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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本小说网 >>军事 >>清风卷帘海棠红 >>第6章 情海生波
北辽皇宫真是极尽宏伟华丽之能事,宫墙就有数十丈高,楼宇雄伟,雕梁画栋,一草一木都品种珍惜。宫女太监,皆着绫罗绸缎,头戴金,腰配玉。总之这整座宫殿都在对着外人大叫着:“看呀!我多有钱呀!” 不说我,连封峥都显然受到了不小冲击。我们南方讲究精致小巧,即便是宫殿,建筑装饰也求的是袖珍雅致。北辽皇宫这金灿灿地冲天贵气,以前的确没怎么见过。 不过封峥也是俊朗儒雅的大好男儿一名。我们一路走过来,路过的宫女都纷纷对他侧目,笑嘻嘻地小声议论,弄得他有点窘迫。 北辽皇帝和皇后在泰明殿等着见我们。我和封峥给他们磕了头,然后低眉顺目地站在下面。北辽帝问了点吃住可习惯啊,有什么难处啊等不痛不痒的问题,我们都捡最好听的话回答了。 只听北辽帝很亲切地说:“二位是我朝贵客,不必如此拘礼。今日朕召二位来有事相商,就请大方回话吧。” 他都这么大方了,我们也没胆子不大方。于是我们俩都把腰挺直了,我也抬头朝上面看了一眼。 北辽帝耶律正肃是多年太子熬成皇帝,今年四十出头,虽然不是年轻小伙子了,可还是英俊不凡,年轻时想必更是丰姿过人。 姜皇后比耶律皇帝小得多,看着不比我大几岁。皇后鹅蛋脸,丹凤眼,薄嘴唇,姿色动人,仪态万方。听说耶律正肃一直没有太子,这位姜皇后入宫时只是个夫人,一年后生下当今北辽太子,才母凭子贵得封皇后。 姜皇后仔细打量了我一番,笑着对北辽帝说:“早听闻东齐魏王之女容貌殊丽,天资聪颖,气度不凡。今日一见,果真不出所料。” 我脸上热了一下,连说过奖,过奖。 北辽帝笑道:“郡主还是女中豪杰,胆识过人呢。听闻郡主在过草原时曾不慎迷路,后来被富查尔部的二王子所救?” 我点头称是,暗自对那“不慎迷路”轻蔑一笑。 北辽帝道:“朕一直听闻巴哈图的次子莫桑乃是草原里的一名勇士,关于他的传言也甚多。有说他骁勇善战,聪明过人的,也有说他怯懦无能,毫无主见的。郡主你见过莫桑,你是怎么看的?” 这问题真考验人。要知道我和莫桑相处也才两、三天,就是聊天也是草草进行的,勉强达成了让他协助我逃跑的协议,却是没更多的时间坐下来谈心了。北辽帝想知道莫桑是不是忠心归顺北辽,这我怎么敢打包票?也亏他想到来问我一个妇人。 我只好说:“莫桑王子待我以礼,后来封大人来接我,他更是亲自相送。人看着是不错的。” 姜皇后便问:“看着不错,是如何看法?” 我笑笑,老实说:“气度好,模样也好。” 封峥轻咳了一声,北辽帝后二人倒是呵呵笑了起来。 北辽帝又问:“那你可见了巴哈图和阿穆罕?” 我点头说是。 “他们如何?” 我苦着脸,道:“巴哈图重病在身,只和我客套了几句。阿穆罕这人,小女却是有点怕他。” “他待你不好?” 我心想我又不是嫁过去了,什么待我好不好的。 “阿穆罕一身戾气,脸膛露凶,对自己弟弟也毫不留情,下手毒辣。” 北辽帝哦了一声,然后转头问了封峥一些对方驻地、兵力部署、士兵身手等问题。封峥也一一回答了。帝后二人又把封峥夸奖了一番,说他年轻有为、一表人才云云,一副想要把女儿嫁给他的样子。 说了半天,大家都口渴了,宫人端了奶茶上来。我和封峥看到皇帝夫妇喝了,才跟着端起了手边的杯子,喝了两口。 正在我寻思着不知道何时可以告辞的时候,一个大太监在外面探头探脑。 皇后看到了,眉头一皱,扬声问:“什么事?” 那太监缩着脑袋走进来,一脸为难道:“陛下,娘娘......那个,国师大人求见。” 我一听国师两个字,脑子里闪过“国师——宝印——偷宝——回国——回山”的一串路线,顿时一个激灵,两眼放光。封峥又免不了在旁边轻咳了一下。 不过他其实多此一举,因为有人的反应比我夸张多了。只见北辽帝刷地一下张大眼,容光焕发,迭声道:“是吗?那快快请她进来!快!” 皇后端坐着,眉头细微地皱了一下,没有说话。她这表情,我以前常在我娘脸上看到。 宫殿的门打开了,一个挑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只见那人一身素白长衣,皎洁如月色,一张绣了银丝的头巾披在头上,乌黑的长发半搭在肩上,胸前挂着一串金项链,链坠样式繁复。 大概是他们北辽的传统,国师姑娘那身白衣服又宽又大,走在路上后摆扫地,头巾遮面,她又老低着脸,怕见人似的。我盯着她使劲瞧了又瞧,才在她转身的时候看到了她的脸。 美人!真的是美人!秋水为神玉为骨,天上绝色落人间。而且人家是侍奉神的人,气质清华,别有一番出尘之气。 我看呆了,连封峥都露出惊艳的神色来。 国师姑娘款款走来,佩戴的饰物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响声。她经过我身边,我才发觉她不愧是北辽姑娘,个子很高,又觉得她睫毛又长又翘,真的十分好看。 我看得出神,国师忽然把头一转,目光直直投到我身上,如利箭一般。 我心里一惊,想是失礼了,赶紧低下了头。 姑娘漂亮是漂亮,似乎是朵带刺的花,二师兄呀我看你困难哟。 国师走到御座前,屈膝行礼。她声音低沉轻柔,说话就像念诗一样。 北辽帝笑道:“国师请起。你这般前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他那声音,快和我爹当年哄新纳的小妾一笑差不多,柔得都快拧得出水来。我看封峥都忍不住轻微哆嗦了一下,想必受到的刺激不小。 国师美人波澜不惊地说:“臣刚才卜卦,卦有异象,于是特来向陛下禀明。” 北辽帝点头,立刻说:“也好。那郡主和封大人可以退下去了。” 他都打发人了,我和封峥自然准备走。这时那国师忽然把脸转了过来,仔仔细细看了封峥一眼,似乎是还笑了一下。 皇后沉默了半天,这时忽然插话,道:“二位走这一趟,辛苦了。赏!” 太监端着红绸盘走过来,里面各盛着十锭金子。我和封峥磕头道谢,随即离开。 我临走时还不忘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国师站在那里,光是背影就已是绝色。 出了皇城,我和封峥慢悠悠地回迎宾馆。 我左思右想,忍不住掀了车帘子,问封峥:“你说皇帝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啊?他是帮阿穆罕还是帮莫桑?” 封峥拉了拉缰绳,“你怎么不想他哪边都不帮,等两败俱伤了,再去捡现成?” 我哼道:“那也要捡得到现成才行啊。没见阿穆罕和离国勾结吗?到时候怕离国就把领地给侵吞了。” 封峥笑笑,倒也是支持我的话的。他说:“你倒觉得你不用为莫桑操心。他和阿穆罕能分庭抗衡,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想来是准备已久了。” 我眉飞色舞道:“我怎么能不担心?他可说了要带一千头牛,两千头羊来向我求亲的。” 封峥的嘴歪了一下,“你出门这趟,倒给你爹招到不少女婿。连你亲爱的二师兄都千里追随而来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果真见我二师兄正站在迎宾馆的大门口,脸上照旧是那讨喜的笑,一副随时都可以去给人拜年似的。 到了门口,封峥下了马,朝夏庭秋拱了拱手就钻进门里去了。 夏庭秋纳闷地问我:“可是我什么时候得罪了封大人?” “没的事。”我下了马车,“刚才在宫里喝了一肚子奶茶,兴许是去解手了。” “哦。”夏庭秋和我一起进了门。 我走了几步,见下人离得远,对夏庭秋说:“我见着她了。” “谁?”夏庭秋茫然。 “你要勾引的那个呗。”我斜睨他一眼,“别怪师妹我不事先告诉你。那个小娘子,美艳不可方物,就是带刺。劝你别轻敌,拿出十八般武艺来,免得勾引未遂反被捉流氓,那咱们东齐的脸可丢大了。” 夏庭秋哭笑不得,“你不会还真的当真了吧?” 我想起美人对封峥的那个笑,心里有点不舒服。 “对了。”我又说,“我看北辽皇帝对她不一般。” 夏庭秋用那种发现奸情的笑脸对着我,“可不是吗?花费巨资为她盖的那个倾天楼,就差把地板都镀上金了。” 我眼珠一转,拉过夏庭秋,低声道:“要不在皇后那里下功夫?” 夏庭秋大惊,“你要我去勾引她?” “低俗!”我瞪他,“满脑子男盗女娼的,怎么和封峥一个德性?我是说从皇后那里下功夫,找机会接近国师。我看皇后对她也不满得很,未必不高兴她出丑。” 夏庭秋笑呵呵道:“师妹,我们都走到皇后那里了,你觉得她不会察觉吗?” 好吧,我放弃了。我这人的优点就是做事光明磊落,耍不来阴暗花招。 不过夏庭秋也说:“自从北辽帝把国师请来,对她百般宠信,这两年国师势力突飞猛涨,皇后一族已是相当不满了。” 我说:“我看那姜皇后容貌也美得很啊,虽然比不过国师,可也娇小秀气。” 我们俩正在七嘴八舌地说着北辽皇帝夫妇的闲话,忽然见封峥的亲兵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从身边匆匆跑过。 我一时管闲事,张口把他喊住:“你拿着什么?给我看看?” 亲兵露出为难之色,说:“郡主,这是北辽国师大人送给封大人的信。” 国师?我和夏庭秋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发难,他一把拽住那亲兵的胳膊,我将那信一下抄了过来。 我展开信看,夏庭秋也凑了过来,“说的什么?” 我念:“封公子见信好。妾身今日于金殿得见公子一面,见公子丰神玉骨,气宇不凡,妾身身世仰慕,渴望结交一二。妾身于明日在倾天楼设酒抚琴,恭候公子大驾。” 信读完了,我和夏庭秋再度慢慢把视线对上。 “情书?”我就说先前美人对着封峥那一眼内容不简单。 “倒不如是封求爱书。”夏庭秋更正。他又拿着信反复看了两遍,忽然抚掌大笑,“哈哈,果然天无绝人之路!” 我有气无力道:“你可想到我所想的?” 夏庭秋道:“你可想到我所想的!” 我把信丢回给那亲兵,他接过信一溜烟跑走了。 “别想了。”我说,“封峥这人古板得要死。我妹子暗恋他暗恋到人尽皆知,他和她说个话都还隔个一丈远呢。要他主动去勾引女人,怕是给你玩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一出戏来。” 夏庭秋不以为然,“男人嘛,疏导一下就想通了的,更何况对方是那般的美人呢。再说大局当前,咱们用国家利益,圣上使命来压他,我就不信他不从。只是我怕,他乐意了,你却不乐意了。” 我把脸一板,“什么叫我不乐意?” 夏庭秋点了点我的眉心,“打从回来起就没展开过,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想什么?”我装傻。 夏庭秋摇头笑,“他有什么好的?你不是总说他从小到大都没给你一个好脸色,你却还巴过去喜欢人家。” 我仿佛被雷电霹中,结巴道:“胡......胡说!什么喜,喜欢不喜欢的!” “得了。”夏庭秋恨铁不成钢,“你的心思我清楚得很。你放心,他这样的人,公私分明,即便去见了国师,也不会僭越立场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我脸上发烫,“你一个人嘀咕个什么?” “傻丫头!”夏庭秋笑着,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有二师兄在,就没有人能欺负你,知道了吗?” 我撇了撇嘴,“也不知道封峥会同意不。” “我去和他说说吧。到底大局为重。”夏庭秋说。 迎宾馆人多嘴杂,等到吃晚饭的时候,封峥被国师邀去喝酒听琴的事已经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娟子一边帮我布菜,一边兴奋地问:“郡主,那国师到底有多美貌?配封大人可合适?” 她这口气就像封峥他娘一样。我暗笑,还是说了句公道话:“国师眉目如画,美得不像真人,配你家大统领是绰绰有余的。” “郡主你又取笑我了。”娟子羞红了脸。 夏荷头脑清醒一点,说:“她是北辽国师,封大人是我们东齐官员,身份立场都有别,我看这事成不了。” 我夹了一块酪酥放嘴里,“情爱这种事,哪里受身份立场限制?他们俩要真相中,即便真有天打雷辟,人家国师大人法力高深,还没办法应付?” 娟子天真许多,顿时陷入桃色幻想之中,“也不知道他们两人成了后,我能有机会见国师大人一面不?” 正说着八卦,就见八卦主角之一大步走进我的院子。 封峥一看我穿着便衣在吃饭,道了一声打搅,就要往回走。 我怎么会放他跑掉,立刻叫:“走什么?一起过来吃吧。”然后去里屋换了衣服出来。 娟子给封峥添了一碗饭。我也指着桌子上的菜,说:“太丰盛了,我都吃不完。你来得正好,免得浪费了。” 封峥明显不是过来吃饭的,所以没怎么动筷子。 我一边吃一边问:“那么说,你明天是要去赴约的吧?” 封峥勉强地笑了一下,“都知道了?” 我呵呵笑了两声,“这么好玩的一件事,想瞒也瞒不住吧?” 封峥用筷子扒拉了一下碗里的米饭,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大概是在为明天勾引还是不勾引国师而发愁。 想我爹当初叫我来北辽协助人家偷东西,我内心都挣扎了好一番。虽然我犹豫是因为不知道自己能否全身而退,和偷东西本身没什么关系,但是可以推理出封峥现在的心情的。毕竟他这样的正人君子,要他去做这种勾三搭四的事,真是比杀了他还难受的。 就在我脑子里一个弯接一个弯地转着的时候,封峥又开口说:“那你觉得我明天该去吗?” “啊?”我?关我什么事?“我若说你别去,你会真的不去了?” 封峥抬眼看我,眸子深邃,口吻坚定地说:“我会的。” 我觉得脖子后面的寒毛有立起来的趋势,忙嘿嘿笑了两声,把萦绕着的诡异气氛挥散了。 “去和美人聊聊天又没什么的,又不是要你立时三刻就娶她。”他们国师不能嫁人的吧?是吧? “你说的也对。”封峥搁下了筷子,似乎想开了,“国师天资过人,和她交谈,必有收获。” 他站起来,背着手,风度翩翩地,说:“那我回去了。” 我看着他那潇洒的背影,呆了好一阵。他走不见人影了,我才回过头,问夏荷:“你说封大人这是唱的哪出?” 夏荷颇有点恨我不争气的样子,叫道:“郡主也真是的,干吗巴巴地把封大人往国师那里赶?你看封大人多失落呀!” 他失落?我怎么看他在我的鼓励下,对明天的美人之约充满了信心呀! 娟子也在旁边气鼓鼓地说:“人家封大人来,明明就是试探郡主你的,想等你出口挽留。结果郡主你倒好,还劝他去!” “啊?”我左右看看,说,“啊?” 夏荷说:“郡主您真是不解风情。” 娟子帮腔道:“太伤封大人的心了。” “啊?啊?”我一时间嘴巴里竟也发不出其他的音。 夏荷道:“郡主,你自己想不明白,我们也帮不了你。” 我在心里呐喊,不是的呀,姑娘们。你们敬爱的封大人不是因为爱慕我才来找我商量的,他纯粹是因为为了自己即将不保的清白而来找我哀悼的! 不过夏荷她们认定了是我薄情,反倒一个劲同情起封峥来。娟子还说:“看封大人看您的眼神,真是柔情似水的。郡主你干吗不考虑一下啊。你们俩门当户对,郎才女貌,说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佳不了,姑娘。”我叹气。 别说封峥根本不喜欢我。我爹和他爹可是一见面就要互相吐口水的。就算天塌下来了,这门亲都结不成。 到了第二天,封峥还是拾掇了一番,老老实实赴美人的琴会去了。 我出门送了他一下,不过因为夏庭秋在,我们也没有交谈。 封峥上了马,扭头看了我一眼。我冲他笑笑。他低垂下眼帘,像是承受不了我灿烂的笑容似的。 等他走了,夏庭秋凑到我身边,问:“舍不得?” 我瞟了他一眼,“可不是吗?我东齐的大好男儿,竟然要以身侍奉北辽的妖女。” 夏庭秋呵呵笑,“换我去,你肯定就不心疼了。” 我说:“我看师兄你是眼红封峥吧?” “我当然眼红他呀。”夏庭秋老不正经地,“看你对他那么关切,我一肚子酸水。” “你是一肚子坏水吧!”我笑,“你昨天怎么说服他的?” 夏庭秋眯着眼睛,笑容狡诈,“我说,他若不偷那宝贝,你回国交不了差,你爹就又会把你打发回山里去。” 我愣了一下,“他信了?”难怪他昨天跑过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何止。他当时神色一变,立刻说,万万不可!”夏庭秋学封峥的口吻动作,学得活灵活现,“我就说,瑞云郡主的命运,就系在阁下一念之间了。然后他登时一副男子汉大丈夫理当顶天立地的派头,当即就答应了。” 我无力地扶着额头。封峥你这白痴,这未免也太好骗了吧? 我对夏庭秋说:“你干吗不再夸张点,说我交不了差,我爹就要把我嫁给对门王家的胖儿子。” 夏庭秋摇头,头头是道,“行骗是要讲究技巧的,要找准真假边缘最模糊的地方下手。太真和太假了,都骗不到人。” 我嗤笑,“你的学问高深,还不是当年骗我骗出来的。师父说你面上看着文雅,却是一肚子坏水,就没说错。” 夏庭秋不恼,反而嗤笑道:“那也得你总是上当受骗啊。” 我表示被他恶心得不行。 封峥这一去,大半天都没回来,应该是和美人品酒弹琴、吟诗作对,好不逍遥快活。 我在院子里闷得无聊,把茶和点心都吃完了,然后干脆跑去后院厨房看厨子们杀猪。 因为夏荷她们死命拦着,我没能走得太近了。不过那厨子刀法十分利落,先是一把快刀捅了猪的心脏,放了血,然后哗啦一下开肠剖肚,那一大堆冒着热气的下水哗啦流到地上。再然后就是把猪大分数块。 夏荷她们胆子小,看得战战兢兢,花容失色。我反而还吩咐厨子道:“猪嘴巴和耳朵都拿去卤了。那血和肚皮肉也不错,今晚就拿来下火锅吧。” 厨子连声应着,又问:“郡主,下水要不要?” 我说:“把猪肝和腰子洗干净了,用泡椒爆炒也好吃。” 随后我又和那胖胖的厨子一同探讨了炭火烤鱼、荷叶焖鸭、椒盐小排等南方菜的作法,再把南北菜系的相同和不同之出拿出来议论了一番,最后得出了我们南方菜精致、美味又健康的结论。 我和厨子一见如故,这胖大叔心情大好,还耍了一套庖丁解猪的刀法给我看。我在旁边使劲鼓掌叫好。 夏荷忽然拉了我一把。我莫名其妙地转头看她,却发现封峥正站在我身后不远。 丫鬟和厨子一溜烟就跑不见了,后院里只剩我和封峥。 我慢吞吞走过去,呵呵笑了两声,“你回来啦?正好,今天杀了猪,我叫他们把耳朵卤了。我记得你十分喜欢吃的。” 封峥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伸过手来,帮我弹了一下衣服上的灰。 我想他大概又要开口数落我,没想他说:“我吃了才回来的。” 一时间我也不知道是为他没数落我而高兴,还是为他吃了饭而失落,只好僵站在那里。 封峥看看我,低下头,然后又抬头看看我。我也那么傻乎乎地看着他。 他叹了一口气,“好好,我陪你吃饭,好不好?” 我这才展露笑脸了。 我们俩慢慢往内院走去。天色还早,院子里也没什么人,到处静悄悄的。我见小金叼着一只鸟一样的东西从墙上跳过,还不忘回头瞟了我一眼。 我被它逗得笑了一声。封峥回头问:“怎么?” “哦,没什么。”我忙摇头,“那个,你今天还顺利吧?” “唔。”封峥应了一下,“也就是聊了阵天。” 聊的什么,还拖到吃了午饭才回来? 我一时嘴贱,问:“国师人怎么样?” “挺好的啊。”封峥立刻说,脸上一下就放出光芒来,“她知识渊博,谈吐儒雅,待人又温和有礼,真不愧是名门之秀。哦你知道吗?她原来并不是北辽人,而是出生在离国,后来因为名声太甚,才被......你怎么不走了?” 我站着,抱着手,头微低垂,视线却上挑,直直盯着他。这种表情我也常在我娘脸上看到过,不过我第一次做,也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结果封峥显得莫名其妙,“你眼睛怎么了?” “我没怎么。”我悻悻地收了眼光,酸溜溜道,“既然谈得那么开心,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天色快暗了,我继续留下来,怕坏了国师的名声。” 我忍不住继续泛酸水,“你倒真为她着想,人家不定还指望着你多留一阵子呢!” “你怎么这样说人家?”封峥不悦,“国师大人不是那种轻浮之人。” “我不过随便说说,倒这么急着为人家辩护了。”我绕过封峥径直往前走,才走两步,就被他拉住了。 “你这是发的什么疯?” 我一听,顿时怒火中烧,“我发疯?我不过问两句你就当我发疯?对不住了,我这人说话就这样,没办法像人家谈吐儒雅,口灿莲花。” 我一把推开封峥,提着裙子朝内院跑。封峥叫我,我没理,一溜烟就不见了。 后来我回了房,以为封峥会过来找我。可我左等右等,等到天黑了,该吃饭了,卤好的猪耳朵也端上桌了,也没等到封峥的消息。 我气都气饱了,娟子还小心翼翼问要不要把猪耳朵给封峥送过去,我一把抢过盘子大口吃起来。 吃得正起劲,忽然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外面院子传来:“借酒消愁愁更愁呀。” 夏庭秋背着手一派风流公子的架势,迈进房来。我把油腻腻的脸转过去,他身形一顿,脚踩着了门槛,差点跌一跤。 屋子里的姑娘们都噗哧笑了一声。我被他这么一闹,心情也好了点。 “你这么早就吃过了?”我问。 “吃是吃过了,不过......”夏庭秋看到了我手里的卤肉,露出垂涎之色,“来得早,倒不如来得巧。来来,给我一双筷子。” 夏荷拿了筷子递过去,夏庭秋还没接到手,就被我一把抢着,刷地一下丢出门外了。 “啊呀呀!”夏庭秋跳起来,又在我摄人的目光下坐了下来。他扯着桌布角,一脸小媳妇样,道:“我的好师妹,这你也不能怪我呀?当初同意他去赴会,也有你的一份。如今他对那妖女动了心,你当初不也估计到了的吗?” 我只笑不语,拿着筷子轻敲碗沿。夏庭秋赶紧站起来给我添了一碗饭。 他继续说:“你倒也不用如临大敌的样子。男人嘛,谁没几个红颜知己?公子哥儿玩的就是这个调调。他再是清高自爱,和美人喝酒聊天也不是做不得的。到时候我们回东齐,那美人又不可能抛下这里的一切跟着他私奔。” 我没好气,转头把侍女全都支走了,对夏庭秋说:“你以为我担心什么?我是担心他这样,我们的计划就要搁浅了!” “死鸭子嘴硬。”夏庭秋眯着眼睛看我,“你要真喜欢他,这就冲去告诉他。憋在心里冲我发火,算个什么事?” 我又是委屈又是伤心地,呢喃道:“那么唐突,我怎么说得出口?” “你不说,就永远说不出口。”夏庭秋大口吃着,言语含混道,“我是并不觉得他有多好,只是因为你是我小师妹,你要喜欢他,那我也只有试着接纳他。雨儿,师兄我不忍心见你这么难过。” 我嘀咕:“我......他分明都对我没意思啊。” 夏庭秋白了我一眼,“平时看着那么机灵的,关键时刻脑子都被猪吃了。行不行,不去说怎么知道?” “万一被拒绝了,多丢脸。” “又不会掉块肉。再说你的脸早就不知道丢了多少次了,到时候师兄给你捡回来安上。” 我又好气又好笑,抓了一块卤猪嘴巴朝他扔过去,被他一把接住,丢进了嘴巴里。 “硬了点。”夏庭秋叭嗒了一下嘴,“火候还不够啊。” 吃完了饭,他大摇大摆地走了。 我干坐着,抿了两口清酒,愈发觉得无聊了。 正是月头,外面天空里悬挂着一轮圆圆的大月亮。 小时候女师父叫我们几个拿月亮来写诗,晚晴写“玉环原是天上物”,只有我写“白面馒头挂天空”。同窗们笑死了,女师父还打了我手板心。 我脸皮素来厚,手疼了就吹吹,照旧嬉皮笑脸的。抬头就见小封峥一身青衫站在私塾门口,正轻蔑地笑我。我觉得我大概从那个时候起,就很想朝他脸上扔马粪了。 夏庭秋问,我到底喜欢他什么?他是对我温柔了,还是贴心了?我还真回答不上来。 我倒是想,我和晚晴从小到大,兴趣爱好从来没有一处相同的,连模样都不像,没想如今在封峥这里却找到了共同点。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我听夏荷说,封峥又收到了国师的信函,请他去京城戏楼听大鼓。第三天,约了他去赏腊梅。第四天,又邀请他去城郊游湖。 这北国才开春,小风刮着还冷飕飕的,游劳什子的湖啊? 不过封峥还是屁颠屁颠地跑去了,一点都没犹豫。他这几天脑子发烧得厉害,神智全模糊了,一提国师就满脸带笑,直夸人家多好多妙,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和美人过从甚密似的。 你说这人傻不傻?当初在北辽皇宫里,那北辽帝对国师美人是什么态度,他又不是没看到。天下美人何其多,他怎么那么想不开,和去皇帝抢女人? 若不是我那把马粪把他砸傻了,就是什么时候脑子被驴踢过了。 我对夏庭秋说:“游吧!好好游!最好来一阵邪风,把船吹翻了,你赶紧跳下去到那国师身上把宝印搜出来。咱们这就大功告成了!” 夏庭秋忙道:“我伤风才好。这么冷的天,我才不要下水呢。” “说笑的,你还当真了。” 夏庭秋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出馊主意:“完全可以带人去事先凿了那艘船。到时候等他们划到湖中心,船往水里沉,他们两人都要淹成落汤鸡......等等,封峥可会水?” “会。”我有气无力地说。 “那就不行了。淹死倒不要紧,成全了他英雄救美那才不划算。” 我说:“二师兄,我们俩真像一对奸夫那个什么妇。” 夏庭秋眼睛笑得弯弯如月,像是修炼成精,化成人形的狐狸,“小师妹,这话要让师父听到了,怕是要打我板子的。” 我笑,把手一松,小金蹭地一声跳起来,扑到他的脸上挂住了。夏庭秋嗷嗷叫,手忙脚乱地想把小金扯下来,结果一脚踩空了阶梯,咚地一声跌了下去。 “喂。”我蹲下来拍拍他的脸。 夏庭秋闭着眼睛,说:“我死了。” “哦。”我站起来,“来人啊,把这人抬到城外乱坟岗去埋了。” “别!别!”夏庭秋一下弹跳起来,“还有口气呢!” “那就把这口气憋着。”我说,“咱们去那个什么罗刹湖吧。”我往外走,夏庭秋死命拉着我,“姑奶奶,要凿船,何劳你亲自动手?”我转头回了他一个白眼,“凿个鬼的船啊,本郡主是要去游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