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看着我,仍是呆呆傻傻的模样。
“在我为你取名呆毛之前,你可有其他名字?”我又问道。
“有的。”它说道。
“叫什么?”
它摇了摇头:“记不清了,我,我真的记不住很多事情。”
“那……”
它蓦地抱住我的腿:“主人,你是不是又要觉得,你不是我的主人了,然后又不要呆毛了?”
“没有呀。”我说道。
“那,那你便不要问了,”它声音变轻,“呆毛最怕主人不要我。”
“可是……”
“主人~~”
我轻叹:“好,那暂时便不问了。”
“嗯,主人最疼呆毛的!”
我抬手抚着它的绒毛,看着它乖乖巧巧的模样,心里面的困惑变得更深。
可它自己都不记得了,我又能问出什么呢。
不问了便不问了吧。
回去木萍已经睡了,床底下放着两盆新置的炭盆。
我捏着被角在床上侧卧着,明日便要去十二田了,而这个田,恰好便是我的姓。
虽然不喜欢在那边的遭遇,可到底是我和师父故事的开始,我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
“呆毛。”我轻声说道。
它坐在窗边烛光下玩着九连环,闻言望来:“嗯?主人。”
“我好想我师父啊。”
“那呆毛带主人去找他吗?”
我摇了摇头:“还有其他事情呢。”
“好,”它点头,“若是主人什么时候想要找他了,呆毛就带主人去!”
“嗯,”我一笑,又道,“呆毛,我睡了。”
“嘿嘿,”它露出贼笑,“我希望,主人可以做个甜甜的梦,最好梦见修夷哦!”
“……”
我翻了个身,背朝着它,看着床榻里面。
是很想梦见杨修夷,但,还是不要梦见了吧。
莫惊相思,莫碰相思。
稍有触及,便是风雪摧折,断肠销魂之痛。
千言万语成一句,情缘实乃磨人之祸患……
“杨修夷。”
我心底轻轻念着,终是入睡。
隔日一早,我们早早离开,启程去往十二田。
沿路所见的乡道村庄或城池,与我记忆里相差很大,毕竟已过去十二三年。
我记不清具体是哪了,哪怕记得一两个人名,但对于有着近十万人口的城乡而言,没有半点用。
倒是,找到了当初师父第一次带我入宿的小客栈。
不过我没有进去住宿,在楼下大堂吃了些东西,打包几份糕点后,便又重新赶路。
一路南下,兜兜转转,我苦苦回忆路线,但记忆着实模糊。
直到离开十二田,走出漠北,我都没能觉出所见半处为眼熟之地。
印象里,我一直在流浪,被野狗追,被人群驱逐,有时东躲西藏,连自己都不晓得该去哪。
同木萍说起这个时,我忽然在想,凭着痴痴傻傻的记忆回去找到那山洞,是否是我荒唐的妄想。
可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路继续赶,几乎不停。
一晃便是多日过去,路上我给师父和杨修夷各写了数封信,主要是交代一下我去过哪里,以免他们担心。语句尽量平和,不带消极。
其中一封给师父的信,我希望他不要怪我,眼下一直走着,沿路所见壮阔山河可以让我心情舒畅一些。而一旦停下或回头,就会陷入一种无名恐慌,就当我浪荡任性,或者自找罪受,来走这一遭苦旅。
如此,走走停停,奔赴赶路,大把时光就此消磨,转眼过去了四十多日,踏入了人间的秋天。
我和杨修夷有一个约定,每年中秋和寒司节要回望云山一聚。
我重新研究了下路线,本想取道清州,但绕一圈着实不便,干脆直接回穹州。
但就在踏入穹州的第一天,我撞见了个不速之客,擅自闯入我的梦的烛司。
许久不见,她半点没变。
背景是蓝湛湛的海边,她坐在山坡上,双手交叉胸前,皱眉打量我:“果不其然,你果真过得很糟糕。”
我裹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只露着个脑袋在外头,分明是个梦境,却不知为何会这么冷。
难不成是她身后的海风吹到了我这。
“你男人十日前来找我了,”她又说道,“我费了好大功夫才寻到你。”
看到烛司的第一眼,我便知道同杨修夷和我师父有关。
我没接话,只觉得浑身都冷,缩成一团还是冷。
她便在那吓唬起我,说师父要剥了我的皮,被我气坏了。
说杨修夷也很生气,找到我后不会让我好过。
我听她骂骂咧咧大半日,好奇起她这条什么都懒得过问的烛龙,为何忽然在意起我师父和杨修夷的感受来。
她暴躁的呵斥我闭嘴,只让我快点滚回去找杨修夷。
这态度让我不爽,我脾气一上来,让她不要多管闲事,我不去了。
她顿时更凶狠的警告我快去,我和她吵了半日,强行自梦中醒来,整个人都缩在了被窝里,而被窝分明是滚烫的。
我缓了缓,将被子掀开,睁着眼睛看着上面的床幔。
“主人?”呆毛的声音响起。
“奇怪了,”我说道,“很热啊。”
“热有什么可奇怪的呀?”它走过来,“主人下面烧着炭盆呀。”
“可是我方才做了个梦,梦里面好冷,要把我冻死了。”
“那是梦来着,主人不怕,呆毛就在这呢。”
我冲它一笑:“嗯。”
屋外天色仍暗,但城中灯火让街道亮如白昼。
我没什么睡意了,披了件外套,靠着软枕想看会儿书。
但怎么都看不进去,稍一停下,满脑子都是烛司说过的话,以及杨修夷的模样。
就快中秋了,便也意味着就要和他见面。
经此一别,数月未见,日日想他,日日逃避,着实煎熬。
以及……
我的目光不知不觉落在手腕上,这条线越发明显,从紫色转为黑色,也变粗了。
真是令人害怕,我这些时日的所有心结所在,皆系于此。
一只小爪子忽的探来,轻轻按在了我的腕上。
我抬起眸子,呆毛看着我:“主人。”
“……我走神了。”我说道。
“不要去管这个,”它低声道,“修夷那么厉害,他不会让主人有事的。”
“嗯。”我点头。
“以及,”它小眉头皱起,“主人,我刚才忽然……也觉得一阵冷。”
我一顿:“呆毛也冷?”
“嗯,不过就只有一阵,一小会儿,现在不冷了的,”说着,它的小胳膊小腿爬上来,在床边坐着,“但是主人,我极少会感到冷,好生奇怪。”
“你也觉得奇怪,”我说道,“方才,我也觉得奇怪。”
“心里慌慌的,”它抬手放在自己胸口,“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本已平静下来,因它这番话,我的心跳也开始变快。
屋内忽的陷入一阵诡异安静,我看着它,它看着我。
良久,呆毛小声说道:“主人,像是……有人在召唤我。”
“召唤?”
“嗯,”它点头,“好多人,他们,他们好像还在杀人。”
我头皮一阵发麻。
将手中书册搁下,我把呆毛抱起。
它顺势抱着我的脖子,依偎在我怀里:“不过你别怕,他们好像拿我又没办法。”
“你看得见他们吗?”我问道。
“看不清,但是风好大。”
“为何召唤你呢?”
“呆毛也不知道呀。”
我皱眉,抬手顺着它的毛。
它趴在我怀里,神情很平静,目光虚望的看着窗口方向。
“但是,”它小声道,“他们好弱啊。”
“……”
“折腾了这般久,没有半点用,差劲透了。”
“难不成,你还希望他们有点用吗?”我说道,“你想被他们抓走呀。”
“才不,可是好生奇怪,这些人是谁呀。”
我的手指仍在抚着它的毛,垂头看着它呆呼呼的小脸,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觉攀上我心头。
“啊!”呆毛忽道,“青龙!”
我一愣:“什么?”
“我看到那条青龙了!”它睁着眼睛望着窗口,“真的是它!”
“是在尸潭吗,”我忙问,“那可是魔界呀。”
“是它!”呆毛抬头看着我,“主人,是它!的确是在尸潭,是尸潭!”
我心起害怕:“呆毛,你还记得上次你无意将我带去旱地吗?你这次可千万别!”
“我不去了的!”它松开我,往后边退去,“但是我先不碰主人,我怕我将主人带走。”
话音方落,它忽的回过头去。
我忙也朝它后面看去。
什么都没有,只有床幔。
呆毛却站在那边,像是傻住了一样。
我没有出声,无言看着它,同时我心如擂鼓。
气氛再度凝滞,呆毛目光在附近望着,又缓缓抬头,清澈乌黑的眼眸浮起惊诧。
我并未觉得这一幕有多滑稽,我知道它眼睛里可以看到我所看不到的东西。
“主人,”呆毛小声道,“青龙死了。”
“它……本就是死的呀。”我说道。
“它受了好重的伤,是我们救下它的。”
“你和谁?”
“和主人呀。”
“……”
“我们将它封印在苍青河底,因为它快死了,”呆毛继续说道,“但是很多很多年以后,它被人发现了,他们将它抓走了。”
“然后呢?”
“他们,他们虐杀了它,”呆毛语气变重,“主人,它被虐杀了,从被发现到死去,它没有半点反抗之力,它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死掉的!”
“是婴族的人干的吗?”
我的话音才落,呆毛蓦然瞪大眼睛,抬头看着上方,眼眸盈盈,眸光中似有星火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