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是笑了一笑,抬手揖礼,同我告辞。
一旁的大鸟拍翅,同他们叫唤一声,似是不满。
步逢岭看了看大鸟,而后也抬手告辞。
他们没有多停留,终是走了。
大鸟看着他们的背影,回过头冲我叫唤,不知第几次,委屈的趴在地上。
“你看看你,”呆毛开始教训它,“让人家白白折腾一趟过来,我家主人说了不喜欢你们,便是不喜欢,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大鸟像是吵架一般,冲它叫唤。
呆毛便继续训话。
我支腮看着它们一来一回的斗嘴,忽而笑了,抬手抚了抚呆毛的脑袋。
风雪越来越大,像昨夜一样,遮了视线。
我本是想要来坐一坐,理一理脑中思绪,可是坐了良久,脑袋都是一片空,什么都不想琢磨,但觉空旷,辽阔,悠闲,自在。
过去很久,呆毛忽的提到,好像没有见到昨夜那抹残念。
我朝远处望去,昨晚大约便是这个时候来的,但今天当真没见到。
呆毛问大鸟,是不是有时有,有时没有,大鸟点了点头。
“主人,”呆毛朝我看来,“那我们回去吗?”
我一笑:“我来这,又不是为了见她。”
“也不知她是什么人,为何残念会留在这里呢。”呆毛说道。
我揉揉它的绒毛,对此并无多大好奇。
“好吧,”呆毛似是自言自语,又道,“左右也是无关紧要的人,随她吧。”
“嗯。”我应声。
呆毛这时抬头,忽而冲我一笑,又依偎过来靠着我:“主人~”
“怎么啦?”我小声说道。
“喜欢和主人在一起,”它嘻嘻道,“主人待我真好,呆毛好喜欢。”
“……”
我笑了,将它抱起放在腿上,轻柔的继续顺毛。
没过多久,风稍微小一些了,天空视野变得辽阔。
我着实很喜欢坐在这里,有点像坐在望云山山顶。
皆是这样空旷的感觉,虽觉自己渺小,却也似乎能更近的与自己对话,对天地交流。
畅快。
快至黎明,我和呆毛才离开。
回去后,我又写了几封信,打算给玉弓和花戏雪。
虽然此次从漠北往南下走,可以顺路去盛都一趟,但想想还是不了,着实没有那么多时间与精力。
待到天明,收拾完东西,我们退房后便离开求仙镇,离开昆仑。
去往漠北还有万里之遥,靠呆毛一日千里不是不行,但它会累,而我不愿它再一睡不醒。
于是在昆仑山外,我们重金买了辆马车,我和木萍一身朴素男装打扮,坐在外头驱马,颠颠簸簸,往漠北而去。
一路遇见不少新鲜趣事,见到诸多异国异族,但因赶路,我们没有逗留,不管是热情还是冷眼,我们皆不作理会。
入夜后有时睡在客栈,有时睡在野外,被冻醒成了常态。
而我养成了一个并不是很好的习惯,便是总要控制不住,垂头去看一看我的手腕。
紫线一直在,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时常觉得它忽然变浓,或者延伸了。
大约看得频繁,哪怕故意躲着不给木萍看,也被她无意中发现。
她担忧问我怎么办,我摇摇头,想学着释怀一些,但到底牵系着我的生命,极难做到。
于是诸多心忧和沉重,变成我笔下的字,给师父写,给杨修夷写,写一封,撕一封,因为不太想将这些令人颓废和丧气的文字寄去影响他们。
二十天后,我们终于到了漠北。
葱绿大地渐被荒土所覆,长河稀疏,行缓着流过贫瘠大地。
我们未从边关入境,为省近路,马车直接从荒山野岭而去。
遇平坦的路,便自然而行。
遇高山相阻,则以阵法为道路,翻越高山。
伙食便差了些,虽然打猎不在话下,但我们几个皆不擅长烹饪,最后靠着野果和难喝的鱼汤,我们撑过了这片千里无人的荒野。
一到云州的无争城,寻了家客栈,我一倒下便睡了,连沐浴都顾不得,且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醒来天昏地暗,洗完澡,吃完东西,我带着呆毛去城外水道旁散步。
山河远去,星辰漫空,我立在小山坡上,抬头看着压根看不懂的星象。
呆毛拾来许多野花,闻着花香,我才恍然发现,夏天都快过去一半了。
它坐在一旁,见模样,是想要将这些花儿编成串,但手法不行,好半日过去,花儿要么拧成死结,要么彻底散了。
我蹲下身,拾起它手旁的野花,将它们一朵一朵连着,围作一圈。
“主人的手真巧!”呆毛笑道。
“我是巫师嘛。”我说道,将编好的小花环戴在了呆毛的脑袋上。
它有些害羞,笑着看着我:“呆毛好看吗?”
“好看,”我理着它的绒毛,“又好看,又漂亮。”
“嘿嘿,主人也好好看。”
我笑了笑,站起身子,重新去望山望水望星子。
“咱们这一趟出来,主人和木萍都瘦了好多,若是让修夷见到了主人这模样,他可要心疼死了呢。”
“……”
一阵晚风拂来,将我的马尾轻轻扬起。
我没有说话,可是眼前的山水和星子,却全成了他。
又立了小半个时辰,身体再度困乏,我和呆毛回去,在乡道之前,却见到一个不怎么熟的“熟人”。
“是它。”呆毛说道。
泠洵仙人一袭寻常薄衫,立在乡道旁,弯唇冲我们笑。
我沉了口气,抬脚走去:“你跟踪我们?”
单凭九头蛇妖之心,哪有这么快能精准寻来。
“姑娘莫怪,”他淡笑说道,“不是我,乃天雪。”
我抬起头,空中遥遥传来一声鸟鸣。
“哦,”我说道,“何事?”
“并无其他事,只是想同姑娘说,入城之后,你们便被人盯上了。”
我一顿:“谁?”
“十巫。”
“……”
我下意识朝四周望去。
他笑笑:“我已摆平了,只是仍觉得有必要同姑娘提个醒。”
我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他一眼,说道:“多谢。”
“在下应该的。”
“说来,除了白悉和我那一层奇怪的关系之外,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说道。
“奇怪的关系?”他笑道,“莫姑娘这用词……”
“问你呢,”我打断他,“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他笑着摇头:“不知道。”
“好,”我双手抄在身前,“你可以走了,带着那只鸟一起走,别再出现。”
步逢岭说泠洵仙人闭关百年,所以此人不知道我,其实不奇怪。
或者,我觉得步逢岭也不知道我是谁的,因为他绝对不知道庄砓和白悉真人会是同一人。
但不管是步逢岭还是泠洵仙人,他们对我的来历,我身边的人事,似乎半点好奇都没有,这份尊重和距离感,我倒是生出一些好感。
“此事由不得我,”他依然还是笑脸,“莫姑娘,此乃天雪之意,我不过是相随于它。”
“行,”我说道,而后语气变厉,“呆毛,去把这只鸟抓下来!”
“是!”呆毛应声,随后“啪”的一下,骤然消失。
紧跟着,空中传来大鸟惊惶的鸣叫,许多白色大羽纷然飘洒而下。
四周围来好多人,抬手指着空中,有不少人去拾羽毛,惊呼好大一片。
泠洵仙人瞪大眼睛,抬头看着空中,清秀面孔变得苍白。
很快,大鸟的凄惨叫声在我们身旁响起。
呆毛死死抓着它落地,它奋力拍着翅膀,被禁锢着无法脱身。
那些围观者全围上来,我抬眼望去,灵息瞬而将他们击退,摔出去数丈。
“不想死的快滚。”我寒声说道,声音不响,但以灵力送去每个人的耳旁。
呆毛随即冲他们龇牙。
大鸟叫得凄惨,翅膀乱拍,羽毛洒得越来越多。
“给我老实点!”呆毛冲它叫道。
“还跟么?”我看着泠洵仙人,“你觉得,我需要你们保护么?”
他毫无血色的看着我,顿了顿,抬手揖礼:“姑娘厉害。”
“仙人也厉害,”我说道,“但我如今有足够能力可以自保,着实不必劳烦仙人自昆仑一路相送。”
“是……”他说道。
“告辞,”我说道,回头看向呆毛,“我们走。”
“哼!”呆毛松开大鸟,压低声音警告,“今日便先放过你,莫要再跟着我们,主人脾气好,可是我脾气坏得很!”
大鸟嗷呜嗷呜,叫声委屈。
我看它一眼,带着呆毛头也不回的离开。
走出去约莫两百多步,听到泠洵仙人抬手去扶大鸟,并同它说,怎么觉得我变凶了。
还以委屈口气说,白悉真人定要吃很多苦头,日后必压不住我,倘若我去了昆仑,他们的日子怕是都不好过。
我着实想回去说一句,不要多虑,永远都不会发生。
不过想到白悉,脑中不由联想到更多的事情,我走着走着,渐渐停下脚步,垂头看向呆毛。
它大摇大摆跟在我旁边,随着我停下,眨巴了下眼睛,抬起头来。
因方才去捉了鸟,它头上的小花环微微偏了,我抬起手,将它的花环移来端正。
“主人,你怎么了呀。”呆毛说道。
“我,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什么事情?”
“那只大鸟,”我说道,“名叫天雪,上次步逢岭在我面前,称它为神鸟。”
“然后呢?”
“为什么,你打得过?”我说道,“而为什么,我又直接让你打它,潜意识里觉得你打得过?因为……”
因为,呆毛曾经在我面前,直接撕碎了九头蛇妖的蛇头。
虽说那只九头蛇妖当时受了阵法和铁链桎梏,但是我记得清楚,它的蛇血落在呆毛身上,能被呆毛化得一干二净。
“呆毛,”我说道,“你真的不记得你是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