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旁有些好奇。
师尊从来不是热情好客之人，今日这样，我从未见过。
泠洵仙人回绝了，称明日一早有要事，所以需得尽快回去。
师尊却没放弃，继续劝说，不咸不淡的语气，同他们绕来绕去，打太极一般。
但话里那味，我甚至觉得，师尊就差没说出你们不要不识抬举了。
我没有再说上话，无论步逢岭和泠洵仙人怎样将话题引到我身上，师尊都不动声色的接了过去。
直到一个姑娘来唤我过去吃饭，师尊才转过头来，要我先走，说他稍后便来。
离开前，师尊忽又唤住我：“九儿。”
“嗯？”
“手中锦盒，”他说道，“还给人家。”
我一顿，声音压得极其小：“师尊，他们说，此乃……行军图。”
“还给人家，”他淡淡道，“两军作战，我们便堂堂正正的打，岂能有这般小人行径，何况，我们会怕了对方？”
“……”
师尊今夜所说之话，皆别有用意，他让我还回去，定有他的道理。
我以神识将锦盒送回泠洵仙人手旁，也不管他究竟要是不要，同他们道了声告辞，带着木萍转身走了。
离开走出去很远，仍听他们在推辞，回过神来，发现不知不觉已回到抄重居。
院中几座灯檠，灯辉柔润，杨修夷和呆毛坐在石桌旁，呆毛正在一勺一勺喝着汤，杨修夷在旁边写东西。
呆毛喝得很慢，看情绪，已经平缓了。
杨修夷也是安静闲淡的模样。
似有所感，他们抬起头来，杨修夷搁笔走来，呆毛也放下了汤匙，起身唤我。
手被杨修夷的大掌握去，他手心的温度永远要热于我，低低说道：“师兄令人找我们，要我们先别过去。”
我点点头，看向呆毛：“它……”
“呆毛没事了，”他说道，“至于其他，我日后再同你说。”
“你说的其他，是指什么？”我说道，“它可有告诉你，它为何要烧月家村？”
“嗯，它说了。”
“那……”
“先不提这个，”他深深看着我，“我已答应它，暂时不能说，但我可以同你保证，呆毛一直是呆毛。”
“呆毛没有坏心眼的！”呆毛叫道。
我自是知道，呆毛不坏，哪怕它真的坏，它也没有对我坏过。
忽然有些说不出的疲累，我伸手抱着杨修夷劲瘦的腰肢，往他怀里靠去。
“嗯？”他低低道。
“泠洵仙人和步逢岭，坐着大鸟过来了，”我说道，“他们说，沧拂有一张行军图要给我，沧拂……便是那尸潭之主，师尊要我还给他们，以及，师尊还提到了作战二字，还说，堂堂正正的打。”
他顿了下，说道：“此事……我还未同你说。”
我心下一咯噔，抬眸看他：“何事？”
他垂着眼帘，眸光落在我的脸上：“万珠界联合魔界数个部族，以及妖界，可能要对凡界下手了。”
我眨巴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们，他们岂敢，我都还没有要对他们动手，他们反倒是先来。”
说完，觉得自己有些太狂。
杨修夷所说的，是联合魔界部族，还有妖界，那么，便不是如之前对付我那样“小打小闹”，这极可能，是千军万马之势。
这如果真的要动手，便如师尊所说那样，是开战了。
他抚了抚我的发：“凡界很大，以前尚还好，想要进来或出去皆不易，如今开启界门的天时地利皆备，且越来越多人会开启，是以，谁也不知何时何地，便忽然冒出一队兵马来，对毫无防备的平民大开杀戒。”
“打仗……”我轻叹，“在魔界时不觉有什么，但倘若发生在凡界，便觉得不可思议，不像是会发生之事。”
“我也有此感觉，天下承平日久，我们这一辈不知何为战事，该当庆幸。”
我点头：“还该当居安思危，对了，万珠界为何要这般大的动作？是否……与我有关？”
“不知，”他轻捧起我的脸，认真道，“战争本就毫无道理可言，不论他们目的是什么，我们当战则战。”
“想什么呢，”我一笑，“你是不是觉得我会难过，即便真与我有关，我也没有半分觉得自己不对或自己是祸害，我已不是以前的我了。”
他莞尔：“嗯。”
在我额头上亲了一口，他回头看向那边的呆毛。
我循着目光望去，呆毛怯怯望着我，眸中盈光，带着不掩的期待。
我委实受不了它这样楚楚可怜的小眼神。
“呆毛，”杨修夷说道，“来。”
呆毛点点头，捏着手指缓步过来。
杨修夷摸了摸它的脑袋，对我说道：“呆毛由我保下，它若再在你身旁乱发脾气，一并算在我头上。”
“嗯！”呆毛说道。
“……”杨修夷墨眉轻合，垂头看它，“……你应那么大声做什么，由我背锅，你很开心？”
“不会的，呆毛不会再乱发脾气了的。”呆毛看着他说道。
“为了保你，我将我自己都赔上了，”杨修夷道，“她若生气发火，我都需得去哄很久，如今再加一个你，若你给我拖后腿，那我便……”
“呆毛不会对不起你的！”呆毛叫道，“绝对不会！”
我看着他们一人一小兽，一唱一和，摇了摇头，朝厨室走去。
饭菜比昨日还丰盛，数了数，足足十菜三汤，我呆了呆，问杨修夷莫非有客人。
他看向一旁的呆毛：“呆毛饭量大。”
呆毛红着脸点头：“嗯……”
我沉默了下，对杨修夷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呆毛的手里？”
“……没有。”
“如果它胁迫了你，你就眨眨眼。”
他眉梢轻扬：“田初九，你觉得这世上除了你之外，谁能胁迫到我？”
我看向呆毛，小家伙一脸无辜，双目呆滞。
我叹了口气，去坐下吃饭。
饭菜委实可口，我食欲甚好。
几日赶路，几乎没吃什么，而身体亦困乏，加上回来后，落入了杨修夷的魔爪，他换着姿态与我折腾，他尝不尽，我欢不腻，像是在海面上飘飘荡荡，彼此依偎，被越来越快的浪花一卷一卷的往更高处抛去。
眼下虽然睡了很久，可还是……累，以及，饿。
快吃完时，潘叔过来，说师尊已回去了。
杨修夷问他师尊可有说什么，潘叔说没有，师尊只要我早些去睡。
我在一旁不解，困惑于师尊为什么要我把锦盒还回去，杨修夷让我别多想，他稍后去问问，我点了点头。
身体着实乏，回浮欢居后，我简单洗漱，从师父房中挑了本书，回来靠在床头翻看。
等了又等，不见杨修夷回来，我抬头看着窗旁的狼顾灯，思绪渐渐涣散。
若真有战事，我能去做什么吗？
那些传说里一场又一场的大战，若真要重新上演，那绝对不止生灵涂炭四字这么轻易。
我将袖子往上，手上的紫灰色似乎更多了，在这样昏黄的灯光下，委实吓人。
真难过，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就这样，我想了许多事，做了不少安排，又将这些安排推翻，重新去想事。
时光一点点被我消磨掉，杨修夷却一直没回来。
我浑浑噩噩靠着床头睡着，入梦后被冻醒，手指似要结冰，浑身霜寒，我蕴出热意让自己回缓过来，不打算再等了，掀开被子下床，打算去备个炭盆。
出门时差点被绊倒，门前不知是何时放着一个包袱，我好奇望了圈，俯身将包袱拾起。
包袱模样狭长，我抬手揭开，正是泠洵仙人递给我的那只锦盒，上面还有一封信，五个字：小姑娘亲启。
我拢眉，回到屋中，望向桌上烛台一眼，明火初燃，室内光线变亮。
将信封拆开，是庄先生亲笔写的，极其厚，约有十五张。
我一目十行，粗略望去，从中捡出重点。
万珠界想对人界下手，已不是一日两日，筹备少说也有百年。
与月家，化劫，还有我的关系都不大，目标为昆仑，他们想自呈虚山脉，迈入昆仑神山，直上九天。
我对神界仙界了解不多，只知道众神凋零，鲜少再有神族。
仙界则更散漫，并不如说书先生他们口中的那些话本传记所写，有着森严的等级和各司其职掌控着天庭秩序的几大帝君，这些，都不存在。
所谓的神仙，极其分散，未必就住在仙界，他们只有修为的高低之分，但强者鲜少凌弱。
师公说，世人求仙，只为逍遥快活，若再有个管这管那的等级所在，那当神仙也并没有什么乐趣，仙之一字，该当大气洒然。
至于仙娥，有所求的小仙娥，跟在仙姑和仙人身旁学术习道，服侍和伺候仙姑仙人，那是她们自己甘愿。
总之，仙界很大，很散，还有零星一些仙家派别，要我说出认识的神仙来，我真不认识几个，不过……我觉得师公和许多尊伯们，差不多就是神仙之体了。
若是万珠界他们将目光对准神界，仙界，真不知道到时会变成怎么样的局面。
而偏偏，白悉在信上的语气，却是一副吃瓜看好戏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