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院突然多了个女子, 还住山脚下的独院里,温世昭本来还担心主持师叔会说些什么。
不料那女子见过师叔之后,师叔什么话也没说,还放了她一个月不修课, 要她在一个月内把一百遍的经书全部抄完。
顾双凰一走至今未回,已经过了好几个四五日,温世昭心里时常想着她, 不过萧韶君来了之后,代替了顾双凰陪在她身边。
这么一睡就日上三竿了,温世昭还没从香甜的梦里抽身,鼻子突然被人捏住, 呼吸不顺, 耳边依稀传来轻语:“阿昭,该起来了。”
温世昭神识被唤清醒了,眼睛眯开条缝瞅了瞅坐在床边的萧韶君, 哼了几声背过身去。
任凭萧韶君轻声细语, 怎么连哄带骗要她起床,温世昭耍赖般哼几声就是不肯睁开眼睛。
经书抄了整整半个月,才抄三十多遍, 等下起来又要抄经书,剩下那些再给一个月抄到手软也抄不完, 师叔心忒狠了, 抄不完还要抄, 温世昭决定一睡不醒。
萧韶君坐在床边, 抚着铺在枕头的浓密黑发,绕在指尖的不再是刺眼的霜白,眼中渐渐起了朦胧水雾,她偎在温世昭的肩膀,轻轻的一遍又一遍唤她的名字:“阿昭。”
声颤音哽,带着小心翼翼的贪恋轻柔,背过身的温世昭感受着柔软身子的依偎,她双眼紧闭,听着萧韶君声声的呼唤,从萧韶君开口那刹,仿佛直直唤进了她的心底。
好像在昏迷未醒时的梦中,这个女子时常会入她的梦里来,温世昭看到她身在名为“朝阳”的寝殿中,有时对月独酌,或是一宿泪痕,她多数时候坐着一动不动,手擎一柄玉笛吹上一夜的曲子,那柄玉笛很眼熟,那首曲子也很耳熟。
循环往复,她不厌其烦吹了一遍又一遍,在皎月深空的夜色里绕梁不绝,带着绵绵深情,萦绕无限的遐思和牵念,怅然流转。
她看着萧韶君的一举一动,看着萧韶君无助的缩在床榻哽咽哭泣,听萧韶君喃喃自语,就像此刻,不停唤她的名字,她心酸欲绝,想上前抱抱她,可是不行,她能看到她,她却看不到她,因为这只是一个梦,让温世昭无能为力的梦境。
双凰告诉她,她昏迷了五年,这五年日日夜夜,她都在做这个虚无缥缈的梦,却无不牵连着她的心,尤其是身后的女子,温世昭眼角泛红,悄然溢出几滴清泪。
她还在唤,一声又一声,企图把人唤回来,唤清醒。
温世昭胸闷得慌,转过身去,却看到萧韶君满是泪痕的脸,她一下子惊慌失措,急忙坐起身。
“你别哭了好不好?你哭我会心疼。”温世昭抬起手笨拙地帮她擦拭眼泪,看着萧韶君通红的眼眶,不知为何也红了一双眼睛。
萧韶君由着温世昭拭泪,仿佛知道她的心思,敛起眼中的情绪,用脸亲昵地贴着温世昭的脸,感觉到了肌肤热度这才拍她的背,轻声细语:“你起来,我就帮你抄经书。”
“真的?”温世昭见她不哭了松了口气,“你帮我抄?”
“真的,我不骗你。”
“你真好!”
她的脸贴着她的,温世昭轻而易举仰头往萧韶君的脸上偷了个香,舌尖却泛开苦涩的味道,温世昭见萧韶君没说什么,只望着她笑,于是两手主动揽着她的脖颈,眨了眨眼,软着声:“我还想洗头发,双凰不在没人帮我洗,你帮我好不好?”
“好。”萧韶君抬手揉了揉温世昭披肩的长发,“我帮你洗。”
萧韶君拉着温世昭下床,动作娴熟一一为她穿戴整齐,洗漱完了,温世昭就坐在院子里抄经书,萧韶君去后厨提了桶热水过来。
温世昭凝着眉,手执毛笔抄的认真专心,她散着头发,端坐的身姿挺直,换了一身青衫衣袍,虽然多年不做王上,她的眉宇间依然流露与生俱来的君王气势,萧韶君提着木桶站在不远处贪恋地看着她,那张笼罩在明媚阳光的面容令人沉迷。
“抄几遍了,我看看,还有几遍要抄……”温世昭嘴里叼着笔杆,数纸页的时候,抬头不经意看到她,搁下笔向她挥手,“韶君,你站在那干嘛呢,快过来我这儿。”
她在叫她。
萧韶君迈开脚步,步步向望着她笑的温世昭走去。
将木桶放在石桌上,萧韶君几步来到温世昭的案桌前。
她弯下腰,抬手抚摸那张刻苦铭心的面容,从额头到双眉,从鼻子到嘴唇,一遍遍反复确认这人是真实存在,此刻就在她的眼前,而不是抓不到的虚幻梦影,直到手腕被温世昭攥住用力往前一拉,萧韶君一个不稳顺势扑进温世昭的怀里。
“韶君可喜欢我?”
头顶传来温世昭的轻笑声,萧韶君没有应她,附耳过去,听着温世昭胸口有力的心跳声,环在温世昭腰间的手心也传来暖暖的温度。
温世昭下巴蹭在萧韶君发顶,闻着秀发清香,没听见萧韶君回应她的话,又轻笑了一声,“韶君若是喜欢我,我娶你可好?”
萧韶君眉心一颤,不轻不重捶了下温世昭的后背,温世昭眉飞色舞笑得更开心了,她牵着温世昭的手站起来:“我帮你洗发。”
“不要。”温世昭不乐意了,站着不为所动,“你先答应我,你嫁给我,我就洗头发。”
明明是耍赖任性,语气还这么理直气壮,萧韶君看着她,弯唇轻轻笑了:“好,我嫁给你。”
温世昭满意了,扬起的唇角眉梢都含着兴奋欢喜。
她与萧韶君一起将木桶的热水倒进铜盆里,萧韶君挽着她的衣袖,体贴地嘱咐了她几句洗头发时,别睁开眼睛,温世昭的头发乌黑发亮,长至肩膀以下,甚少束起来,过几日就要洗洗,不过一个人洗发太麻烦,以前都是双凰帮她洗的。
热水浇上头顶,温世昭赶紧把腰弯得更低些,游移发间那双手很熟稔地帮她洗着头发。
她闭着眼睛转了转眼珠子,想了又想,认真道:“既然答应嫁给我,找个日子我们成亲吧?”
“成亲。”萧韶君低念,“婚姻大事,你能做主么?”
“当然可以,我无父无母,就认识双凰,而且你们也是朋友,不过我不记得以前了,诶……也不对!其实我没有忘记以前的事,只是睡得太久了,有些迷糊,有时候我记得有时候又忘记,双凰老说我脑子不好使,经常把名字都给忘了。”
这话落音,温世昭感觉到发间那双柔手忽然顿住,正疑惑要开口问她怎么了,听她道:“总会记起来的,你还记得你的名字么?”
“啊,名字啊……”这么一问倒还真是难住了,温世昭皱起眉头,苦思冥想半响,“好像,叫温……温什么来着?”
“温世昭。”
“对对对,就是温世昭!”
聊着聊着,头发很快冲洗完,萧韶君拿起干湿布擦了擦温世昭还滴着水的头发,牵着她走到旁边的石凳坐下,继续轻柔地擦拭。
温世昭睁开眼睛望她,弯着唇笑起来:“你真好看。”
这笑容恍了萧韶君的心神,擦拭头发的动作也滞了几下,只见温世昭唇边闪过一抹狡黠,一双手已经揽在了她的腰间。
温世昭起身松开纤柔腰,两手撑在石桌壁上,将萧韶君牢牢圈在臂弯中。她弯下腰,缓缓倾身靠过去,额头相抵,高挺的鼻尖亲昵地蹭了蹭萧韶君的鼻尖,彼此的唇轻轻拂过,撩起一阵酥痒,萧韶君抬手环住她的脖颈,主动将红唇贴了过来。
蜻蜓点水般掠过,那娇艳欲滴的红唇就离去了,温世昭不满足,拥她站起来,寻着舒服的姿势再次吻上软绵的红唇,得到热切回应之后,缱绻情长的吻逐渐加深。
吻完了头发也干了,萧韶君拉着温世昭一起抄经书,萧韶君倒是抄的一本正经,两耳不闻窗外事,温世昭回味与她的吻,抄得不专心了,时不时停停笔,抬头看看她,目光落在那张娇艳红唇,眼中灼热起来,这下更没了抄书的心思。
不知为何,温世昭觉着萧韶君这女子总能带给她舒适安心,她喜欢与她相处的方式,那是与双凰一起时所没有的感觉。
萧韶君来寺院一个多月,她很少提起自己的来历,只告诉温世昭,她们是最亲密重要的人,日子久了,温世昭发现萧韶君对自己的日常起居格外的上心,深怕她会跑了似的,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白日里的她,端庄淡然从容,到了夜间熟睡了,温世昭不止一次看见睡梦中她会默默地掉眼泪,将她的衣衫湿透了,枕头也是一片湿漉漉,而且用力抱她抱得很紧很紧。
她们相处数十日,萧韶君好像熟知她的一切,一个眼神就明白她要干什么,与她很有默契,分明是常年亲密相处养出的习惯。
又是一天夜里。
温世昭盘腿坐在床榻上,她单手托腮,一眼不眨地看着萧韶君帮她按摩酸软的右手腕。
用力合适,按得很舒服,纤纤玉指搭在腕间不到片刻就把发酸无力的感觉给揉捏按消了。
“还疼吗?”萧韶君指腹摩挲温世昭腕间的伤疤。
“不疼。”温世昭以为萧韶君问手腕酸软,见她盯着那条伤疤,随口简单解释,“双凰说这是我不小心割伤的,双手双脚都有。”
萧韶君颤了颤指尖,这是她当年亲手挥剑伤的,亲手断绝了这人的念想,让她坐了十几年的轮椅,她却从来没有以此谴责她,那些龌蹉不堪的背叛和算计,做尽了伤害之事,她却忍痛弃恨,依然柔情以待,直到性命攸关的最后一刻,弥留之际,她还温柔地嘱咐她一路顺遂。
“时辰不早了,我们睡吧。”温世昭不知道萧韶君想什么,但见她的眼睛又泛起了红,急忙抽回手,拉着她的衣袖让她睡觉。
萧韶君站起来便背过身,抹了抹眼睛。温世昭看着床边的萧韶君褪去外衫攀进床榻,她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从萧韶君来永宁寺的初夜就与她睡一起了。
没有丝毫陌生的感觉,好像她们就该如此,自然而然。温世昭对萧韶君的行为生不出任何的抗拒,无论是亲昵的拥抱还是同床共枕,她由着她掀开被子躺在她的身边。
烛光淡淡的床帐内,温世昭侧过身一眼不眨地看着萧韶君,一双明亮的黑眸闪着些许灼热。
她手肘抵着被褥,未束的披肩乌发随着撑起身子垂落下来,迎着萧韶君望过来的目光,眨眨眼,不解地开口问她:“韶君,你这么远来找我,为什么一直跟着我呢?”
萧韶君听了心尖一揪,眸光在温世昭的黑发流转,迷恋地看着这张近在咫尺触手可摸熟悉又刻骨的脸,她也撑起身子往温世昭这边靠过来,与她面对面眼对眼。她闻着她身上的淡淡郁桂清香,倾越到这人耳边,柔声道:“因为我喜欢你。”
温世昭措不及防,脸颊瞬间泛起一抹绯红,如此近的距离,她看到了萧韶君唇角含着的浅浅笑意。萧韶君虽是笑着的,可她总觉得这女子带给她不一样的感觉,她的笑会绵延她的胸口让她不由得心疼。她记得双凰说过,她说有人找了她八年,也一直等了她八年,便是她吧?
温世昭两只手试探着抚上萧韶君的腰身,挽着她贴在自己的胸口。萧韶君顺从依偎在温世昭的怀里,手臂用力将她抱得紧紧的,只想与她揉为一体永生不再分离。
漫长的夜深了,温世昭听了萧韶君那句“因为我喜欢你”,满心的欢喜,她低头看到萧韶君闭着眼睛安安静静的睡了,忍不住亲吻她光洁的额头,吻她的脸颊,心满意足了,抱着香软玉体渐渐入睡。
在今夜的梦里,温世昭终于看清了在城外骑马的红衣女子,也看清了朝阳殿中白衣女子那双泪眼,与怀中之人重叠相合,那一瞬间,温世昭下意识拥紧了怀中的萧韶君。
这么转转眼又过了一个月。
那件事还没定下来,温世昭为了给萧韶君一个惊喜,在抄完一百遍经书之后,这日大清早起来,她抱着抄写的成果去寻住持师叔。
一番话说得声恳意切,师叔听了她的话沉默着,子安师兄惊呼道:“什么?你要成亲?!”
“是的,我要成亲。”温世昭坚定地点了点头,“师叔,我贪恋红尘不是佛中有缘人,我屡屡犯戒,理应逐出师门,我已经犯了女色,更不能留继续当僧人了。”
“师弟,你犯了女色?!”
温世昭淡然一笑,“我是尘世中人,七情六欲罢不能。”
住持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佛渡有缘人,既然你执意如此老衲也不强求,天涯海角,随你去便是。但你悟性高有善根,若厌倦尘世,随时可回来修行。”
“多谢师叔成全。”温世昭双手合十拜了拜。
住持:“你我师徒有缘,老衲也不为难你。在你成亲之前,便是在今日吧,你与子安下山化一日缘,再与佛祖做一件善事。”
“是,师叔。”
温世昭恭恭敬敬合十再一拜,她做僧人这几年,没少和师兄弟们下山化缘,既然师叔愿意成全放她归俗成亲,那化化缘也无妨。
与子安师兄出了禅房,本来想回独院告诉萧韶君一声,奈何子安师兄有话要问她,天色也不早了,拉着她急匆匆就下山去了。
僧人成亲不是小事,子安师兄要被温世昭的不上进气死了,温世昭住在永宁寺多年,处久了有了感情,再加上顾双凰与他关系不浅,自然不忍心看温世昭坠落凡尘,刚出永宁寺滔滔不绝与她讲了一堆佛家经典,还说什么要把萧韶君给请走。
温世昭被他说的头疼,三言两语敷衍过去。她本不是真僧人,一直留在永宁寺不妥,何况她身子健朗多了还想着出去走遍天下,至少不被什么规矩戒律束缚不得自由。
化缘回来天色快黑了,温世昭刚走到寺院门口,门口的僧人见着她急忙上前告诉她:“师弟,住在你院子那女子找你一天了,差点没把寺庙翻个底朝天,你干嘛去了!”
温世昭听了愣了愣,顾不得与子安师兄已经约好一起吃晚食,包裹塞在子安师兄手里拔腿就跑,差点没把子安气死了。
独院子的门是开着的,暗淡的天色模糊了视线。温世昭见里面没点烛光瞬间惊慌起来,气喘吁吁地一路跑进院子,当看到房间门口坐在地上屈成的一团身影,她心神猛地一震,眼中泛起一丝迷茫无措,那抹身影抬起头的时候,迷茫无措褪去,有什么东西浮出水面渐渐清晰起来。
“韶君!”
温世昭快步向萧韶君走过去,萧韶君听到熟悉的声音,泪眼茫然地抬头看她,温世昭蹲下身,满心疼惜地揽着萧韶君入怀。
“别怕,我回来了。”温世昭亲吻萧韶君的额头。
“阿昭……”身心俱疲的萧韶君强撑眼皮,抚摸温世昭的脸,确认不是梦境,只觉眼前一黑,昏睡在了熟悉的温暖怀抱。
这一觉梦回到了过去,梦到了二十年前陪送长姐和亲,在温国东城门外初遇温国四皇子,本以为是翩翩公子,谁知竟是个女儿身!
女儿身也就罢了,这四皇子大言不惭竟要娶她为妃!一厢情愿对她许下承诺,为了她远赴千里为质,陷进云诡波谲的王城明争暗斗,承受冷嘲热讽的辱骂,为她比武,为她受伤,不惜得罪齐国太子,只为了娶她回国为妃,只为了实现当初许下的诺,她信以为真,她动心了。
可她却陷入家国两难。
面对父兄的威逼利诱,面对齐太子拿捏温世昭的性命为要挟,他们都咄咄逼人,逼她做出抉择,那时王城四门被重兵把守,温怀王府周围处处是眼线,如何逃出生天?
或许是家国使命的沉重,也或许是身为萧国公主的职责,更是为了护那人的性命,她最后妥协了,她利温世昭对她的信任,在逃亡路上引诱温世昭回了头,她亲自挥剑,狠心绝情废了温世昭的手脚经脉,斩断这段无疾而终的孽缘,可没人知道,她留了温世昭一线生机。
她日夜悔恨,她怕见到温世昭也迫切想要再见见她,一别三年,她们再相见时,温世昭一夜白了头发,残腿坐上轮椅,那夜相见,她深刻感觉到了什么是噬心入骨的恨,什么是爱恨相交的抵死缠绵,即便她这么伤害温世昭,温世昭心里始终只有她,她拒绝不了温世昭报复性的求欢,也忍不住沉溺于此。
她被立为王后,她成了温世昭的枕边人,唯一的妻子。她在一夜之间有儿有夫君,泓儿的名字是她们一起取的,泓字的意思是水清澈貌,暗含了她们像水一样的坦诚隐喻,她知道温世昭一定会懂她。
这三年的王宫日子,没了家国纷争两难,她陪在温世昭身边,抚育她们的泓儿,她过得很幸福快乐,如果不是林英恒找来,如果不是温世昭御驾亲征,造成了后续的痛苦折磨,也许她们的仇恨化去了,她们会一直相依相偎,相伴到老。
世事无常,她无法预料,只能随着局势一步步走。
再次回到萧国,王兄病重,苦苦哀求她留下来,更是放出她和林英恒私奔的消息,激怒温世昭发兵,如此一来她就成了萧国的罪人,成了萧国灭亡的千古罪人。
她迷茫无措,也惶恐不安,她只是一介女子,灭国罪名如何背负得起来,又如何再次面对温世昭?天下统一大势所趋,她无法扭转乾坤,为了给温世昭出师有名,也成全王兄,她留在萧国,等着温世昭,她知道温世昭一定会来寻她的。
两年后,温世昭来了,萧国也灭了,温世昭统一三国。
她再次从温世昭眼里看到了浓郁的恨意,温世昭却不计较了,她回到温国王宫,继续当温世昭的王后,她们夜夜同床共枕,耳鬓厮磨,她有儿又有了女,儿女双全,她们本该幸福相守到老,而温世昭伺机报复,隐瞒了中毒之事,精心编织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温世昭布下局,每个人都知道,唯有她被蒙在鼓中。
在她眼里,温世昭虽是女子,却是一代枭雄明君。
就是这样意气风发的四皇子,威风凛凛的一国之君,不要什么天下也不要什么王位,温世昭只要她,恨她怨她也要她,以至于天下多少年的乱事,皆因一情而起。
温世昭驾崩后,她无法殉情陪葬追随而去,因为温世昭故意给她留下两个牵绊,遗体更是不翼而飞,至今的陵墓空空如也。
她成了丧夫的太后,扶持泓儿登基称帝,可泓儿还小,为了温世昭开创的盛世维持下去,她开始掌权,统治整个天下。
后来,她明白了,温世昭为何只要美人不要江山。
什么荣华富贵什么权力巅峰,不过是一枚棋子,处处身不由己,何如一个江湖人快哉?
她不要什么王后,也不要什么太后,她自始至终只要一个温世昭,她只要温世昭,她只要她。
这八年,她没有放弃寻找,她不相信凭空消失的温世昭是民间传言那样紫薇星下凡,温世昭明明是活生生有七情六欲之人,温世昭要她,怎会舍得就这么抛弃她?
怀着随时破灭的一线希望,找了这么多年还是毫无下落,她夜夜垂泪独守空房,痛苦悔恨交织,直到不久前,与温世昭一同消失八年的顾双凰入宫寻她……
这一觉醒来,梦回了多年时光岁月,萧韶君再次睁开眼睛,下意识往旁边摸了摸,一片冰冷,枕边依旧空空无人。
此时已是落日黄昏,独院旁边的山上,悬挂的树枝坐着一抹孤寂落寞的清瘦身影,在她脚下胡乱放着一堆酒壶,她虚空地望着远处,一口口酒往嘴里灌着,徐风吹起她的长发,也吹起她的衣袖,露出一节纤细手腕上的两条清晰疤痕。
温世昭一动不动坐了许久,直到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望着山头落日,没有回头,等身后的脚步声近了,仰头吞饮几口酒,这才淡淡地说了句:“你来了。”
脚步声消失,迟迟没有动静,温世昭扔下酒壶,回头看她,看着站在五步外的萧韶君,目光仔细地扫了她好几眼,弯唇漾出笑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
时隔多年,她们再次相见,萧韶君伫立原地怔怔地看她。
温世昭并不催促,弯腰捞起新的酒壶,拔开塞子扔在一边,身子斜靠在树枝上,举起酒壶饮着酒,眺望远处的落日风景。
喝了一壶接着一壶,温世昭再弯腰擎酒壶时,一双素净葱白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将手里的酒壶拿走了,温世昭抬头看了萧韶君一眼,萧韶君已经坐在她的身边。
好像多年不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默了许久,温世昭轻声问道:“这些年,你可还好?”
萧韶君未应声,她低垂眼眸,唇角微微颤着,放在腿间的双手搅在一起,攥着裙角的指节泛白,胸口的起伏也渐渐急促。
“也许,你不该来,我也不会再回去。”温世昭说着仰起头,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她突然跃下树枝,背过身不看她,“你走吧。”
萧韶君脸色瞬间苍白起来,那种绝望破碎的情绪刹那袭来侵占她的理智,温世昭转身要离开,却被身后之人拽住了衣袖。
“你……你真的不要我了?”
“你说不会抛弃我,你说你会陪我白头……你说你会娶我,你说你会一直和我在一起……”
温世昭垂放身侧的两手握成了拳头,而得不到回应的萧韶君由哽咽到抽泣,萦绕心头多年的希望被温世昭一语破灭,叫萧韶君如何不气不怨不怒,她边哭边拽温世昭的手,张嘴一口咬下去,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温世昭却依然不为所动,萧韶君抱着温世昭的腰,埋在她的肩窝,多年承受的痛苦折磨和委屈,压抑太久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萧韶君最后彻底放开了心扉,号啕大哭。
“你去哪儿,为何不告诉我,我找不到你,怎么也找不到你,我找你八年了,你为何不回来,为何不回来找我,为何……”
萧韶君素来端庄从容,她是一国公主,为王后十年,为太后八年,已年过三十七,此生唯独在今日彻底失了任何仪态,那撕心裂肺的哭泣酸得温世昭泪如泉涌。
字字句句犹如万箭穿心,恶狠狠穿透温世昭的心,心又如刀绞,她不知道萧韶君怀着怎样的信念找了她八年仍旧不放弃,就连她都已经放弃了自己,苟活于世。
温世昭的背被萧韶君捶着,她听着她的泣诉,只管拥紧她,收拢手臂牢牢圈在怀里,温世昭低头吻她的眼睛,跟她说“对不起”,再一遍遍吻去脸颊那些泪水,当彼此的眼泪汇合一处,温世昭吻上沾泪的唇,舌尖品尝到的味道格外苦涩。
无爱何来的恨,由爱生恨,纠缠致死不休。
从十七岁那年初遇,她们痴缠了整整二十年,这二十年历尽了人生坎坷。她们兵刀相向,爱恨纠葛,当那些仇怨远去了,柔情缠绵过后,又是一场美梦的破灭,与相爱之人生死离别的痛苦何人能承受得起?每一日每一夜都是万般煎熬,却不能撒手追随而去,守着虚无所谓的希望,夜夜做着一抓成空的幻梦。
即使失而复得,也填补不了患得患失的顽疾。千般思绪万般无奈,痛也痛了,哭也哭了,岁月也抹不平的似海深情,如何放下?惟愿今生两心同,索性继续痴缠了去。
一吻入情,缠绵悱恻,唇齿间的气息怎能让人不沉醉,吻尽了,温世昭眼中含泪,双手拥紧萧韶君的纤柔腰,脖颈被萧韶君抱着,耳边扑来温热吐息:“要我。”
温世昭额头抵着萧韶君的,鼻尖轻轻蹭着,吻了下红唇,打横抱起萧韶君,步伐轻迈,一步一台阶下山而去,迎着满天绚丽的晚霞,萧韶君看着温世昭垂落肩部的乌黑长发,看着那张棱角分明一如当年俊美无双的容颜,看着她泛红的眼眶,也看见了她满腔的柔情,萧韶君泪眼弯唇,只是浅浅一笑,落进温世昭眼里,风韵绝代,天资绝色,从始至终,温世昭眼中只有一个萧韶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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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啊。
番外来啦!!
还有人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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