步,腰却被杨修夷往后一搂:“走!”
我低呼一声,靠入他怀里。
他抱着我避开随火麟而来的那些术阵,高大身子如蓄势待发的猛兽,脱弦奔出,冲向另一边尚还算平和,却也不安宁的血渠大火。
我紧紧靠在他怀中,看着身边的护阵被道道砸碎,未出多远,从未有过的震荡轰然响起。
我抬眼望去,天地满是尘埃,不辨方向,但从动静来判断,那几头火麟将我最初所看到的那片高大连绵的山壁都凿开了。
杨修夷抱着我飞快越过汤汤大火,落在了一座山顶平地上。
脚刚沾地,他便回身看向身后。
我抬起头,追在我们身后的,却是丁若观。
杨修夷击碎他最先打来的印符,起身迎上。
“杨修夷!”我叫道。
长风呼啸,乱世破空,尘雾如洪,我的声音连我自己都快听不到了。
周围平地被他落下一道结实护阵,他直接出手便是杀招,不与丁若观周旋,逼近连攻。
天上成群褐鸟飞来,透过飞扬尘沙,隐隐能看到它们越过群山,和一群异兽朝那些火麟冲去。
而那些火麟,竟还在砸。
方才跟杨修夷过去的那只,正朝这边奔来。
我抱紧呆毛,绞尽脑汁,在想如何能帮上杨修夷,胜负却在此时已见分晓。
丁若观被逼退出去,脸色苍白,左臂上的鲜血顺着衣袖淌落。
杨修夷举指吟诀,身旁剑气聚拢,凌薇结印,十六道剑影瞬时朝丁若观击去。
丁若观被连连逼退,以术阵毁掉几道剑影,但仍脱不开身。
杨修夷手里的长剑便在此时脱手朝他射去。
剑气凌然,寒光破尘,就要刺向丁若观时,被他迅速结印顽抗。
杨修夷再度吟诀,长剑一阵龙鸣,破开丁若观的护阵,利刃穿透了他的胸腹。
丁若观吐出一口浓血,几乎同时,数道红光乍亮,至少五个暗阵朝我们袭来。
杨修夷迅速避开,将暗阵化尽。
丁若观下跌的身子被一只大鸟接住,一身青衣大袍的中年男子朝杨修夷攻去。
又一片山峦被火麟撞毁,巨大的火麟在哀呜声中倒下,碎开的山体处传来涛涛水声。
我的目光看到另外一边的数个来人,顿时叫道:“杨修夷,西北!”
话音刚落,那些人已至跟前,两个朝我攻来,四个攻向杨修夷。
在他们就要过来时,杨修夷先一步回来,带着我往西北而去。
我在他怀中回头往身后看去,双眉一沉,将那些飘散的尘埃全朝他们冲去。
偌大浮空宛如沙海,数亿尘埃震荡而去的动静,我不说能感受到每一寸,可是,真的很清晰。
数十只大鸟迎面冲来,杨修夷不避不闪,跃过一座高山后却忽的一轻,带着我沉入一片深渊。
视线瞬息黯淡,借着洞外火光,深渊之下渐渐出现近百座浩大石台,高低不等,林立若谷,彼此相对。
又,又是渊陵。
而且是庄先生所说的,“真正”的渊陵。
“杨修夷,他们要封印此地,我们不能来!”我抬头大声说道。
“别怕,”他抱紧我,“我知道。”
“那你还……”
他带着我落在一座石台上,垂首吻在我额头上,一手搂着我,一手轻轻捧在我脑后。
我看到他的下巴,离的这般近,才发现上边并不显眼的青色胡渣。
若非我们中间夹着一个呆毛,我真的很想扑入他怀中,紧紧回抱他。
这些时日,我过得不好,他能这么快赶来,并且还问秦域借来兵马和火麟,可想而知,他也过得有多不好。
风从八面吹来,呼啸过耳,那些人很快追来,三两分散,落在我们不远处的石台上,将我们包围。
高空仍一片浑浊,那些尘埃飘过石像,散落进来。
杨修夷已松开我,侧过身去,冷冷看着他们。
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顿了下,我的目光落在那个青衣大袍的中年男子身上。
“你们走投无路了。”中年男子说道,声音粗哑,像是吃了一口沙一般。
我认得这个声音,那日我在渊陵里听到过。
他的身份,也是尊上。
耳边又响起庄先生的声音:“小姑娘!”
我拢眉,抬头看去。
他坐在白鸟上,凌空望着我们。
中年男子和他的同伴们也抬头朝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