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刘伍师长灵柩回到长安城的骑六师七名将领,个个都是铮铮铁骨的军人,他们早已给参谋长卢先声表达了向往延安的心愿。但要把这七名将领和他们的家眷安全送到根据地,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长安城北部的北山山脉是国共统治区的分界线。北山以北的世界,便是骑六师七名将领梦想前往的地方,那里虽然距长安城仅有百公里之路,却是国共双方重兵部署严防死守的一段距离。柴伯文和曹云亭深知这个计划不仅要突破国军的一道道关卡,还得从李震、冯其中等人的眼皮子底下悄然滑过,没有一整套胆识非凡、周全完备的策略,这个任务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
骑六师近乎全军覆没后,国府随之取消了该部番号,为刘伍师长在西京举行盛大安葬仪式的同时,又把骑六师的高级指挥员全部分化拆离。为了防范意外发生,国府电令李震严密监视身在西京的骑六师七名高级将领,务必督促他们尽快去往第二战区司令官阎锡山的部队报到。李震将国府从重庆发来的密电给冯其中看了后说:“时下东三省的伪满洲国建立了,长城会战我们败了,日本人叫嚣着要‘三月亡华’国府定下‘以空间换时间,积小胜为大胜’的大方针来应对时局。现在淞沪会战战事正酣,太原会战也开始了,如果这样步步败退下去,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冯其中对数月以来的抗战形势也是深感忧虑,从国府撤离南京迁移重庆的举动来判断,往后的局势或许会愈发艰难。日军已到了黄河东岸的山西,对河南已呈逼近之势,如果这两省双双失陷,那么日军进入陕西恐怕也就是迟早的事情。想到未来不知会怎样时,冯其中思绪纷飞,他觉得一个人在现实面前的力量真是孱弱得不值一提,这让他常常会在内心深处不自觉地对过去的选择不断掂量。如果他选择的不是眼前这条道路,如果他至今依然在舞台上念唱做打,他还会不会有这些不由自主又莫名其妙的烦忧呢?
冯其中将手中的电文轻轻放到办公桌上,故作轻松地说道:“对于目前的局面,属下和您一样感到担心,可是我们这么大一个国家,日本人再是狮子大张口,岂能三个月吞掉?他们这是痴人说梦。”
李震听着冯其中的话呵呵笑道:“还是你们年轻人说话攒劲啊!你说得对,就让日本人好好做个美梦吧。”随之李震又一脸严肃地说道:“咱们言归正传,上面的意思是让骑六师这些回到西京的官兵,最好能一个不拉地到第二战区去,而且是越快越好。前方战事日见吃紧,正需要骑六师这些能征善战的将领。虽然收到调令的骑六师将领们纷纷表态会尽快前往新部队报到,可是人心隔肚皮,我们不得不防啊。”
说到此处,李震看了看冯其中,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然后又接着说道:“目前共党的八路军已经东渡黄河,开进了华北抗日前线。此时人心浮动,我们不得不多长个心眼,要密切防范刘伍手下的这些人反水。”话音刚落,李震的手指狠狠敲了敲桌面。冯其中感觉这沉闷的“咚咚”声仿佛敲在自己的脑门上。
“最可怕的是咱们的情报科刚刚获知消息,说那个刘夫人和参谋长卢先声最近很是活跃,频频和“八办”的柴伯文、曹云亭他们见面。他们这是想做什么?”李震站起身来,背着双手挺直腰杆,声音恼怒地继续说道:“虽说如今国共合作了,咱们似乎过上了舒坦日子,可人家八路军西京办事处却没吃闲饭。我们要严防骑六师某些人生出异心,被他们策反到延安那边去,绝不能任由他们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以前他们像个偷鸡摸狗的,现在倒是光明正大,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李震虽然在痛斥共产党,冯其中却偏偏从他的话意里听出许多对自己工作的不满。想想这些年和曹云亭他们的多次较量中,特务组总是占不到便宜。虽说失手的原因很复杂,可总是让共产党一次次得手,特务组的颜面何存呢?
李震接着又说:“我让冯宁远去做一件同样重要的事情,所以特务二组就不插手这件事情了。至于怎么催促骑六师将领尽快前往第二战区这件事情,全权交由你们特务一组去办,进展情况要向我随时报告。”
这一天,寒梅忽然来找冯其中,说是师父陈凤良的师弟、山西富家翁赵世诚的小儿子赵渊来到长安城,专程来请秦腔总社前去给他老父亲唱戏祝贺七十大寿。赵老爷子还特意点名要请到陈凤良的得意门徒冯其中和寒梅,并捎来书信说自从师兄陈凤良仙逝后,十分想念锦绣班的徒子徒孙们,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能再见大家一面,信中言辞恳切,情意深长。
寒梅询问冯其中愿不愿去,只讨他一个答复即可。自从冯其中委身于李震做事后,他和这个最为熟悉的师姐已有很长时间没有来往了,尤其在师父陈凤良过世后,他俩对许多事情彼此心知肚明却缄口无言,两人从曾经的舞台黄金搭档到今日的各奔东西,只叹人生之造化弄人、命运之荒诞不经。在冯其中多次与寒梅、曹云亭等人擦肩而过的暗斗中,他和这位师姐之间的窗户纸只差一点就破了,多年来想抓又不能抓,能抓却又抓不住的煎熬,曾经令冯其中异常苦闷。现在寒梅居然跑上门来,只是为了件私事要请他一起去山西,他猜想这背后肯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寒梅所说的这位山西富家翁赵世诚老爷,少年时代也曾是锦绣班晋长隆老班主的得意弟子,他比师哥陈凤良只小一岁。赵世诚天资聪颖、戏功绝伦,长大后和师哥陈凤良一度名噪梨园行,两个英俊青年曾经号称是西北秦腔的“日月合璧”。
可惜可叹的是,赵世诚早年随锦绣班在北平的一次演出中不小心失手断了条腿,就在他寻死觅活苦苦挣扎时,一位随父北上到北平做生意的富家闺秀龙宝婵鬼使神差地爱上了他。最初,龙老爷死活不答应这门亲事,但却拗不过宝贝女儿的软磨硬泡,万般无奈之下,龙老爷要求赵世诚必须彻底脱离梨园行,才可认他为女婿。
面对残缺了一条腿的爱徒,老班主晋长隆纵然有万千不舍,也不得不面赵世诚今生今世再也无法登台演出的现实,为了徒儿能有个好的人生归宿,他便咬牙答应了龙老爷的要求。谁知赵世诚却死活不同意,晋长隆苦口婆心讲道理,师徒二人僵持了大半年之后,赵世诚这才慢慢理解了师父的一片苦心。此后,他告别锦绣班远走山西运城,最终和富商龙老爷的独苗小姐龙宝婵喜结良缘。
一直以来,无论是晋长隆老班主或者陈凤良,始终把这个远在山西运城的赵世诚当做锦绣班的亲人。而每当锦绣班遇到困难之际,赵世诚也总会慷慨解囊加以资助。多少秦腔班社在长期的颠沛流离中消失没落,但是在多年战乱中锦绣班却能在长安城固若磐石,除了陈凤良带领锦绣班苦心经营和不懈努力之外,还和赵世诚无所不在的帮助是决然分不开的。
冯其中清楚记得自己在锦绣班的时候,曾经多次随师父去往运城看望前辈赵世诚。记忆中的赵世诚是位富态可掬却又极懂世故人情的长者。师父在世时经常给锦绣班弟子们念叨,赵老先生是锦绣班的前辈,也是你们永远的师长,大家要像尊敬我一样去尊敬他。那时的赵世诚虽已是富甲一方的财主,可他却实实在在地受用“赵师父”这个称呼。
人情练达的赵世诚不仅和龙宝婵相亲相爱不离不弃,还把龙家生意做得越来越好。就在龙老爷临近去世前,他居然罕见地吐露出一个想法,允许赵世诚将自己的小儿子龙长福改名为赵渊,也算是为赵家续上了一脉香火。冯其中至今记得最后一次去龙家大院,还是在大少爷龙长生大婚的那年,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忙于为国府做事的冯其中对运城赵世诚家的事情知道的越来越少了。
对于寒梅今天的突然造访,还有运城梨园老前辈赵世诚的邀请,心机敏锐的冯其中下意识中生出几丝怀疑当是很自然的。因为现在潼关以外、黄河以东的地界上已经是战火纷飞,尤其是太原会战迫在眉睫,此时要去山西那边,除非是有迫不得已的事情,一般人是不会冒着战争的危险过河的。看着眼前神情淡定的寒梅,再想着多年来锦绣班和赵世诚的这份渊源,冯其中心中有了主意,但他却不想立刻给寒梅答复。寒梅只说赵渊已到长乐坊大剧院等候着,希望冯其中能尽快拿个主意。
寒梅走后,冯其中坐在沙发上,脑海里不自觉地将运城赵世诚过寿演出的邀请和骑六师将领归队这两件事联系起来。虽然他了解锦绣班和赵世诚的这层关系,但却担心寒梅他们打着去山西祝寿唱戏的旗号,暗地里又做出其他的鬼把戏,虽然他暂时还不能看出这两件事情之间有何关联,但他本能的感觉是不能不防。
第二天清晨,冯其中让任欣荣直接找到寒梅,说他因公务缠身不能同行,寒梅可同胡淑曼带上申湘云等一众女弟子前往运城给赵老爷子祝寿,但杨小云除外,为了能凑成一台小戏,只允许带几位男徒前去,还说目前长安城进出门禁森严,为了避免大家彼此误会,曹云亭、赵兴怀、魏光华、杨元厚四人不得前往。同时又不无宽和地说,老夫人龙宝婵向来喜欢京剧,可以带上京剧社的柳青芳助兴,并格外提出此去山西运城一路上多盗匪、流民,所以让任欣荣一路陪同前去,一来护送大家尽速到达,二来任欣荣可以和柳青芳同台搭戏,也算是他冯其中不能亲自给赵老爷子贺寿所留缺憾给予的一份补偿。
听完任欣荣带来的这席话,寒梅心里清楚得明镜似的。既然让秦腔社一众女艺人带几位男徒前往,却不许杨小云同去,说明冯其中心里肯定在忌惮着什么。并且他还让任欣荣随行,看着是为了和柳青芳搭伴凑成一台京戏,其实是给这次出行队伍里安插上他的眼线。寒梅答应了冯其中所有的安排,因为曹云亭对此给她早有交代,只要能顺利成行,无论冯其中提出什么要求,都可悉数答应于他。
冯其中心里盘算的是,只要盯死曹云亭等人,就不怕“八办”那边再耍出什么新花招;去山西运城祝寿的队伍中只要有任欣荣随行,便不用担心路上会出岔子。与此同时,他又让耿超盯死刘夫人和骑六师参谋长卢先声,只要这些人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那么山西运城之行应该不会藏有什么阴谋了。
将所有部署安排再三斟酌周密细致之后,冯其中这才将整个方案报给李震。李震不假思索地对冯其中说:“刘伍师长的‘三七’忌日马上要到了,国府高层再三来电,督促我们加紧安排骑六师将领尽速前往新部队报到。至于你怀疑秦腔社去山西唱戏有猫腻,那是你分内的事情,这些个鸡零狗碎的事情我不管,我要的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李震冷冰冰的口吻,让冯其中越来越觉得两人的关系在逐渐疏远,对此他能想到的原因除了自己工作的屡屡失误以外,只能猜测李震是把与西京行营主任顾宽敏之间的矛盾所憋的火气撒在自己身上,如果真是那样,自己反而安心了。
就在刘伍师长的“三七”忌日到来的前两天,赵渊终于从东门外凑齐了六辆马车。他嘴里抱怨这一切都是小日本给害的,以往从长安去运城只需坐上火车,要不了两天就到家,现在不仅铁路全被国军运输战备物资占用,而且连长途客车也被战时征用。因为四处兵荒马乱,长安城本地很多从事马车营运的人不愿意出远门,他们说去往山西的路上既有日本人还有土匪,要是运气差,为了赚钱再把小命搭上实在不值。赵渊无奈之下,只好喊出比别人高出两倍的价钱,这才雇来足够拉运行李和人员的马车。
当日午后阳光灿烂,天空万里无云,长安秦腔总社所有去往运城的人马收拾齐备准备出发时,杨小云忽然拦住车队质问任欣荣,既然是女艺人同行,为何偏偏不让她去。杨元厚见此情形,急忙从身后拉扯女儿回家去,可怒气冲冲的杨小云不听众人劝说非要同行,弄得任欣荣满脸尴尬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寒梅下车把杨小云拉到路边,在她耳边私语了几句,杨小云这才气呼呼转身回了家。
当任欣荣跟随寒梅一行出发后,冯其中才将死盯长乐坊大剧院的目光转而集中在骑六师七位将领身上。刘伍师长“三七”忌日结束后,冯其中终于长长舒了口气,然后径直来找卢先声参谋长,说自己将亲自护送卢先声及七位将领去第二战区报到。卢先声表示感谢之后说大家已经准备妥当,只等着出发那刻早些到来。冯其中听后心中暗喜,立即用电报与第二战区约定好出发时间与交接地点,同时他挑选出耿超及特务一组共十名兄弟护送着骑六师将领,当天夜里秘密搭乘火车前往黄河北岸的风陵渡,在那里将会有第二战区的人前来接应。
因为战事吃紧,当晚开往风陵渡方向的火车多加了一节车厢,专门用来运送骑六师将领。之所以马不停蹄一刻都不能耽搁,是因为冯其中不想夜长梦多,他想着只要连夜出发,明日午时即可抵达风陵渡,这样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此次任务。就在冯其中和卢先声以及所有随行人员上了火车后,早先安插在西京火车站的眼线,立刻把这个消息告知曹云亭,曹云亭当即命令整装待发的魏光华出发。魏光华独身单骑,一溜烟朝着黄河南岸的老白渔村驰骋而去。
寒梅等一众戏曲演艺人员同任欣荣出发后,冯其中和耿超也护送卢先声他们出发了。就在这时,陈竹君从吴雪山那里偶然得此消息,他心中思量,既然任欣荣已赶往山西运城,自己何不去那里想方设法劝说他。一者在异地他乡的运城去说服任欣荣,应该比在长安城内方便许多;二者运城毕竟距离北平近些,如果能够说服任欣荣,即可尽速到达北平。于是拿定主意后的陈竹君雇了辆马车,也快马加鞭朝运城方向赶了过去。
寒梅的车队刚出潼关,走到距离风陵渡不到十公里的地方时,马车队伍忽然驶离大道,走入靠近黄河滩的一条乡野小道。坐在车上的任欣荣发觉路线不对,立即呵斥车夫走错了道,但却无人应他。情急之下,任欣荣跳下车快速跑到寒梅和胡淑曼的马车跟前大声叫嚷道:“走错道儿了。再往前走,就到了荒无人烟的黄河滩了”。
胡淑曼也正纳闷,却见寒梅一脸漠然地看着任欣荣不吱声,任欣荣内心不免生出一丝不妙的感觉。就在这时,赵渊叫停了所有马车,一转眼间,六位车夫全都齐刷刷站在他的身后。
寒梅不去理睬任欣荣的喊叫声,径直走到申湘云和柳青芳的马车前,将柳青芳接到自己车上,并让胡淑曼好生照看着她。胡淑曼看着异常冷静的寒梅这一举动,她纵有满腹疑惑,此刻也难以启口,只对着寒梅淡淡说道:“你要做什么,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我信你。”
寒梅微微一笑欣然答道:“你和柳青芳在车上坐好别下来,我自有主张。”寒梅相信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胡淑曼社长,定然不会给自己想做的事情生乱。
安顿好柳青芳后,寒梅带着申湘云及其他人走到任欣荣面前,看到这么多人把自己团团围住,任欣荣心知大事不妙。赵渊看着任欣荣那张布满惊恐神色的苍白脸庞说道:“我们是八路军芮城县武工队的,奉命护送大家安全渡过黄河,你要老实配合我们,不然就对你不客气。”
赵渊的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两个车夫上前用绳索将任欣荣捆绑得结结实实,随即又用一个破麻袋套住他的头,直接丢上了马车。惊慌失措的任欣荣感觉马车队伍又向前走了大概不到两公里的路程,忽然又停了下来,随后他被重重地丢进一间房子,马车夫给他掀开头套,又用一张破布堵住他的嘴巴,然后将他五花大绑在这间房子的木柱上。任欣荣大气不敢喘一口,更不敢有任何挣扎,死死捆绑的绳索勒得他浑身筋骨作痛。
其实,早在寒梅他们出发前,曹云亭已秘密告知她赵渊的真实身份,以及赵渊雇来的六位车夫,都是芮城武工队队员。按照整个计划的安排,他们今晚夜宿在黄河南岸的老白渔村,这里是黄河从北往东流淌的一个弯道处,虽然水流湍急,但南北两岸距离最短,加之正值黄河枯水期,渔船过河相对容易很多。接应他们的是老白渔村的谷三,小伙子不到三十岁,长得精壮有力,他是赵渊的武工队在黄河风陵渡南岸一个秘密联络点的负责人。黄河边上的老白渔村成为晋陕两省我党的秘密运输通道已有多年,自小在黄河边长大的谷三,平日里以黄河渔夫身份作为掩护,带领年轻的武工队员们在此地已经驻扎了整整三个年头。
寒梅知道赵渊他们明早会去潼关车站截杀冯其中,她担心人手不够,恳请赵渊能让自己同行。赵渊给她吃了定心丸,说谷三早先集结了二十多号人马,再加上他带来的六位武工队员,总共有三十多号人,应付冯其中的十几个人绰绰有余。赵渊还交给她一项重要任务,就是盯死关在草料房里的任欣荣。寒梅考虑到随行的胡淑曼和柳青芳毕竟是局外人,她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留了下来。
不觉已到后半夜,寒梅辗转难眠,忽听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快马加鞭的魏光华终于赶到老白渔村。赵渊他们急忙迎上去,魏光华告诉赵渊骑六师将领从西京火车站出发的准确时间,赵渊确信一切尽在计划之中。等到人疲马乏的魏光华缓过劲儿后,他提出也要参加潼关车站行动,赵渊念及魏光华长途奔波疲惫不堪,建议他留在渔村歇息,以储存体力为过河做准备。但是任凭大家怎么劝说,魏光华还是执意要去,并说多个人便多份把握,赵渊被他的坚定打动,只好点头答应了。
距离天亮还有两个多小时,赵渊、魏光华和谷三带领大家已经到了潼关车站站台上,他们分别装扮成脚夫、车夫和小贩,在不同位置四下散开。按照魏光华带来的情报计算,冯其中他们乘坐的火车应该在黎明时分到达。
不知不觉之间,东方已露鱼肚白,火车伴随着轰隆隆的蒸汽声进站了。从长安开往三晋的夜间火车,都会于天亮时分在潼关车站稍事休整后再开过风陵渡铁路桥。过了大桥就到了山西地界,火车驶离潼关站后,一直到山西风陵渡车站才会停下,所以要想圆满完成护送骑六师将领到达延安根据地的艰巨任务,火车暂停潼关车站将是赵渊他们唯一拦截的机会。
冯其中靠在狭小的列车员休息室里眯了一会儿,几个小时的颠簸中,大家都没有睡好觉。而此刻的卢先声却全然没有半点睡意,虽然他和其余将领们一起躺在车厢简易的木床上,但他时刻警惕着车厢内外的动静。也许是太过疲惫了,神经紧绷的卢先声感到一阵倦意袭来,他终于有些撑不住了,眼睛开始迷糊,却突然被车窗外掠过的一道亮光惊醒,他彻底没有了丝毫睡意,大脑里有根弦绷得更紧了。早在长安时,曹云亭已事先告知他,潼关车站将会有人前来接应他们。
火车停了,冯其中走出车厢,仰面呼吸着早晨清新的空气,耿超过来给冯其中端上一杯热茶。在这样天高云淡、空旷寂静的地方喝杯热茶真是一种别样的享受,看着最为信任的耿超兄弟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心,冯其中无比感慨地说:“整日在城里钩心斗角、打打杀杀,真不如在这荒郊野外置上几亩良田,过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该有多好啊。”
耿超知晓大哥心中多有块垒,便说等这次任务结束后,他会操心去长安城外为冯其中购买一处僻静院子,也好在不忙的时候有个休闲放松的地方。冯其中听后甚感欣慰,却打趣他不愧为大户人家子孙就是懂得享受生活,直说得耿超脸红心跳、满脸憨态。
就在两人踱着步子谈笑时,只见不远处有两三个小贩推着热气腾腾的吃食在车厢外叫卖,引得卢先声等人纷纷下车来买早点吃。冯其中看到后甚为恼火,即令耿超带人过去阻止,心想即使肚子再饿,也只有一两个小时便到了风陵渡车站,到达那里后再吃饭,他心里才是踏实的。
耿超带着十几个弟兄上前挡在小贩和卢先声他们中间。卢先声对耿超说这样做太不近人情,可以让大家随便吃点再上车不迟,耿超执意不许,说话间还要将小贩赶出车站。双方正在叫嚷之际,突然窜出一群头戴斗笠的人来,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卢先声等人拉下站台后,十多个彪形大汉排成一堵人墙挡在前面,耿超的人马与对方几乎同时拔枪相对。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耿超忽听背后的冯其中喊了一声:“不许开枪。”等他回头看时,只见魏光华和另外两人已将冯其中控制起来,耿超顿时怒火中烧,持枪对准魏光华冲了过去,只听得两声清脆的枪响,魏光华与耿超双双倒地。
枪声惊动了车站的值班人员,混乱中双方展开激烈的枪战。赵渊所带人马兵分两路,一路掩藏在站台底下射击敌人,一路冒着枪林弹雨抢回魏光华的遗体,不一会工夫,完全暴露在枪口下的特务一组成员像站台上的活靶子一样统统被击毙。赵渊的两路人马迅速会合,三十多号兄弟保护卢先声等人坐上马车,一路绝尘而去。在混战中迅速躲进车厢的冯其中,隔着窗户看到自己的兄弟们寡不敌众一个个倒下,他挣脱绑缚冲出车站追着马车狂跑数百米玩命地开枪,直到大喘粗气跑不动半步时,只好眼睁睁看着卢先声他们坐着的马车消失在远处。
回过神来的冯其中气喘吁吁地冲进车站值班室拨通了李震的电话,说自己在潼关车站遇到突袭,一定是柴伯文和曹云亭八办的人干的,现在就可以下令逮捕他们。李震听着冯其中在电话里气急败坏的吼叫,反倒口气冷静地问道:“你有什么证据吗?是不是抓到他们的人了?”冯其中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唯一认识的魏光华,虽然中弹倒地,却也被对方抢了回去,他有何证据能证明这件事情和“八办”有牵连呢?
放下电话后,冯其中哭丧着脸走到站台上,伸手为躺在地上已经死去的耿超轻轻抚合圆睁的双眼,又站起身绕着倒下的兄弟们的尸体走了几圈,忽然双腿瘫软仰面倒地,他望着天空中已经升起的太阳,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几个车站值班人员远望着痴痴发呆的冯其中也无计可施,惊慌失措的火车司机连忙上前问他该怎么办,垂头丧气的冯其中用手势示意继续前进。火车向风陵渡方向疾驶而去,站台上只留下冯其中孤独的身影。
赵渊的马车队伍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老白渔村,所有人顾不上失去队友的悲痛,立刻安排卢先声他们登上了谷三早就预备好的渔船向黄河北岸划去。随后,赵渊及其他兄弟与寒梅一行也乘船驶离,就在上船的时候,赵渊这才发现被绑缚的任欣荣一瘸一拐的,寒梅说他黎明时试图逃跑,结果掉进土沟里摔断了一条腿。
此时的黄河风平浪静,大家都没有说话。寒梅远远望见前面一艘船上卢先声参谋长的背影,她知道行动成功了。很快渔船纷纷划到黄河北岸一处名叫黄石湾的小码头,前来接应的山西八路军特派员谭宇带领的人马已在此恭候多时,卢先声和骑六师的七位将领终于见到八路军的人,心里别提有多么高兴,他们来不及与谭宇多寒暄几句,便每人骑上一匹八路军带来的高头骏马转身奔驰而去。
骑六师的人刚走,黄石湾路边又出现了六辆马车,赵渊笑呵呵地走过来给寒梅说:“这下我们可以轻松地回家祝寿喽!”寒梅关切地问魏光华去了哪里,赵渊淡淡地说车站行动结束后,魏光华直接返回长安城了。寒梅也没多想便上了马车,赵渊带着大家以及拖着腿伤的任欣荣继续朝运城老家而去。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声嘹亮而欢快的船工号子,谷三他们划船返回南岸了,寒梅觉得这支队伍里全然不缺能力超凡的大英雄们,像曹云亭、魏光华、赵渊,还有谷三,他们都是。