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这模样,让我不敢出声。
房中再度安静下来,屋外的夜风便变得明显。
良久,呆毛转眸朝我看来:“主人。”
“看见了什么。”我问道。
“他们将尸潭毁掉了。”
“旱地那处尸潭?”
“嗯。”
我拢眉,其实,我也想过要毁掉它的。
但是,毁掉一处,还会有另一处。
这世间从不缺这些阴邪。
“他们并非是在召唤我,”呆毛又道,“仍是那抹残念,它同我说的。”
“那条青龙,你真的认识吗?”
“嗯。”呆毛点头。
我不知说什么,抬手轻抚它的绒毛。
“主人,我,我有一点难过。”
“它留在世上的残念能被你感知到,可见你们以前关系很好,”我说道,“失去了要好的朋友,谁都会难过的。”
“我听花戏雪说,主人失去过很多朋友。”
我点了点头。
“主人你放心,至少,你不会失去我。”它认真说道。
“好。”我轻轻一笑。
“那么,”它看着我的眼睛,“主人也要答应我,不让呆毛和修夷失去主人。”
我微顿,点点头:“……嗯。”
它开心笑起,过来抱着我。
棉绒的小身子入怀,手感暖暖软软的。
“真好,”它说道,“过几日,便可以见到修夷了。”
“你很想他吗?”我问。
“是主人很想他,见到了修夷,主人会很开心,只要主人开心,呆毛便也开心。”
“……”
“对吗?”它抬眸看着我。
我笑了,点点头:“对。”
我很想他,眼底心底,都是他。
这数月而来,所见夕阳古戍,山海云端,皆附着着他的眉眼,那是连呼吸都带着的思念,一口一口,心动又心痛
不过,他应该会很生我的气,得想个办法哄哄他才是。
隔日一早,天空下起一场秋雨。
我们坐马车去了渡口,将马车卖掉,牵马上去一艘渡船,入了长流大江,去往玉阳湖。
江水很急,推舟而行,水面上荡开连绵涟漪,有许多肥美大鱼跑上了江面,逐小船而游。
我算过时间,坐船需两日,待到天霞山后,离中秋还有四五日。
不知杨修夷会不会提前回来,若他没有,那我便去半梦村和附近的杜凉县玩几天。
以及,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事情,穹州作为汉东鱼米最富饶的州府,我想去收购大量的粮食物资。
并且,此事还不能做得太张扬。
这几个月看书,得知朝堂对许多重器管控严厉,像我想要开一个造船厂,小打小闹还好,若规模大到可以创建一支船队,朝堂绝对是不允许的。
虽然有杨家可以帮我,但我着实不想欠杨家这个人情,甚至说不好,还会成为杨家为人诟病的把柄,这没必要。
所以,我想未雨绸缪,转移地方,这其中的周转运输所面临的麻烦,我已经考量好了,心里有了一个度。
然后便是,粮食问题。
哪怕如琴宵那样的风水宝地,论及庄稼收成,其实也远不及凡界。
造船厂需要粮食,船队需要粮食,木桑木臣他们在笑归海的不解岛上,也需要粮食。
我所需的粮食数量将会很大,而且并不能在明面上购置,得暗地里才可。
趁现在还不着急买,我可以先去走一走,了解一番行情,认识些商户。
除却船厂和粮食,还有卿萝那边,按照计划,这几个月她散播出去的谣言,应该能传开不少,届时还得让木萦替我演戏。
以及,我还想将主意往沧市上打去。
迎面的风这时变大,一阵江雨哗啦啦落在伞上。
我微抬伞面,看向空中,思绪被这雨惊扰,该说它烦的,可是听着雨声,又觉亲切。
这片浩瀚雨云有可能自望云山经过,这些吹拂群山的风,也有可能吹过望云山上的草木屋宇。
我眺向前路,远处天江一色,两岸青山成了画中的墨。
我忽的一笑,在外漂泊近十年,终于回家了。
两日后,阳光斜照,夕色染透两岸,江上无数渔舟唱完而归,袅袅炊烟升起,江边弥漫着淡淡的鱼腥,还有米粥清香。
上岸后不远处,有一个简朴的车马行,我们又租了辆马车,朝望云山和半梦村的相反方向,杜凉县而去。
这次现雇了一个车夫,我靠着窗子,窗外满山满山的金秋,在夕阳下尤为迷眼。
“这里好美呀。”呆毛说道。
木萍冲它“嘘”,而后伸手指指外边的车夫,示意它不要说话。
呆毛轻轻的“哼”了一声。
我被秋色惹了困意,眼睛快睁不开,便枕在车窗上入梦。
可惜没有炭盆,一睡着,很轻易被冻醒,便在这睡睡醒醒的沉浮之中,那阵久违的心痛之感重又袭来。
并不强烈,隐隐作祟。
我睁开眼睛,愣愣望着车外的夕阳古道。
自万琴都将我痛得生不如死后,它已许久不曾再来。
而伴随这阵剧痛所而至的,要么,是绮婆,要么,是九头蛇……
会,会有那么大的胆子,跑到天霞山来吗?
便在我出声准备让车夫停一停时,车夫忽的吁马,先停了下来。
“雇主……”车夫小声说道。
木萍掀开车帘,外面站着一个衣着黑色道袍的男子,中等个头,两撇八字胡,眼睛很小,模样并不好看。
我向来喜欢夸人貌美,不喜评丑,但他的脸着实……很丑。
“少主……”木萍这时惊道。
我循着她的目光望去,路旁古树下放着一个小木笼,笼中所关,乃三个昏死的绿腰琦婆。
“月族长,”男子冲我抬手,揖礼说道,“在下复姓青阳,单名五觉,觉醒的觉。”
我看着他,顿了顿,下得马车:“随我来。”
他看了面色有些发白的车夫一眼,对我一笑:“嗯。”
前面不远处便是回仙县的乡道,沿路所见,诸多建设都已有所改变。
满地枯卷落叶被我们踩得脆生生的响,待去到玉阳湖的芦苇丛旁,天光已经彻底暗沉了下来。
确认四周没有什么晚归的渔民和农人,我停下脚步,看着满湖流灿的金光:“你要说什么?”
他脸上又出现笑容:“那便,说来话长。”
我对整个十巫皆无好感,而青阳一族,便是去年侵了月家村的那些人。
虽然后来,他们一大部分人着了假冒丁若家的“丁若元”的道,惨死于非命,但我仍讨厌他们。
青阳五觉递来一样东西,是一枚很小的铁质图腾,材质古旧,上面所雕,乃九头蛇妖。
我细细打量了番,图腾上的锈渍甚至能被我以指甲剥出,着实有些年月。
他说,这是魈族之物。
“青阳辰和青阳湫二人,不知月族长还有印象?”他说道,“他们说,见过你。”
我抬眸看他,点了点头。
“他们现在已经死了。”
“如何死的?”
“随族中之人去了异界,死在了异界,这枚图腾,是一个万俟家的长老在他们尸体旁寻的。”
他提及异界,我想起了渊陵中所见的那几个十巫,以及被杀害的十七三他们。
虽然没有见到凶手,但应与十巫有关。
“给我此物何意?”我说道,“以及那些绿腰绮婆,为何带她们见我?”
“月族长,对绿腰琦仙和九头蛇妖,您自己可有觉察到什么?”
“何出此言?”
他笑笑:“因为一连数次,被我们发现,不论绿腰琦仙,亦或是九头蛇,它们对月族长异常敏感,或者说是,憎恶。而无意间,我们碰见了一个魈族之人,便也是他,同我们说起了九头蛇妖和月族长的一些牵系。”
说到这,他的笑容更有深意:“月族长,你为月家后人,怎么月家和九头蛇妖及绿腰琦仙,还有这样一番牵扯呢?”
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可很遗憾,我不知道。
“如果你真的好奇,你去昆仑吧,”我淡淡道,“去昆仑问白悉真人,他若心情好,或许愿意为你解惑。”
“昆仑?”他皱眉,“白悉真人?”
“若知道了答案,烦请你顺路来找我,因为他不高兴跟我说,以及,”我看着他,“你如何知道,我会现在回来?你也吃了九头蛇妖的心?”
“不不不,”他摇手,脸上仍是讨厌的笑,“倒也不是,我岂敢吃那个,也得不到那个,只不过恰好遇见了两个魈族的人罢了。”
最后这句话的语气,令我倍感不适。
“月族长,”他继续笑道,“这滋味极不好受吧,走到哪都被人尾随跟着,不得自由,任凭谁都会觉得受不了。不过你别怕,五觉向来愿为朋友尽仁义,若你开个口,我这便杀了这两个魈族之人。”
我没有说话,转眸看回湖面。
清凉晚风吹来,这是我自小最爱的湖光水色,我着实不愿被这些十巫,蛇妖之类的所沾染,就像是蒙上一层阴郁的幽光一般。
安静一阵,我说道:“不必了。”
“不必了?”
“仅仅杀他们,有用吗,”我淡淡道,“这个世上不知还有多少九头蛇妖,谁也不知能不能杀完。”
“只要有心,总是能杀完。”
我面无表情地扯了一下唇角,朝他看去:“你在此等了我多久?哪怕是吃了蛇妖之心的魈族人,也难以找到远在万里之外的我吧。你在此,守株待兔?还是说,不一定等我,这份‘大礼’不论是给我,还是我师父师尊,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