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前,他和原清拾一战,可持平手,但在渊陵,他在激战之后都还能击败丁若观,是我完全没有料到的。
以及对战青色衣袍的中年男子时,他所蕴化出的那些剑影,不仅可时时分幻,甚至能被他尽数操纵。
这不仅需要强大的修为,经年累月的经验积攒,更需要高度精纯的神思,便是……天赋。
我忽然发现,我没有料到杨修夷能那么厉害,才是最荒唐的。
也许是我与他越发熟悉亲密,才在心里不经意的淡去了他身上的耀眼和出众……
他可是杨修夷,是师公行了人间数百载,亲自挑走的天纵之才。
其实我年少便知他聪慧,而除却超强的天赋灵根,他还比谁都勤,都苦。
在师公的严厉管教及训诫下,山上日升月落的光阴岁月,他未曾荒废过一日。
以及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历练,他也不缺。
“主人,”呆毛声音轻轻说道,“真的有,它们对我很好奇。”
我回神,天地风声慢吟,徐和清幽,不论尘埃轻扬,花木微摇,或是檐灯稍摆,皆因风声而起,除却风声,别无他物。
我说道:“可能只你一人能感应到,但眼下去不了,那边有我师尊落下的封印,而千河殿的封印,轻易不会开启。”
“既有封印,为什么呆毛可以感应到它们呢?”木萍问道。
“只是入口处的封印,我师尊与它们并无仇怨,不会将它们困死里面。”
“主人,我不认识它们,它们也不认识我,我就是觉得它们在好奇我。”呆毛看着我说道。
我轻笑,摸了摸它的脑袋。
“何止是它们,”木萍说道,“呆毛,我们也好奇你啊,你究竟是个什么呢?”
呆毛朝她看去。
想到杨修夷的那些话,和呆毛长久以来令我所觉得的古怪之处,我心绪有些变沉。
心里轻叹了一口气,我收回抚摸它绒毛的手,却被它握着了手腕:“主人!我,我……我不是九头蛇妖!”
“九头蛇妖?”木萍看着它,“你?”
“嗯,我知道呆毛不是的。”我说道。
“呆毛也不是坏蛋,”它乌黑的眼眸望着我,“主人,你信我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好端端的,这般奇怪。”木萍说道。
呆毛看了看她,垂下头:“我一时没想好要怎么说,我也没有完全忆起来,可是……可是小呆毛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坏心眼,”木萍说道,“是了,你当初还口口声声说要烧掉月家村呢。”
“你,你快闭嘴!”呆毛大声叫道。
突然而起的激动情绪让我一愣,木萍也是。
“我好好与你说话,你为何吼我,还说你如今变得温顺可爱,又成这样乖张凶戾的模样了!”木萍怒道。
“你不要再说话了!与你何干!”
“呆毛,”我将它拉一些过来,“别发脾气!”
它看着我,眸光盈盈,忽而上前,抱着我的手:“主人,我们回去找修夷吧,还是修夷最好的!”
它的神情满是急色与紧张,我不由皱眉。
这数月,我们不是没有提到过这个,但它当真是什么都记不起的模样,可如今……
“呆毛,”我沉声道,“你想起为何要烧月家村了,对么?”
“主人!!”
“你烧月家村,定是有理由的,那么,理由是什么?”我说道。
它抿紧唇瓣,抬着眼眸与我对视,眼眶渐渐变红。
“还有,”木萍冷冷道,“你到底为何要叫少主主人?”
“我不想听到你说话!!”呆毛朝她大吼。
“呆毛!”我肃容怒道。
便在这时,杨修夷的声音响起:“初九。”
我转眸看去,他迎风在石阶上坡止步,轻衣缓带,山风将他轻薄的月色锦衫吹得似是谪仙。
“修夷!”呆毛委屈的叫道。
杨修夷身形微晃,瞬息至我们身旁。
黑眸深望我一眼,再垂头看向呆毛:“呆毛。”
“修夷……”呆毛转而去抱他的腿,“呜呜呜。”
眼看它真哭了,我心生不忍,想去哄它,却又觉得不能这样惯着。
“我想同呆毛说些话,”杨修夷对我说道,“我先带它走。”
我看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
他俯首轻拥住我,在我耳旁柔声道:“哄完它,便立马来哄你,可好。”
“我哪里需要哄,”我没好气道,顿了下,我在他光滑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那,你去吧。”
“我们小片刻便回,饭也该好了,”他回亲了我一口,“稍后见。”
“嗯。”
杨修夷转向呆毛,要呆毛先跟他走。
呆毛抬眸看了看我,冲他蔫蔫点头。
·
沿着石坡往东边而去,有一座嶙峋平崖,崖坡上有一盏挂了百年的风灯,晚风里轻轻摇着。
我在崖边坐下,望着远空的群山辽阔,垂在后面的头发被风带起,木萍怕我冷,问要不要以阵挡一挡,我摇了摇头,吹吹风也挺好的。
耳边听不到杨修夷和呆毛说话的半点动静,想到呆毛那伤心模样,我心里仍不是滋味。
分明乱发脾气的是它,倒像是我做错了事一般。
木萍在我身旁坐下,问我那几日去画筑岭的事。
当真没什么可说,几句话就可以说完,而且能说得很详尽。
她点了下头,不怎么爱笑的脸忽然浮起一抹轻笑:“像是闹了场乌龙一般。”
“何意?”
“少主拼命赶路,想要回来,杨公子则在此处苦等,一日更比一日伤心。他面上虽无多大表情,却隔个小半时辰便去张望,最后甚至还觉得,少主将我也给抛弃了,带着呆毛去浪迹天涯了呢。”
我淡淡失笑,望向近处的风灯:“我哪里舍得抛弃他呢……”
“少主和杨公子,当真是对妙极的神仙眷侣,难得的是,少主因为喜爱姑娘,连呆毛这坏脾气的家伙也能包容。”
说及脾气,呆毛对我倒从来不曾发过。
或者这么说,它并不是胡乱发脾气的,只有触及到它不愿去触及之处,它才会变得暴躁。
我着实不想逼迫它,强它所难,可它所不愿触及之处,却恰与月家有关。
偏偏又在与我初见的第一面,便非要喊我主人,非要跟着我。
其中缘故,怎会令我不好奇,不想去深究。
耳朵这时捕捉到什么,我抬眸朝北方望去。
极远极远的天边,视线所望不到的地方,似乎有鸟鸣之声。
它来得很快,转瞬,视野里出现两只白色大鸟,张翅而来。
木萍循着我所望,一顿:“是那只天雪?”
“嗯。”我说道。
“阴魂不散!”
“不散的,”我低低道,“何止是它。”
随着它们而来,山上渐渐有了其他动静。
那些暗人都出来了,我听到师尊那边的木门也被打开。
清脆的鸟鸣声响遍天霞山脉,它们滑翔着,俯瞰群山,最终朝望云崖飞来。
鸟背上还有二人,一个是见过数面的泠洵仙人,另一个是步逢岭。
我自地上爬起,看着他们从鸟背上下来,恭敬揖礼:“姑娘。”
“白悉呢?”我说道。
步逢岭眼睛一亮,欣然说道:“若真人知道姑娘开口便是问他,定然会很高兴!”
“别扯这些,他人呢?”我说道,“是不是躲在哪里,又有诡计?”
“真人怕姑娘不愿见他,便忍着未来,”泠洵仙人说道,“姑娘,这是真人要我们送来给你的。”
他取出一个长锦盒,双手递来:“真人说,这个东西,姑娘定会有兴趣。”
“没有兴趣。”我说道。
“此乃,一个名叫沧拂的人送给姑娘的,为他们的行军之图。”
我微顿。
他脸上仍是温和笑意,将手中锦盒往前稍递了一递。
我微抬手,他手中锦盒飞至我手中。
长约一尺,颇有份量的锦盒,质感亦很重,雕琢着古老的纹。
我就要打开时,听到师尊的声音:“初九。”
我转头望去,师尊披着一袭褐袍,墨发长垂,自大路走来,脚步快且沉。
“二位道友是?”师尊看向泠洵仙人和步逢岭。
步逢岭脸上笑意微敛,淡淡道:“某乃昆仑阆风宗门步逢岭,此为我泠洵师伯。”
泠洵仙人冲师尊笑了笑。
“见过。”师尊说道,一如既往,面无表情。
其实仔细去论,哪怕步逢岭只是一个仙师,辈分资历可能也在师尊之上。
但昆仑八派远在仙山,与尘间并无多大牵系,而望云山也不是尘间任何宗门,我们整个师门,就算将丰叔也算上,也不过才六人,独门独户,山外面的规矩,师尊这样的性子,不会去理会。
“冒昧打搅,还请仙尊恕罪。”步逢岭拱手道。
“仙尊二字,不敢当,”师尊说道,“冒昧倒也还好,我望云山从来清寒,但别的没有,干净厢房却从来不缺,是以,二位道友的造访,我们尚还能招待,今夜便住下吧。”
“这倒不必,”泠洵仙人笑道,“我们这神鸟,一去千里,这下送来东西后,我们若要回去,明早便能到,就不给道友添麻烦了。”
“好,”师尊说道,“如此倒也快,不过既然来了,便留下喝杯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