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战鬼尸体很多,但并没有多到如我之前所被逼的那个程度。
杨修夷说,他破开封印出来,这里聚集着三千左右,并没有看到数十万,他觉得应该已经散了。
三千左右,那也是小规模军队的数量,对付起来绝对不容易。
不过之前我检查过,杨修夷没有任何受伤,所以即便后怕,倒也能放下心来。
栈道墙上残余的长隐灯不多,我循着记忆去找泠神阵所在,在战鬼尸体堆积的最深处,找到了那方洞口。
进去时,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庄先生竟又跟来了。
就,就真的没办法将他给甩掉吗。
湖岸一片混乱,湖中仍是三色,中间的白玉石台有所碎裂,上方的星空幻阵忽明忽暗。
这里的战鬼尸体最多,最狼藉,即便是我和呆毛一手造成,回来再看,还是有触目惊心之感。
我简单同杨修夷说了下我在这里的遭遇,将我和呆毛在里面的藏身之所也指给了他看,而后领着他去下面的书室。
书室被我翻过,但并不乱,在他翻看时,我也去寻书,将我之前觉得有点用,但我看不懂的都拿来。
他看得认真,我不好吵他,但这文字着实看不懂,干脆在他一旁支颐,盯着他这张俊美无暇的侧容。
他似乎过去好半天才觉察到,侧眸望来,黑眸染了笑意:“看不腻么?”
“看不腻,”我咧嘴一笑,“你说,我如果能生孩子的话,我们的孩子会不会很好看呀。”
“会吧,”他轻拢眉,“但若可以,你还是不生为好。”
“为什么呀?”
“半梦村中那些妇人,可还记得?”
“……记得,”我点头,“幼时不懂事,下山去卖草药时,还嫌弃过一个产妇叫声难听,像是杀猪,不过师父将我教训了,他教训得对。”
说着,我抱着他,将下巴支在他肩上:“老实说,我也不喜欢孩子,刚才那番话不过随口一说的,单纯好奇嘛,毕竟我们都这么好看。”
他笑了,在我唇上吻了口:“是很好看,初九是最美的绝色。”
我的脸颊红通通的,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这抹笑。
杨修夷笑起来,真的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笑容,不论是莞尔浅笑,还是咧嘴朗笑,他的唇角弧度都好看的恰到好处。
眼下这抹笑,像是瞬息点亮了冬日的湖光春色,千里霜白刹那万紫千红。
而且,他还亲我……
“我不吵你了,”我背过身去,红着脸道,“你看书,我想点东西。”
他搂住我,贴着我耳畔说道:“想什么?”
“便想,怎么才能让那些妇人生孩子时,不那么痛,”我笑道,“毕竟我是巫师嘛,往好的一方面去琢磨琢磨,说不定大有作为呢。”
他笑了笑:“好。”
有些难以想象,这样可怕的渊陵之中,我和杨修夷竟还能寻到一方静谧安宁。
他翻看着那些书,觉得没有价值的,直接舍弃,遇上有点用的,还要多看一些,再斟酌要不要带走。
我靠坐在他身旁,从琢磨生孩子的事,越想越远,想到了五谷杂粮和猪鸭鱼肉。
呆毛睡在我身旁,偶尔动一动,还会瘪吱嘴巴,但就是叫不醒。
最终,杨修夷选择了五本书。
出来时见到庄先生,他坐在湖中央的石台旁,风将他衣袂吹起,他回头朝我们看来,冲我温和一笑:“小姑娘。”
我实在拿他没辙,冷言冷语,粗声粗气皆无用,现在也没什么脾气了,我淡淡道:“告辞。”
他笑得开心:“小姑娘,你终于对我温柔一点了。”
我忍了忍,没忍住,停下脚步破口大骂:“你有病啊!!”
·
杨修夷说事先已安排好人手,我以为会是他的手下,未想领队的是丹华尊长和他的两个弟子。
出来的地方,我之前未曾来过,但是回首可见大火燃遍天地,烧于湖上,那些山岚被火麟尽数推塌,远空有大片大片白光缓缓投落,渐渐的,雪花也随泠风飘洒入来。
不知旱地在哪个方向,也不知尸潭在何处,想到十七三,我尚欠他一水之恩。
我将此事同杨修夷说,他还未说话,丹华尊长便揽去了,让我们回去休息,他去办。
我总觉得有些不妥,因为十七三他们极不信外人,我至少有过一面之缘。
在我的坚持下,众人商议离开时,便从尸潭那处过。
路上不做休息,我强撑着困意跟上他们,同时也听他们说起这些时日的战况。
那天我所见的火麟不到十只,我以为已够多了,听他们说起才知,秦域竟借了近两百只火麟给杨修夷。
除却火麟,还有诸多兵马,此事已惊动万琴都,秦域恐会受到一些责罚,他本就不受宠,如今可想而知。
我从旁听着,心里不太好受。
此事终究因我而起,人情却要让杨修夷去还。
而这样大的人情,所偿还的等值,必然也是非常大的。
我在其中能还上的,应是微乎其微吧。
除却秦域,他们还聊到了十巫。
丹华尊长说他们这几日碰见了不少鬼鬼祟祟的十巫,不知为何来此,设计捉了两个人,已令人先带回去。
他们提及十巫,我想起了我所见的那几人,他们在我之前便到了这,应与我无关。
姓什么来着,想起来了,是佘。
正准备将这个事情同他们提一句时,丹华尊长的一个弟子说道:“近来他们的动作的确很多,我想起我来时在华州所见闻,他们似乎在汉东一带活动频繁。”
“汉东?”我接道,“侯泽一事后,他们气焰还敢如此嚣张?”
“十巫毕竟十家联手,支脉多,人数庞大。”丹华尊长说道。
侯泽一事后,我便和杨修夷离开了,自界门去往沧市。
但杨修夷的每日书信非常多,注定我们不会消息闭塞,关于十巫,我知道朝廷派了重兵严打,还有江湖帮派,修道宗门,以及那些鲜少问世的散修们,也都出手了。
形势于十巫应当非常不利,但竟然还敢冒头,而且,是在汉东。
虽说月家在平州,我幼时也总想着离开望云山,可我骨子里一直自认汉东便是我的根,眼下他们去汉东……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很堵。
这些十巫,真的讨厌至极。
不论是杨家在盛都对他们的打压,还是整个天下因侯泽一事对他们的打压,他们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甚至还能死灰复燃。
我忽然在想,我是否也可以布置安排些什么,去对付他们,而且,要直接撬动他们的根。
虽说我和他们之间没有仇恨到那样一个地步,可是,留着这些不怀好意的十巫着实是个隐患,我便做一次恶人,又有何妨。
但是要布置安排,又得从长计议,而我身边太缺人手。
我看向丹华尊长的两个弟子,我是不是……也可以去收徒弟?
不,还是算了,我不想误人子弟。
巫书死记烂背,没有窍门可言,我连玉弓也没有教的多好。
而我这一身灵力,我自己都不知从何而来,像谜一样。
以及,如何运用,如何化阵,皆是我自己一步步慢慢适应掌握,并且逐渐熟练的,真要我说有什么可教的,我说不出所以然来。
只会意会,不懂言传。
而且,若是为了有人手帮我做事而去收徒弟,目的性未免太强了。
思及此,忽然好想师父。
他当初带走我这个痴痴傻傻的流浪孤女,他有的,只是他的善,别无其他所求。
我往杨修夷肩膀靠去,被他伸手搂住:“初九?”
“想师父了,”我低声道,“若浊气能除,想回去陪师父住几日。”
“那老东西……”他嘀咕,点点头,“那我们便回去吧。”
“嗯。”
终于到尸潭,是在两个时辰后。
跟他们赶路有最方便的一点,便是那些高山大岭可以直接翻越,不用徒步。
偌大尸潭,茫无边际,远处天边根本见不到那方旱地。
丹华尊长的两位弟子见尸潭而怒,称此为什么阴司地狱,他们去到过最可怖黑暗的地方,都比不上这里。
我身上龙目却在这个时候又发出了幽暗的光。
我取了出来,不解的看着它。
另一只手忽被杨修夷五指相缠。
我抬头看他,他不悦道:“若再将你带走,我便真不知去何处寻你了。”
我一笑:“呆毛还在睡呢,如何带我走。”
“哼,醒了便同它算账。”
“不怪呆毛,它是无意识的,”我看回这颗龙目,“不过呆毛似乎很在意这条青龙。”
“呆毛如何说的?”
我回忆了下,说道:“它说,这条青龙很可怜,还说,我们像是认识这条青龙。”
“你们?”
我笑笑:“不,自然不可能是我,是呆毛吧,或者,也可能是呆毛认错了。”
“……嗯。”
这个语气听着有些不对劲,我看着他:“怎么了吗?”
他摇头,另一只手将我握着龙目的掌心包拢:“初九,我真的怕。”
他是个清冷至极的人,几乎从不说这样的话,我点点头:“那我收起来……”
其实想想也是,如果被呆毛带走消失的人是他,我怕是六神都会失了主,压根不知怎么办。
“咳,”丹华尊长在旁轻咳,“贤侄。”
杨修夷回过头去,恢复恭敬平淡的模样:“嗯。”
“走吧,我们下去吧。”
“嗯。”
丹华尊长看着他,又看了看我,忽的失笑,摇摇头说道:“登治他们说你待初九丫头好,还说好的会令我大开眼界,哈……哈哈!”
我:“……”
杨修夷弯弯唇,没说什么,不过在下去尸潭的途中,他忽的轻声问我,若是这些尊伯,包括我师父师尊师公在内,他们要是看到庄先生待我的那番模样,他们会如何。
我顿时更感无语。
那尴尬画面,想想都觉得可以用脚趾在地下抠出一座望云崖来,还是,还是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