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芊将呆毛抱来放在我一旁。
原本脱毛脱的光秃秃的呆毛,身上渐渐又长出来一些小绒毛来。
它睡得好香,偶尔还有呼噜声。
我睡得太少会累,睡得太多也会累,可它这模样,像是越睡越快乐。
我用筷子往它嘴里送了些吃的,它竟还会嚼。
我被这模样逗乐,看向支在那边看书的杨修夷:“呆毛好可爱呀。”
他抬眸看来,莞尔一笑:“嗯。”
窗帘外的光线很好,清风带起他的发丝,清新俊逸,闲雅悠然。
我想起他和秦域的对话,于是放下喂呆毛的筷子,往他身旁挨去,将脑袋靠在他肩上。
“嗯?”他搂住我,低低说道。
“想烦着你,”我笑道,“不给你看书。”
他长眉轻扬,神色轻松愉悦,舒朗似清风:“分明是你不理我,我才无聊捡一本书看,怎反过来说了?”
我往他嘴里塞了一粒香梅:“此话甚得我意,赏你的。”
他朗笑了声,把我往他怀里拥去:“你可知,你来找我,是我求之不得的,哪里说得上是烦?”
“我想起小时候的许多事情,”我望着窗外的天光云影,笑道,“师公爱云游广交,师尊爱种花烧瓷,丰叔爱钻研古字和调香,我师父最喜欢下棋品酒和垂钓。我就更简单了,小时候最常想的就是师尊的课业轻松一些,师父的衣服少换一些,每天能让我多睡一会儿,多偷会儿懒。”
“我也不喜欢早起。”他笑道。
“这样的吗?”我好奇抬眸,望着他的侧脸,“怎么从未听你说过呢。”
他揉揉我的头发:“说也没用,师父不会退让半步,反倒让我自己失望和心生怨怼。”
“杨修夷,你喜欢什么?”
“我?”
“对,你喜欢什么?师公他们的喜好我一张口就能数出一堆来,可是你呢,对了,不准说喜欢我,我不算数。”
“哈哈,”他又笑了,“没这个打算。”
哈!
我勾住他的脖子,撅嘴:“快说你喜欢我!”
他忽将我抱起,侧放在他腿上,拥的更紧,笑道:“我喜欢蹴鞠。”
“啊?”我讶异,“你喜欢蹴鞠?”
他墨眉一轩:“又不是什么古怪癖好,值得你奇怪成这样?”
确然不是什么古怪癖好,只是我印象中的杨修夷和师尊一样,是喜静厌动的。
“还有么?”我问道。
“偶尔喜欢听琴,也喜欢看一些杂文广集。”
“还有呢?”
“收藏一些精细的砚台。”
我点头,这个我倒是知道的。
“还有吗?”
他思索一阵:“在清净江边散漫走一圈算不算?”
“算的,然后呢?”
“偶尔画画。”
“很少看你画啊。”
“都说了是偶尔了。”
“啊,我想起来了,”我捧住他俊美的脸,“你在拂云宗门上,画了我好多画。”
他眸中笑意有些褪去,深深望着我:“嗯。”
“还有喝酒……”我声音变低变柔,“杨修夷,你真的很喜欢我吗?”
他抬手理着我被清风吹乱的碎发:“怎么还会问这么傻的话呢。”
“以后不要酗酒了,你想没想过我知道以后会很伤心?”
他没说话,良久,低低道:“初九,悲苦事来,难治以忍,失意者与理字相疏,与道字相悖,唯有酒方可稳我沉毅之态,若无酒伤身伤识,以我之性,怕是要乱及天下。”
“唉。”我轻叹。
他抬掌轻捧我的脸,俯首在我额上吻了下。
“嗯?”我看着他。
“你在难受。”他淡笑,“我哄哄你。”
“我听闻在碧霞酒庄,你和几个人打了起来,而且伤得很重。”我说道,
“……没有,我未曾被伤,消息乃师父放出去的,为避我锋芒。”
我顿了下,有些恼:“这是重点么?”
“重点,”他拢眉,“也不怪我,当时几个酒客胡言乱语,对你出言不逊,我本只想教训下他们,却有几个道人出来劝我。我只当是好心,未想一人趁我不备,暗算我。”
我一凛:“暗算你?为何?”
他黑眸变沉湛:“因为我是杨琤。”
“什么?”
“初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我沉默,少顷,点点头:“我懂了……杀了你就能扬名立万,虽然你不是恶人,可你当时与人争执,而且以你身份和身手去对付那几个寻常酒客,完全可以被说在欺凌弱小。一旦他们以替天行道的口号叫嚣,师公和杨家日后就算去报复,也只是更加背负骂名。而世人……世人对一个人的荣辱功过其实极少会认真评判。有些人,一辈子行善,如果死于一件错事上,他此生功德便被淡化遗忘。而有些人,一辈子为恶,却因突发善念救人而死,他就会被人歌功颂德。”
一声叹息,我看着杨修夷:“可是,你说人心这事,哪里能说得清,彼时好人,但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
他轻笑,眼眸湛亮如星波,流转在我眉眼间:“师兄?”
我没好气道:“我只是感慨,并没有说教,不过,他们行事未免太过幼稚,就算那时他们能杀你,但师公和杨家报复的方法有成千上万,何须大张旗鼓?他们终究不还是死路一条。有些人越活越清明通彻,而有些人,越活越不知足,有了长生逍遥,还去追逐名利。猪油蒙了眼,太自以为是了。”
“这大概就是你说的一念嗔心。”
“可是那些传闻仍传出去了,诸多不堪。”
“再不堪又如何。”他笑着,“我何时需要旁人的赞赏。”
我看着他,忽觉气氛有些凝重,还,还是我挑起来的……
我勾住他的脖子,靠往他脖颈:“你说得对,那些都无需去理会,今后也不会再发生,以前的田初九已经死了,如今的田初九,是个顶天立地的大巫师!”
他笑了,抚着我的发:“好。”
“那,”我又抬起身,看着他道,“还有其他么?”
“什么?”
“喜好呀。”
“……我想想。”
“这都要想,”我说道,“喜不喜欢养花呢。”
“你说呢?”
我失笑:“不喜欢,那下棋?”
“偶尔吧。”
“作诗?”
“看兴致。”
“打架呢,喜不喜欢?”
他蓦然一笑,勾了下我的鼻子:“帮你打架喜欢。”
“那你怎么不帮我打秃头阿三?”
他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没偷偷打过?”
“哈哈哈哈……”
·
呆毛一直未醒,我们在半个月后自崇山海离开了魔界。
这边的界门,聚拢的人要远远多于涂荒雪地,比沧市还多。
我们没回凡界,也没去沧市,而是去一个叫琴宵的混元界。
去琴宵,是我们协商后讨论的结果,杨修夷本想将我送回凡界,但我不愿。
他不会留在琴宵,秦域答应借兵渊陵的条件,便是要杨修夷协助攻打龙岭西边最难拿下的纳川高地。
这个地名我不陌生,我所见所闻得知,秦域打这个地方……打了八十多年。
而在秦域之前,这个地方已被争了千年。
地图上我也看过,有六个汉东那般大。
我问杨修夷,如果拿不下,他还回不回得来。
他同我说,本就是长线长年作战的计划,自然回得来,他眼下先去看看,了解大致,并不会久留。
以及要我不要担心,他上阵机会不多,只是去替秦域调粮补马,坐稳后方,再偶尔帮忙看看作战行军图,仅此而已。
我本想同去,但被他说服,而他想让我回凡界,我也不答应。
回去容易,但怕出来太难,若是想见他,那怎么办。
最终,我们各退一步,折中便去琴宵。
杨修夷说琴宵离昆仑很近,离魔界也是,琴宵气候温暖,无四季之分,只有春秋,其内清然正气萦绕,是个绝佳的修身养性之所。
他曾随已仙逝的拂云尊者去过琴宵,住了一个月之久,他说我定会喜欢那。
我却觉得半点也喜欢不起来。
想到要和他分开,心里便一阵阵失落。
之前不会这样的,我之前甚至恨不得他别出现在我眼前最好,看到男人就烦。
去往琴宵,路上还得走十日。
我让杨修夷教我设列界门,他教了我几日,我都没学会。
灵力深厚只是基础,天时地利也是条件,最重要的,还是对星宿的认知和设界门的技巧。
想想也是,界门若有那般好设,那当年昶辞就不必向溟海元族借兵去南州偷袭龙图,这世上也就不会有一个宁可为恶的行言子了。
而涂荒雪地,玊挼古城,万琴都这些魔界盛名之地,也不会因为诸多大界门的存在,而常年被你争我夺。
十日后,终是到了琴宵。
极为辽阔的一片陆地,远空出现一座垂立云海的高山,不见其顶。
山脚下有两个村落,很是热闹,几家客栈的门面装点的非常气派。
杨修夷问我要不要暂歇一会儿,我摇摇头:“早点送我去山上,你便早点走吧。”
他双眉轻拢:“初九。”
“迟早要分开,早痛不如晚痛,”我认真道,“时间一久,我好不容易建设好的离别思绪可能便要没了,到时候腻腻歪歪,舍不得你走,看你如何是好。”
他轻叹,伸手拥住我:“那说不好,我三日回来一次呢。”
我想问他怎么变傻了,途中赶路可都不止三日。
但想想,还是不说了。
这时听到一个熟悉声音,我抬眼朝一家客栈望去。
杨修夷也抬眸望去。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很快,这个声音又说话了:“这个牛肉好啊!比华州和重筱那边的还好吃!”
“师父?!”我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